顯得三年,南郡與中州的一戰來得又快又猛,世代生活在京城天子腳下的老百姓們甚至都沒有聽到關於這次戰事的隻言片語,這場戰爭便開始了。
以一種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似乎是在為了某個目的的達到而有意識的加速了進程。
隻是,這場戰事遠在北麵邊陲,於是,京城中還是一片的夏日蔭濃,百姓和樂,上行下效的和睦。
聽說第一場戰事,是南郡的部隊奇襲了宜陽城之北的一個大營,結果大獲全勝。這個消息在最短的時間裏仿佛長了翅膀似的飛進了京城內地,百姓們口口相傳,連街邊的說書藝人都用這個編成了說書的題材,聚精會神,繪聲繪色的給大家描繪戰場上的驚心動魄以及南郡的官兵是如何的神勇,如何的所向無敵。
他們不知道的,是現在作為大本營的幽州城裏,已經亂成一副怎樣的場景。
帶領大軍前來的王爺和幽州城裏的本土王爺,政見不合,對於繼續攻打中州的事情僵持不下,竟然在這個大勝的當口沒有趁勝追擊,反而是高掛免戰牌,雙方休戰。給了對方不小的休憩時間,這也讓全軍上下有著不小的微詞。
梁閔像沒事兒人一樣在書房裏看著兵書,一邊不時在高高掛在牆上的地圖上勾畫著什麽,絲毫不理會身後椅子上暗自運氣的梁楓。
這對兄弟,終於還是在隱忍了幾十年之後,借著一條看不到的線,爆發了彼此的心中久藏的恨意。
畢竟,梁閔的生母便是被上官影設計害死的,這殺母之仇,他不可能視如清水。
而梁楓惱怒的,則是梁閔竟然在這個時候,假公濟私,用個人的恩怨來影響整個南郡的行動。
悔塵念著數珠不動聲色的誦著心經,他在想著其他的事,比如,那個宋雲胡有沒有趕上去南部,而那位傳說中的南部的巫蠱之術的能人有沒有找到。
三個人便在這個夏日的午後靜靜的僵持著,彼此不看,不說,不問。仿佛一灘死水。
***
窗楞上,一個女子端坐著,兩條腿耷拉在窗外,來回蕩著,百無聊賴似的瞧著樹上的小鳥,一對對,一群群嘰嘰喳喳的說著自己的語言,偶爾有幾隻掠起,跳到另一個樹枝上,很是愜意美好。
那種自由,她向往已久。
隻是現在,自由的她,卻沒什麽心情去享受這份難得的寧靜。目色深沉如水,靈動的眉眼中裹藏著焦慮和憂傷。手臂漸漸往上傳遞著酸麻的感覺,她低頭,挽起一點袖子,露出左手的手臂,翻轉過來,那上麵清晰的是一條紅色的細線,彎彎曲曲的伸到臂彎處。唇邊露出苦笑,等這條線蔓延到腋下的時候,她的命也就到了盡頭。
穿心黑蓮的毒真是霸道呢,饒是自己用了很大藥力的解毒丸強行壓下,收效還是這樣的微乎其微。而這條線,霄蘭的手臂上也有一條一模一樣的。
哎,這樣下去,事情可是不大妙啊。
還好……
宋雲胡忽而笑了下,滿足的摸了摸自己懷中的藥囊,幸好那個手能翻雲覆雨的踏薇樓主,真的找到了一顆赤血丹,讓她入藥作為藥引做成這顆絕無僅有的解藥,是專為解除穿心黑蓮的毒準備的解藥。
隻是……僅此一顆而已。
那有什麽關係呢?宋雲胡靜靜的笑了,似乎看到了自己將來的命運。洞徹了結果的過程沒有了懸疑和猜測甚至是一點點的些許希望,在她的眼裏如今就變得隻剩下等待,等待著生命的終結。
未嚐不是一種解脫。
夜幕一點點垂落,蒼白和著灰蒙的霧色漸漸籠罩了大地,也包裹住了她此刻看起來單薄無助的身軀。伸出手臂緊緊抱住自己的雙肩,原來,這副身體也是根本不能承受這麽巨大的重壓。仿佛是被有人按住了雙肩,緊緊箍住了神與心,原來,在得知了死期之後,即便是她,也不是能夠完全放下。
無情無愛的她尚如此,何況,那個已經有了牽掛和愛的女人?
握緊手中的藥囊,仿佛是更加堅定了已經決定了的信念。
“小姑娘,馬已經喂好了。要上路了麽?”遠處有人吆喝,她應了一聲,從樹上跳下來,仿佛一個孩童樣的純真笑臉迎上,“謝謝你啦大叔。”從前天開始,她用了一個辦法甩開了那四個討厭的跟屁蟲,這下可以安心的趕路了。
檢查一番身上帶著的幹糧和其他東西,宋雲胡利落的翻身上馬,呼哨一聲,策馬而去。
身後的大叔露出微笑,隨手點燃一顆信號彈,藍光在空中爆出炫目的花朵。
有人在馬背上抬頭見到漫天的藍光,嘴角帶上深意的笑容,手上加一鞭,竟是和宋雲胡往同一個地方趕去。
同樣的時刻,遠在南部的完顏印碩卻沒有宋雲胡他們那樣的好心情,相反,他已經驚恐無狀,茫然的看著這些身穿著奇異服飾的人圍著霄蘭轉來轉去,用他們自己的語言交流著,但從神情來看,似乎情況並不樂觀。
門外有人影一動,他回頭看,卻是後來追趕上了他們的碧芷,隔著窗子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出來,看了一眼平靜的霄蘭,完顏印碩起身向門外走去。
“少主,”碧芷規規矩矩的給他行了個禮,同時四下悄悄張望一番,確定沒有可疑人物才開口說道,“家裏來信,二爺已經和北狄簽訂了協議,一起南下攻南郡。”
“攻南郡?”完顏印碩魅惑的眉眼一動,帶出些許寒芒,“中州給了他什麽好處?”
“這個還不清楚,但是據卓那兒的消息說,中州派來了一個很神秘的角色,同時她也帶來了中州王的一份手信。但是信上的內容我們的人還沒有刺探到。”
“不過是應允他些最想要的東西罷了。”完顏印碩眼睛微微眯起,露出鄙夷的神色,“那東西,誰也給不了他。”
碧芷看了一眼自家少主臉上的傲氣,默然低下頭,“是,少主,草原上的勇士們都在等待您的回歸,他們托我轉告您,無論您何時回歸草原,他們都會全心全意的效忠您的左右,供奉您為草原的王。”
完顏印碩點了點頭,眼中有激動的神色閃動,不錯那是他身體裏那部分完顏家族的熱血正在沸騰!完顏家族骨子裏的桀驁和霸氣讓他不輕易對任何一件事妥協,一旦確立了目標,就會百折不回的努力拚搏。然而,此刻……他回眸,看向屋中的人,忽而生出一股淡淡的無力和疲憊,想起這三年的時間裏,幾次的生死離別,幾次的死裏逃生,幾次的大起大落,完顏印碩陡然間發現,如今除了這片江山,最能讓他牽掛的,便是那一抹如雅蘭淡香的溫暖笑顏。
隻是……不知道今生他還能不能守護著那笑靨到白發蒼蒼。
如果北狄答應了中州的條件一起攻打南郡的話,那麽她的計劃就會毀於一旦,並且那個傷她,害她的罪魁禍首不但可以高枕無憂,而且還會拜官予爵,蓮步高升!
“那裏有那麽便宜的事!”完顏印碩手攥成拳,敲打在窗台上,狠狠的出聲,“他虧欠的,還沒有連本帶利討回來,這口氣夕兒咽得下去,我咽不下去。當初若不是她開口,我是根本不會放他走的。”
碧芷點了點頭,“卓那兒和幾家親王已經聯絡好,隨時聽候您的差遣。”
完顏印碩稍稍平穩了下怒氣,“我有什麽德能能夠讓大家如此追隨,他們所依靠和信賴的完全是母親一族的威望和名譽。”
可是,這份名譽,他可能要保留不住了。
“告訴卓那兒,他做的很好。請他務必想個好辦法,讓二哥放棄和中州的聯手轉而和南郡合作倒戈其上。明白了麽?”
碧芷露出為難的神色,“少主,二王子答允和中州聯手,是因為南郡給了他好處,而您要他幫著南郡,南郡又能給他什麽呢?”
“說的好,”完顏印碩笑了下,伸手褪下手指上的一枚古色古香的戒指,“告訴完顏昭芒,如果他能在這場南郡與中州的交戰中站在南郡一麵,這枚戒指就是他的了。”
碧芷見到那枚古老的戒指顯出肅穆的神色,恭敬的接過來,猶豫再三,問道,“您……少主……請您三思。”
完顏印碩微勾起唇角,露出滿足的笑意,轉過臉不再去看那枚戒指,“我決定的,不會反悔,並且……我這麽做,完全是為了她,或許,這也是我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碧芷神色怔忪,托著那隻戒指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怎麽,隻是呆呆的看著自己的主人,麵上的神情既痛苦又似乎帶著幾分喜悅。他忽然心裏有點害怕,一個人長期浸淫在這種情緒之中,他不知道他的少主會不會在屋裏那個人溘然長逝之後,同樣崩潰。
完顏印碩沒有給他太多的時間思考,抬手示意他趕快去辦這件事。自己反而往另外一個方向走去,他要去見見一直忙著尋找那位失蹤的巫蠱師的梁盛,這件事,到底是不是非他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