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和上一次,有很大的不同,宋雲胡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同時她在說這話的時候,臉上閃動的神色不再是焦急而已,似乎還有更大的秘密或者是什麽不願為人所知的事情的焦慮。相同的是她的快馬加鞭,是日夜兼程。

“希律律”一聲嘶鳴,她身下健碩的大黃馬忽然發出長長的一聲嘶叫,然後,四蹄陡然一軟,宋雲胡一時不查,被它從馬上掀下,人一下子咕嚕出去好遠。素白的衣服沾染了許多泥土,臉上,頭發上到處都是灰塵和泥濘,沒辦法,越往南,氣候就變得越發多雨,而她宋雲胡竟然是萬事無阻的風雨兼程拚了命的趕路,這種架勢,連同闖蕩江湖到處打殺慣了的隨從們都萬分佩服。隻是現在,他們都一臉無奈和痛惜的看著趴在地上的宋雲胡。

已經是第四匹馬了。

三天,宋雲胡已經跑死了四匹好馬,並且還沒有任何要停下來的意思。這樣下去……隨從們現在已經不能隻是驚訝和佩服,他們現在已經開始擔心,這個女人再這樣熬下去,會不會徹底垮掉。畢竟這些天來,她的身體,並不是太好。

第四匹馬了,這樣下去,她指定不能按預計到達南郡了。而她不能到達的話,隻怕……宋雲胡懊惱的用手掌攥成的拳頭狠狠砸在地上,恨不能將地麵錘出一個窟窿來。這一生,她最要好的一位朋友,近乎十年的知己,共同度過最悲慘無狀那段日子的刎頸之交,真的就眼睜睜的看著她死去麽?

其時,月亮已近中天,碩大的圓盤高懸,照出一片清輝,銀白如水的光芒毫不吝惜的灑在地上頹廢的女子身上,竟然也被染上了一絲悲傷的氣息。

抬頭看天中,那輪圓月已經恢複了平素的清澈和孤冷,沒了幾個月前見到那種妖異的紅芒!

再也不是妖月連星!

西北上,危昴星及一直不離左右的天狼星都已經顯露出敗跡,甚至那顆閃耀著奪人眼目光華的危昴星,已經黯淡到幾乎不可察覺。

阿夕……

無聲的呼喚溢出唇邊,宋雲胡略帶驚慌的看著自己的手指,通體的潔白中竟然泛出些奇異的綠芒。

銀輝,白衣,綠芒。

三種顏色奇異的交織在宋雲胡的身上,當然,這細微的差別隻有她自己才發覺,身後那些隨從隻能看到的,是她呆呆的趴在地上,根本沒有起來的意圖。

隨從的領隊臉色一變,要是她有個三長兩短,他就是有十個八個腦袋也不夠被折蘭霓責怪的啊。趕緊甩鐙離鞍,大步流星的朝她身邊跑去,領頭的一跑,後麵立時就有手下人緊步跟隨上來。

但見,地上躺著的那人,雙目微微閉起,一動不動。右手手掌還保留著握成拳的姿勢。

“宋姑娘……”領隊輕輕叫了一聲,這位宋姑娘大概是太累了罷,竟然在地上就睡了過去。

誰也沒有注意到,她開始微微泛綠的詭異手指。

隻是片刻的功夫,宋雲胡就緩緩睜開眼睛,勉強用手抬了起來,遮住眼睛,擋開那籠罩住她的月光,清晰而堅定的吐出幾個字來,“趕路,去幽州!”

***

“鄭太醫,軍師到底怎樣了?請您明確的告訴本王。”梁楓已經熬得憔悴不堪,似乎躺在床上受苦的人不是霄蘭而是他一樣。

鄭太醫就是太醫院裏最富盛名的一位老學究,早在這次出征之前,梁筠就任命他跟隨著霄蘭一路北上,就是為了避免有一日能夠排的上用場。

果然,一直以為自己隻是個吃閑飯的主兒,沒想到還真是有他的用武之地。

但是,這個用武之地,連他自己也是不想用上的。

沉吟良久,在梁楓眼神的逼問之下,鄭太醫知道自己再也不能隱瞞下去,隻好如實相告,他給梁楓行了個大禮,才輕輕的說,“軍師大限已到,不過就是這幾日的光景,王爺……您,請節哀順變吧。”、

此言一出,不光是梁楓,就是他身後的幕僚參讚們也都露出惋惜的痛色。霄蘭平素和他們過往甚少,但給人的印象總是謙和有禮,又加上許多重要的決策和戰略都是由她親自製定,並且十分神效,在幕僚之中有著極高的威望,特別是在這次即便是和梁楓有了矛盾之後,她還依然為他想好了收服陳靈和赤鬆的完美計劃,未雨綢繆,知敵於先,更是讓手下人心服口服,而如今,這樣一名傳奇色彩的女子,竟然……要香消玉殞。

怎不叫人扼腕?

鄭太醫的回答在梁楓的耳邊徘徊了很久,許久,他聽見鄭太醫呢喃了一聲,“要是她在的話,可能還有希望。”

“誰?”梁楓一把抓住老太醫的衣襟,緊張萬分。

鄭太醫被勒住脖頸,呼吸困難,未等回答就憋得滿麵通紅,勉強掙紮著說道,“鬼崖……的……宋雲胡。”

“鬼崖主?魔醫宋雲胡?”梁楓剛剛還有些激動的眼睛一下子變回黯淡,她?那個來無影去無蹤的鬼魅般的女子?從來沒有人知道她所在的具體方位在哪裏,這樣一個像風一樣的女人到底是在哪裏。想找到她,難過登天。

麵對麵的無言之中,裏屋裏,一個冷漠到如同三九天裏最冷的冰水一樣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還帶著些許沙啞的味道,“我早已派人去送信,但願還能趕上她在。”

梁楓狐疑的回頭看他,“你怎知道宋雲胡的居所?”

男人邪魅的臉上此刻看不出任何表情,近乎呆滯的臉上,隻有嘴巴一張一合,“因為宋雲胡本就和她是好友。”

“那她人在哪裏?”

眼神忽而飄向了一個很遠的所在,完顏印碩的神情有些許的期待和盼望,“陝中。”

陝中,踏薇樓。

因為樓中事物繁忙,近期又將和飛鵬幫有一場惡鬥,折蘭霓並沒有隨同宋雲胡的十人小隊一起出發南下,而是仍舊呆在樓中,處理各種繁雜。

人雖留在樓中,但是,心早已不在自己身上。

合上各處遞來的情報,折蘭霓疲倦的揉著自己的額頭,趁著這個抬頭的空隙,瞥了眼屋外安靜的林子。

忽而,抬起手倒出一杯熱茶。

“在下準備了好茶,閣下還不打算現身麽?”屋外依舊沒有動靜。

折蘭霓微微一笑,隨手將茶杯中的茶水悉數潑出,點點如珍珠般的水珠在空中連接成一條完美的弧線,宛如一隻離弦的弓箭出弦,凝聚著力量,向某個方向疾奔而去。

“折蘭樓主好手段!”清脆悅耳的聲音忽然在那個地方應聲響起,卻完全沒有被攻擊到的痕跡。

折蘭霓臉色不動,但心裏已經提高了所有警惕,能夠躲開踏薇樓主毫無征兆一擊的人,武林中絕對可以數的清楚。

絕對不會超過五個。

然而這個人明顯不是他所知道的這五個人中的其中一個!

繼續手中的茶道,折蘭霓好整以暇的看著一位穿著灰色僧服的和尚從半空徐徐落下,修長眼眉,類似桃花似的眼睛和他的裝束極其不符。來人也在細細打量著他,這位傳說中最年輕最有作為的踏薇樓主,今日,他也是第一次見,確切的說,他還是第一次和草莽中的江湖人打交道。

茶杯冒著熱氣,被放在桌上,和尚看了看,沒有動,然後,頃刻間,那隻白玉細瓷的茶盞,便化作齏粉。

折蘭霓看了他一眼收起暗暗蘊著的內力,發問,“閣下夜入踏薇樓,不會隻是來喝茶的吧?”

“貧僧是受人所托,來為其送一封信,請問宋雲胡施主可在否?”

“你找雲胡?”提起這個人的名字,折蘭霓的眼睛瞬間閃過一絲光亮。反問,“閣下是哪位?”

“阿彌陀佛,姓名如同符號,不過是代稱而已,貧僧前來隻是為了給一個朋友送信,這封信,請尊駕務必要交到宋施主的手上。”和尚從寬大的袖袋裏翻出一封並未封口的信封,放到案上。

“送信人自稱是宋施主的朋友,應該是件很要緊的事。”他最後補充道。

“大師從哪裏來?”折蘭霓瞥了眼桌上的信封。

和尚雙手合十,“貧僧來自南郡幽州。”

折蘭霓恍然的點了點頭,“很不湊巧,雲胡她此刻正在奔往幽州城的路上,大師,你來晚了。”

想起臨行前完顏印碩交代的事情,和尚不再猶豫,直接拿起桌上的信封信手挫成齏粉,“這封信貧僧已經帶到,若宋施主回轉,請告知她,南郡悔塵來訪。告辭。”他雙手再次合十,施了一禮,轉身形飄然而去。

折蘭霓冷眼瞧著那些粉末緩緩墜地,每一顆的形狀都是超乎常人想象的一致。這等功力……讓人覺得可怕。

南郡幽州,悔塵和尚……

折蘭霓眼中閃過疑慮的光,向來是謹慎,多疑性子的他,果斷的撲捉到關鍵信息。腦海中靈光一現,護國寺的主持,悔塵。醒天和尚的嫡傳弟子。

連他都出動,這次的事情肯定不會是輕而易舉就能被解決的小事,那麽宋雲胡單人上路……心裏開始七上八下的不安,折蘭霓敏銳的察覺到了事情中透露的危險氣息。

“來人,備馬整裝,去南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