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恩欣賞的看著她,收起淩厲的氣勢“我從不知道,在南郡,女子也可以上朝議政。”

“南郡民風開化,國主賢明禦下,有才有德之人皆可為國出力。”

“倒是我少見多怪了?”拉恩本來急進的心有些放鬆下來,她低低的聲音渾不似草原女子那般熱辣奔放,也沒有沿路聽過的那種南人的嬌美軟糯,隻是平淡的如同一汪清水,緩緩的在不經意間便已經被溺在其中。

“不過,拉恩使臣,你真的是來為那個北狄的老汗王做媒的麽?”她含笑問道,順便看了下身後的那位萬年冰山。

一言既出,帳內的人都有點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納悶的瞧著這兩個對視的人打啞謎。

許久,拉恩英俊粗狂的臉上帶出笑顏,點了點頭,連同滿頭的小辮子也跟著甩動了下,“不錯,在下的確不是來替汗王說媒,而是替我家王爺說媒的。”

梁楓微微眯起眼睛。

“我聽說草原上隻派林立,各王族也是藏龍臥虎,今天一見,果然是真的。像你這樣的人物居然來做個使臣,跑了那麽遠的路不說,而且,這件事本事也不是件完美的差事。”霄蘭搖著頭有點歎息。不知道是不是說到了拉恩的痛楚,拉恩有點臉色微變,不過,他臉上的笑卻變得更明朗。

這個女子的確有見微知著的本事。

他才說了一句,她便撲捉到了問題的關鍵。

拉恩正色對著上位的梁楓緩緩一禮,“這位小姑娘說得沒錯,拉恩的確不是北狄汗王的使臣,但是,卻也和北狄王庭有莫大的關係。拉恩是為了胡默爾王爺的婚事而來。”

胡默爾。北狄汗王的侄子,因為他父親早喪,所以很早就承襲了父親的爵位,在草原的一角安居。地位並不卓越,但是這個胡默爾卻是個有勇有謀的人,關於他的傳說,在南郡也有耳聞,比如,人們傳說這位年輕的草原王爺是個有著八條臂膀的神人,天生神力,能吃掉一頭烤牛,和馬賽跑,在草原上是個神話般的存在,並且,這個人不僅有勇而且有謀,他擅於領兵作戰,他自己馴養了一批騎兵,個個馬術精良,神出鬼沒,接二連三的端掉了好幾處和他接壤的其他牧族的領地。也正是由於他的驍勇,讓這個隻有一角之地的小部族在他手裏逐漸展露出新的生機。

也讓老汗王對他有幾分忌憚。

那麽。這次他派出了使臣來到南郡和親,還和中州聯起手來的目的就不言而喻了。

隻是……關於這位馳騁草原的年輕王爺,還有一個不大雅致的傳聞,那就是……

霄蘭嘴角戲謔的笑意更濃“我隻能說北狄的新單於好福氣。”

心裏一動,不露聲色的反問“為何?”為什麽他覺得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別有深意呢?難道是自己太敏感了麽?

“連霄蘭一介民間女兒都有所耳聞的事,那麽金枝玉葉的公主殿下又怎麽會不知道呢?至於小女子說的是什麽事兒,不用我明說,使臣也該能猜得到吧?”

昭芒濃黑的眉毛凝在一起,神思百轉,她想說什麽?

見他不說話,霄蘭不加猶豫的再加一把火,故作驚訝的掩口道“難道是真的麽?”

“什麽?”拉恩必須承認,他已經被霄蘭成功的弄得懵了,她忽然轉變的一下,讓他招架不住。晃神間便已著了她的道。

霄蘭滿意的繼續認真的說“胡默爾王爺晉位已有好幾年了吧,後.庭空虛,雖是養著幾個姬妾,卻遲遲不見冊妃立後,如今小女子算是明白了。”

神秘一笑,湊近一步在他耳邊,那低啞輕柔的嗓音輕聲道“原來你家單於真的是個斷、袖。”

拉恩大步退後,震驚的無以複加,定睛觀看,仍是雲淡風輕的那張臉孔,那剛才狡猾的充滿陰謀的那個人是……

如是,拉恩危險的眯起雙眼,異芒劃過,他了然的看著始作俑者,霄蘭則無所謂的抻了抻衣服,神情再自然不過。

她確定剛才那句話,隻入了拉恩一人的耳朵,嗯,如果她身後的完顏印碩是一團空氣的話。

拉恩疑惑的看著霄蘭臉上一現而過的憂思,片刻,勾起嘴角,戲謔的掃過邵樂飛和霄蘭。

“我很好奇進帳的時候邵將軍問你的那個問題。”拉恩忽然認真的盯著霄蘭真誠的說“隨行軍師是個什麽官職我不知道,但是我看邵將軍有一點說的很對,南郡根本沒有把你這樣的人才好好的安置。”

梁楓臉上很是掛不住,挖牆腳挖的如此明目張膽,他不大自然的看了眼霄蘭,好像真的梁筠一直都在忽略這個不起眼的女子。

聽見拉恩如此問,霄蘭側頭問道“拉恩大人說的話似乎也有些道理,那麽依大人之見,霄蘭現在該是以在南郡得不到重用為由便反節而去麽?”

拉恩淺笑,攤開雙手“我覺得姑娘在這兒就好像是一顆明珠放在一攤灰燼裏。掩蓋住自身的光華,明珠蒙塵,想來姑娘也不會過的快樂。”

維持著平和的笑,霄蘭不著痕跡的用手指拈起袍袖覆上掌心的血痂,牽動傷口引來陣陣疼痛,想是剛才指甲紮得狠了。

輕輕的笑聲在安靜的大殿上詭異的清楚。

“拉恩可曾聽過漢人莊子問魚的故事麽?”這一問似乎並沒有預備等到回答,於是,霄蘭繼續往下說道。

“有人曾經問莊子,魚在水中終日不見陸地,它們快樂麽?莊子聽後並不作答,隻是反問那人,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也。

其實,小女子倒是對這魚很心有戚戚,那魚與我,與拉恩,與在座的各位大人,甚至和草芥一般的平頭百姓皆是一樣,以自己的姿態存活於世,這塵世便似腥鹹的海水,不可能永遠平靜無波,時而翻起浪潮,時而暗礁叢生,可你見過有哪一條魚因為討厭這海水的反複而脫離了它?

誠然,有些魚在潮汐之間自怨自艾,隨海水一起反複無常時而向西,時而往東,但也有些魚安之若素,泰然處之,為什麽?很簡單,因為前者修的是欲利道,後者修的是逍遙道。

君不見,那些為功名利祿疲於奔命的,到頭來不還是被浪頭打的團團轉?霄蘭不能說他們世俗,因為那是他們的生存法門,相反,他們也不能指責霄蘭的安於天命,人生於世,各行其道,本就在自然不過,有什麽好質疑的呢?”

無視眾人的訝異,霄蘭淡笑揚眉“至於拉恩使臣方才說的明珠蒙塵,霄蘭不僅不覺得未得到國主的重用,相反,言隻覺得國主陛下是真正的信任我才會將我安排在遠離紛爭的幽州城內,又體恤臣下,不棄我病體沉屙,讓小女子免於奔波勞苦。每日裏鮮少公務繁忙,隻是養氣安神,自得其樂。眼見國主陛下對臣下們的這般T恤,也讓小女子為之動容。試問,此等知人善用,洪澤臣下,慈愛有方的賢主讓霄蘭感激都來不及又如何再做他想?

從前聽說兩位公主賢良淑德,貌美非常並各有所長,八公主殿下已經下嫁給了北狄二王子完顏昭芒。如今隻剩下七公主一位,而七公主向來不理塵世,一心向佛。故而霄蘭一直說你家胡默爾王爺好福氣。再晚幾年,連七公主定下人家,成了別國的王後,你家王爺再後悔也來不及了。”

長長的一段話,在霄蘭有些低啞的嗓音緩緩流出,中間竟無人打斷,本來近些日子以來,她常常托病偶然上朝也甚少上本,一時間軍中許多幕僚對她頗有微詞,也有人反應斥責她依仗權勢擺架子,這種隔山打牛的伎倆,梁楓心知肚明,於是對霄蘭不聞不問,但時間長了,也自覺對不起她。

今日之事一波三折,顯然中州算準了南郡不會同意和親,才編排了這出黃雀在後的戲碼,既然和親之事已經談崩,那麽,南郡若想不上戰場,便隻能答應他們的要求,將南郡北段的所有城郡一並交出。

隻是不知道這樣大的玩笑,梁筠怎麽敢同他們開的起。還是他意識到這層的時候,為時晚矣?

眼見國土就要守不住。霄蘭甚至可以想見江岐和周平他們在兆麟殿上的焦急,然而一國之主的梁筠卻用這件事成為鏟除他異己的手段,真是太可怕了。

大帳之內又恢複安靜,那個瘦弱的人安靜的站在拉恩高大的身軀之前,神情清冷,從容不迫,那人周身的霸氣竟捍不動她半分。

各大臣清楚的看見梁楓眼中滿是激賞,完顏印碩視角微微一掃,不意外的看見其他眾人眼中的驚豔。他輕笑:那個曾經尖銳到無可睥睨的她終於出手了。

半晌,拉恩從霄蘭長長的說教中回過神來,他前些日子到南郡的京城,那時候滿朝的文武官員都對他敢怒不敢言,如今在這個偏僻的幽州城裏他卻被一個瘦小的女子逼問的無話可說,最可惡的是,她竟然讓他將能娶南郡的公主當做一種榮耀。現在的拉恩有點明白梁筠為什麽一定要他自己來幽州城了。

麵色數變,拉恩默不作聲,好久緩緩抱拳開口說道,“姑娘好辯才,在下佩服,一席話說的在下心服口服,子非魚,果然不知魚之樂。言語冒失之過,還望姑娘不予計較。”

霄蘭眼神一凜,果然夠機智,此刻還不忘給自己擺一道。他進帳之後傲慢無禮都是衝著梁楓去的,此番卻隻給自己道歉,分明是要害她僭越主上成為眾矢之的。

既已識破,霄蘭也不掩飾,冷笑道,“辱其主而謙其臣,霄蘭不清楚北狄有這樣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