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該停留在一個瞬間,盡管在你眼中看來這個瞬間已是永恒。

耳邊忽然就響起了林啟泰曾經教導過她的話,霄蘭甚至記得她慈愛的義父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看著她的目光裏竟是哀涼——難道他早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洞悉了她未來的路?

無力,慌亂,厭煩,一起湧了上來,沒錯,她現在越來越覺得被人掌控是件特別惡心的事。麵對悔塵的時候是如此,這會兒想起林啟泰的話的時候,還是如此。

“他說的是對的。”跪在地上的女子喃喃出聲,自顧自的盯著雙手中稍有殘留的粉末,眼神迷離又渙散,“曉,我們都不該再停留在過去,時光如水傾瀉,我伸出手卻什麽都抓不住,曉,如同現在的你一般,手掌握的再緊,你……也不會再回來。”她昂起頭,望著對麵隱匿在霧靄環繞中的山巒。

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

以此算作是祭奠,在蒼茫的群山廣闊的雲海之間,對著逝去的生命,或許也隻是對著她自己,霄蘭虔誠的合起雙掌,默默禱祝。完顏印碩靜靜站在她的身後,擋去北來的冷風,邪魅俊冷的容顏上看不出是喜是悲。

“印碩我想和悔塵大師單獨呆一會兒。”她忽然開口,聲音如萬年不化的冰山忽然碎裂。

微微一愣,他點頭答允,叮囑一句,“有事叫我。”霄蘭沒有動,青灰色的身影隻好略作了一下停留之後向後掠去,經過悔塵身邊的時候,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霄蘭目送他而去,淺淺的微笑著,這個男人骨子裏的驕傲和不羈讓他麵對這個曾經吃過虧的強大對手時也絲毫不顯露出一丁點的氣餒。

“阿彌陀佛。”悔塵踏步上得山頂,在她身後停下,霄蘭背對著他,悔塵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許久,兩人都沒有說話。該怎麽開口,去詢問一件讓她錐心般疼痛的事?

悔塵凝視著那道纖細孱弱的身軀,她正靜靜的跪坐在地上,看著身邊不斷湧起又消散的雲海出神,雖不曾言語,但他還是敏銳的捕捉到了她內心幾大的起伏波動,相處起來的這些日子,他還從未感受過她如此不安的心境。

她想到了什麽,竟會如此慌亂?

“中州軍此次的主將是何人,大師可有耳聞?”她忽的打破了沉靜,問了一個和眼前之境絲毫不相關的問題。

悔塵微一愣怔,答道,“傳聞是在中州軍中威望極高的飛星將軍——邵樂飛。”

“飛星將軍,”緩慢如刀的聲音從唇間吐出,霄蘭翻轉了下手腕,看著自己瑩然青藍的脈絡微微出神,“中州有幾個飛星將軍?”

“飛星將軍邵樂飛,曠古奇才,傳聞此人對星象極為有研究,所以行軍打仗之時也多看天命,順時而動,是以百戰百勝,如此錦繡人物,天下也獨得此一人爾。”

“你說的很對呀,大師,如此錦繡人物,天下獨得此一人爾。天底下,還能有幾個樂飛呢?”後麵一句幾乎是被風吹散在空氣之中。悔塵不大明白她為何一直纏綿流連於重複和這個名字相關的話,但他隱隱覺得她要說的絕對不僅如此。

“凡人真的能窺探天機麽?能知過去未來麽?”她轉過臉,絕美的容顏在藍天白雲,黑山輕霧間看得並不真實。

被她眼中的認真撼動,悔塵不忍欺騙,“若在陰陽之術上有所修為的方士道士僧尼等,尚可。”

聽見他的回答,霄蘭笑了,笑得那麽傲慢清揚,緩緩站起身,揉著自己發酸的雙腿,“那麽大師,你能看到我的過去未來麽?你可是南郡的大國師呢。”

緩緩低了下頭,再抬眼時,他眼中的平靜已經完全不見,因為悔塵清楚的看到她眉宇間的那團絳紅色的煞氣愈演愈烈。不等他回答,霄蘭再次發問,“是不是一個人的冤孽越深,最後的結局就越是悲慘?”

按照佛家所說的因果輪回來看,霄蘭說的確是實情。見他不語,霄蘭便知道自己說的一點也沒有錯,臉上的笑變得更加真切,連傲慢也更加犀利。“那我們就看看,到底是他不得善終,還是我不得好死。”唇邊的笑忽的變作了冷酷決絕的慘烈,悔塵有那麽一瞬間甚至覺得自己看花了眼。

“大師。”她的聲音忽然清揚了起來,看著他笑,“如果被人用匕首刺中胸口,可有活轉回來的餘地?有什麽神奇的辦法能夠讓死人複蘇,枯木逢春麽?”

思索了下,悔塵點頭眼中帶著些許了悟,“人心脈處有一處極其神秘的穴道,它隱藏在血管之內,心壁之上,刺中此處者雖流血不止,呼吸驟停宛如已死但是若在兩個時辰之內得到醫治,尚可活命。”霄蘭仔細的聽著,一麵下意識的在自己的胸口上比劃,末了,眉梢一動,自言自語,“難怪他還會出現在這裏。”

是的,霄蘭想起來了,那年她一把匕首沒入他胸口的時候,大概是在悔塵說的這個位置上,她忍不住笑了起來,心腔之大,她卻偏偏刺進了那神秘的穴道之中,不得不說,造化弄人。命運之手終於在她下定決心的時候,再次狠狠的和她開了個玩笑。

“原來是這樣……”悔塵聽見她自己嘀嘀咕咕的說著,“大師,若有一人奪取了你最在意人的性命,你會不會想盡一切辦法殺了她?”

悔塵手中的佛珠一頓,停了下來,悲憫的看著眼前這個女子,她的眼中有灼人的狂熱和桀驁不馴。搖了搖頭,表示不知如何回答。

“那我告訴你吧大師,會的,我想盡辦法殺了他,她就以牙還牙將山曉折磨致死來報複我,而當初那個男人竟然沒有死,可我的山曉卻不再回來,這筆賬,該怎麽算?”望著遠處翻騰的雲海,霄蘭輕聲吐出橫亙在胸的話。

當初她刺殺的失敗,造成了今日山曉的永殤,客觀上來說,她自己才是害死山曉的凶手!霄蘭的雙目染上悲切的淚痕和殘忍的嘲弄。

“冤冤相報何時了,”

“何時了?讓我來告訴大師這冤孽該如何了解吧。”霄蘭輕蔑的笑了下,揮動著手臂,帶起的風拂過層層霧靄,竟似要乘風而去,“隻要存在執念的兩方一起共赴黃泉,同歸於盡,這場亂事便結束了,沒有了始作俑者,也就不會有什麽殺戮和報怨。大概,像我們這種人,死後恐怕連地獄都不收呢。”

“軍師可要想清楚,為上位者的一念之間牽動的可是無數生靈的命運。軍師請三思。”見她動了不到黃河不死心的決絕,悔塵隻好直接說出自己此次的目的,目前的情勢來看,南郡尚不具備和中州拚個魚死網破的實力勉強開戰也隻能是白白將士兵和百姓的血潑灑。而他,是不希望看到梁筠一手維護的江山,被血流成河。

臉上的笑意收斂了幾分,揮舞的雲袖也隨著停了下來,原來他是來做自己的說客,企圖要澆滅這場戰爭之火。太可笑了,霄蘭驀地笑出聲,不去看他,“戰與不戰是上位者的決斷,大師不回京城去講,倒來和小女子一直囉唕,是不是搞錯了對象?”

深深歎一口氣,“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是以貧僧鬥膽來和軍師大人打個商量。”他立掌在胸前,手腕上掛著的檀木手串熠熠生輝。悔塵是清楚的,這次南郡和中州的一戰能不能避免完全取決在此人的身上,京城裏的那個王者,悔塵苦笑兩聲,梁筠隻怕此時正端坐在東暖閣裏日日等著她的奏報吧,雖然有陳杼在側,但他仍然不能肯定梁筠是不是會對這個女人之外的人說的話產生認同。

從許久之前,梁筠身邊的人就有了這樣一個認識,對於這個絕代風華的軍師,他幾乎已經是言聽計從,連刻意討好之後那人臉上的點滴表情都會讓他揣測半天。

“你放心,現在對他們動手還是為時尚早,我還不至於被報仇衝昏了頭腦,用你們南郡的兵馬去和中州硬碰硬,我會等到梁筠自己認為合適的時候,畢竟,他才是南郡的王,不是麽?”她說的輕鬆,“就算是我要替他的王後報仇,也要看他的臉色。我算什麽?不過是對他有用的一把利劍罷了,他想把我珍藏在劍鞘裏,又怕我這把劍太過鋒利,割傷自己。想丟棄不用,又舍不得,作為他的武器,我要時時保持自己的鋒利還要收斂起耀眼的鋒芒,這道理我懂,大師不必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點。”說道最後,霄蘭眼中最後一絲笑意也退去,變作冷酷的光芒。

悔塵眼中瞳仁一動,他看到了這個女子的雙目已經被塵世種種黑暗蒙蔽,她的所見,所想,都已經不能再用對待正常人的標準來揣測。心中是無名的悲哀,當初雲淡風輕,高雅如風的女子,如今已被打垮,他甚至預測霄蘭的崩潰是遲早的事,盡管她剛剛從一場崩潰中勉強重新站起,但這樣的精力,還能讓她維持多久?這樣枯竭的神思,還能讓她日複一日的如此思緒清晰,控製自己不讓仇恨覆頂麽?

瞧他臉上的表情變化,霄蘭嗬嗬的笑了起來,“危昴動帝殺是不是?你一直以來讓梁筠處處提防我的原因就是這個,是不是?千年一見的危昴星宿主,一出則禍國殃民,你怕我,是不是?”她絕豔的臉孔上反射著陽光穿過雲層照耀而來的光芒,薄薄的,像為她穿上了一層金色的羽衣。

在悔塵的震驚之中,霄蘭不為所動,仿佛自己再說著的隻是家常一樣的話,“大師,那你有沒有看出,西北天狼的宿主也在我身邊呢?如果你沒看清楚的話,那我建議你今晚上好好看看天象。啊,我再給你提示一點好了,那顆星在西北的星宮正中,蒼白凜然,並且……有劫後重生之象。大師,天狼星也現世了,你還能守護的住你所謂的帝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