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寂靜,撒開四蹄疾奔的駿馬發出緊促的馬蹄聲,砸在石板街道上很是震耳,兩人伏在馬背上。陳杼坐在趙武身後暗暗思索:剛剛在宮裏王爺還與自己侃侃而談,才分開一會兒的時候,自己就接到了他遇刺的消息。

趙武說刺客是在梁筠獨處的時候下的手,那他又是怎樣把時間掐算的這樣精準?

等到宮門的時候,早有木轅安插好的守衛悄悄打開宮門。深夜寂靜,兩人一進宮城便棄馬改為步行。

路上無話,兩人快步進得閣內,梵香霸道的氣息充盈了整間暖閣,嫋嫋升騰的煙中,陳杼看見慕王正與一名僧人對坐飲茶。

當下鬆了一口氣,沒好氣的給了趙武一記手肘:“好你個莽夫,信口開河,唬了我半條命去。”隨即上前施禮,“屬下給爺請安。”雙手合十,對著右側的僧人,“見過悔塵大師。”

梁筠看見陳杼去而複歸,看著這兩人,俊朗的容顏立即浮起笑意“柏恒,你就不要怪趙武了,來,坐下說。”

***

“玄彌針法頗耗體力,小姐,您還是先歇一歇吧。”

“不礙緊的。”喬言接過三芝手中的熱毛巾,擦拭了下額頭的汗珠。“他根底極好,不會費我許多氣力。”

說話間,她施完最後一組針,長長舒了一口氣。

“剛才屬下按小姐的吩咐,順便去了趟鵲央宮。”莫三芝除下麵上的黑布,又繼續道:“不出小姐所料,在鵲央宮內,果然有條小路,極其隱蔽,路到拐角處又分出幾條岔路,我本來想進去一探究竟,沒想到秦榮那家夥動作好快,已經率人跟了上來。”

喬言點了點頭,道:“虧的是你的身手,換了旁人便是很難逃的出秦榮羽林虎衛的搜查。”

“怕不見得。”三芝瞥向床榻。

喬言會意一笑。

榻上之人在針效下昏迷未醒,三芝看著那人的血衣,又看看喬言,欲言又止。

“三娘有什麽話,但說無妨。”

莫三芝搖了搖頭,重新將黑布係在腦後“屬下該回去了。”

麵前的這個女子她太熟悉了,要她放棄已決定的,好比蚍蜉撼大樹。

三芝猶豫半晌,緩緩走至窗前。終究還是放心不下,轉身對著喬言說道“屬下剛才給他度真氣時,被他體內的陰柔之力反推了出來。”

“哦?”嘴角挑起好奇的弧線。

“小姐還需小心。”見喬言戲謔的表情,她知道再說也是枉然,“還有件怪事,屬下想不通。”

“哦?說來聽聽。”喬言呐了口茶,茶葉在水麵上來回不安分的飄動著。

“我正被羽林軍堵在鵲央宮內的時候黃守宇帶了幾個小太監過來,和秦榮說了幾句,屬下離的太遠聽不清他們交談的內容,但是他走之後,秦榮就撤走了羽林衛。”

喬言放下手中的茶盞,笑道“這倒奇了。”

“難不成是影妃察覺了我們的動作?”三芝擔心的詢問道。

“不會”喬言斬釘截鐵的答道“此事事出突然,我也是急中生智才有此李代桃僵的一招,並不在咱們的計劃之內。”略一沉吟,又道:“影妃有此舉措,定是有她自己的原因,三娘,這幾日需仔細些,或許,我們不久會有意外的收獲。”

“是,屬下記下了。小姐保重。”

莫三芝兩個起縱,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中。

心口有些煩悶,喬言信步走出木屋,但見月光如洗,冷靜清麗。晚風清爽,似乎心中的不快都被它吹散了。

正兀自享受著短暫的舒暢,忽而悠長又熾熱的喘息聲隱隱傳來,幾乎要將這寒夜都燃燒起。喬言一驚,半俯下身,偎在一塊大石身後。

不遠處,有兩個人如膠似漆地擁在一起,她清楚地看到那個酥胸半露,粉麵含春的女子,倚在一個明黃色的身體上,身子因陶醉而伸展繃直,俏臉酡紅,情意正酣。看相貌,自己卻不認得。

人人津津樂道的宮闈秘事,竟讓自己撞到了,不想多做理會,喬言貓著身子,打算溜之大吉。

激烈的喘息聲仍在繼續,漸漸的,卻聽那兩人開始絮絮交談。“也不知道影妃那個騷狐狸給國主灌了什麽迷魂湯。連開女科這麽荒唐的事也由著她胡來。”

“你吃醋了?”明黃男子戲謔的把頭埋在那女子胸間,換來女子舒服的呻吟聲。

明黃色?

喬言腦中靈光一閃,停下了移動的腳步。

“呸,那個老頭有什麽好,虧她還當個寶似的奉承著。嗯……”扭了扭嬌軀,鮮紅的唇貼著胸前男子的臉,一路舔舐到耳根“到了現在,人家什麽心意,殿下難道還不清楚?”

“放心,他不會有幾年好活了。”

“真的?”

“當然”

“那要等到什麽時候?”嬌柔的聲音帶著憂愁,惹人憐愛。

“不用等,就是現在。”大手扯掉腰間玉帶,悉悉索索的聲響被粗重的喘息代替。

這場麵沒能讓喬言麵紅耳熱,相反,聽的她一身冷汗。

不會有幾年好活?

殿下?

什麽意思?

太子的勢力已然到了這般地步了麽?仔細想想,最近手中的密報似乎都未提到過這點。難道是自己疏忽了麽?

南郡之行,她並沒有把籌碼壓在太子身上。

若真是如此,她要重新思量計劃,這局太大,她輸不起。

向草叢望了一眼,見兩具身子正肆意扭纏在一起,沒有注意到自己,這才小心翼翼的站起身,拖著發酸的腿,向宿館走去。

那人還自昏迷不醒,床被他占了,自己也沒睡意,索性也不掌燈,坐在窗旁,看修竹搖曳,思忖著自己下一步的計劃。

***

“這可怎麽好?”陳杼在玉色理石地上來來回回的走,嘴裏反複的念叨著。

慕王梁筠坐在椅子上,終於也被他的來來回回搞得失了和悔塵禪師講佛的平心靜氣。

“柏恒,”沉悶的出聲:“你慌什麽?”

“怎麽能讓那刺客逃了?斬草不除根,後患無窮啊”

前者平靜無波,後者焦急萬分。

“阿彌陀佛,他受了很重的傷,不一定能活著回到他主子那裏了。”一直安靜的悔塵禪師突然開口。

“能不能逃過咱們克營的搜羅不說,光是大師的大須安掌就要了他狗命。”趙武不忿的說道著。

悔塵雙手合什,低低誦了聲法號。“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大師?”陳杼帶著驚訝和感激的看向那個盤膝而坐的年輕和尚,他自小在護國寺修行,如今已經是南郡德高望重的佛理大師。

他武功超凡已臻化境,但從不輕易出手。這次竟還用了獨門秘技:大須安掌。當時情況何等緊急,可想而知。

轉頭看看平靜如常的梁筠,陳杼強忍著揪住趙武衣領的衝動,咬牙切齒的道“侍衛呢?都死光了麽?”

“是,都死光了。”趙武重重點了點頭,“沒有搏鬥的痕跡,全都是被人點了死穴。”

“能在瞬間放倒一十八名大內高手,此人絕不簡單。”陳杼鎖著眉頭思考。

趙武最見不得陳杼苦臉的樣子,打岔道“反正這人也活不了了。”

“你保證死了一個不會來第二個?”這個莽夫還真是典型的頭腦簡單,四肢發達。

被陳杼的氣勢嚇到,趙武退後一小步,喃喃道“爺說這不會是太子的人。那會是誰派來的呢?”

“報王爺,有個侍衛剛剛醒了過來。聶醫師正在監護,已無性命之憂。”

俊顏不見喜怒,點頭示意他退下。梁筠沉默了很久,喝了口茶,抬眼看向他“柏恒,你怎麽看?”

“這定然不是太子派來的殺手,太子再昏庸,也還沒傻到這種程度,會自己派人來幹這種事。但這絕對是條一石二鳥的好計策。成功,除掉王爺,解了大患,不成,還可以挑起爺與太子的間隙,讓幕後主使坐收漁利。”

“所以,此事屬下以為不宜鬧到國主那裏,以免中了圈套,白白的讓小人得意。”

“那怎麽可能?秦榮帶了羽林軍挨個宮的搜查,動靜已經不小了。”趙武奇道。

“放心,自會有人收拾殘局的。”陳杼輕鬆地說著,看著趙武不解的眼神,拿起手中折扇,在他頭上一拍“如果國主得知,除了太子,他還會懷疑誰?”

“自然是泊王梁楓啊,哦!我明白了。”

看著趙武憨憨的樣子,陳杼無奈的搖了搖扇子。

“柏恒真是本王的子牙。”梁筠的眼神中帶著明顯的讚賞。

“那個侍衛該記得刺客的大致形態,當務之急便是著畫師描人像,尋根盤查,找出真正的主事之人,知己知彼咱們才能百戰不殆。”回手碰上趙武手中的茶盞,看著他滿眼的崇拜和敬意,陳杼沉著個臉接過茶盞,呐了一口,放在桌腳。

看見這個小動作,梁筠不禁莞爾,連一直默默誦經的悔塵和尚臉上也帶了一絲笑意。

幼時相識,到如今已有二十幾年,太多的東西都已變遷。唯有這幾人待自己的情誼未曾改變。

吞下盞中香茗,胸中快意難以名狀。

還論什麽成敗,人生得如此知己足矣!

***

月已移西樓,更鼓之聲漸漸歇了下來。

天空微露晨曦,淡黃色的光暈渲染了天際的雲層。

聽床板一陣輕響,喬言收回目光,扭頭看見床上那人已經坐了起來,淺笑道“你倒好睡,可知昨晚有多少人未眠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