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炎殿,四季流炎,房梁上都是紅彤彤的壁畫,喬言抬頭看去,第一次那麽仔細的打量著四周,用一種即將解脫的心情,一種嶄新的眼光看著周圍的人和物,第一次覺得,這個皇宮是那麽讓自己惡心。

也包括眼前這個美豔不可方物的女人。

“怎麽才來呢?外麵多冷,瞧你手凍得冰涼。”似乎帶著點退讓或者別的什麽情緒,喬言輕輕的向後退了一步,不著痕跡的回避開她的手,“也沒有很久,隻是稍微耽誤了點時間。”

藍萱愣了一下,錯愕的看著自己的手,又看向她,縮了回去,但是帶著不大自然的神情,“那就好,裏麵很暖和。”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屋裏,像平時一樣,藍萱坐到繡車前,兩隻捏著銀針,飛快的在上麵來回穿梭,繡架是半人高的,剛好到兩人的胸口,喬言坐在她不遠處的書案旁,拿著一本書,細細的看著,偶爾喝上一點熱茶,愜意的很,不過,她們雖然是擺出了這樣一個樣子,但卻又在各自思考。

直到第三道茶也冷掉,一個幽幽的聲音才緩緩響起,帶著點漫不經心似的,“這麽多年,你有沒有想過,藍締姑姑也許還活在世上呢?”

“啪”是茶盞跌落的脆響,藍萱不可置信的瞪大一對美麗的眸子,看著喬言,似乎她說的話是天外之音。

“世上沒有什麽不可能的事,藍萱,我希望你能做好這個準備。”她言之鑿鑿,帶著不可質疑的神聖。

“難道,你已經有了足夠的把握麽?”

手指撫上自己的臉龐,是不真實的觸感,這場戲已經演了太久,她怕自己如果再不摘下這個虛偽的麵具,就要和它混為一體,南郡少傅卿的名頭要烙在她的心上了。

但是很快,喬言在發現藍萱驚訝之餘,並沒有其他的動靜,也沒有繼續追問。掩去眼底的一絲詫異,她輕鬆的問道:“怎麽了?最近宮裏有什麽事讓你不順心麽?”

仔細觀察,果然發現她眉宇間帶著淡淡的惆悵。

“這皇宮本就是煩心地,無一日太平。”歎氣出聲,藍萱的笑容有幾絲無奈,“太子他……實難是皇儲之才,每日不思朝政大事,隻和一群佞臣混在一起,自我小產之後,更是沒有來過。”

語氣裏絲絲的涼薄和辛酸聽在喬言的耳朵裏有一點其他的含義,像急於要申明什麽似的,藍萱抓住她的手腕,“姐姐,太子位若是不保,我豈不是太對他不起?”

在這麽沉寂的大殿裏,喬言聽到了十幾步意外的蠟燭燃燒的聲音,嘶嘶的吞吐聲,聽得心底一陣涼意,從藍萱溫熱的手心抽出,淡淡道:“人各有命,太子若不是九五之數,就算你算盡心思,也難能從了心願。”

藍萱苦笑出聲,澀澀的味道染開,哀然說道:“墨雲,在這後宮,我已無一日可以安睡。”

剛剛的那聲“姐姐”不知有幾分真實情意,喬言一笑了之,但是此刻的這聲“墨雲”卻讓她不能漠然視之,這聲語氣像極了藍締姑姑。昏暗之中,更讓她有了一絲錯然,一聲哀歎在心底化開,這聲呼喚觸動了她的傷懷。

“墨雲?”以為她沒有聽見,藍萱再次輕喚。

“好了,你現在欠缺的是自己的實權而已,你可是東宮的當家,陛下沒有冊立皇後,上官影再厲害也不會太沒有尺度,在這個後宮裏,現在最高位的可就是你了。至於太子殿下,那是男人的朝廷,自有他們的殺伐裁決,你所做的隻是需要安分的收好這個東宮即可。”像是想到了什麽,喬言輕輕擺動袖子,換了個姿勢,看著她,不無擔憂的說,“任何時候,都不要給人以把柄。”

不知道她的話有什麽特別的意思,但她接下來的一句,卻是讓藍萱不能不慶幸自己有這麽個好姐姐。

“放心,就算你不說,我也會幫你的。”她說完就站起來,“還有些事,我先走了。”

藍萱停了下,跟了上來,想要說些感謝的話,又怕會褻瀆了喬言,隻能把一切哽在喉裏,沉積於靜寂。

兩人相對卻無言,走不多時,就到了後麵的角門,小印子已經在那裏等她,她羨慕似的看了很久,“在墨雲心裏,師兄是什麽?”

“人物。”想了一會兒,喬言緩緩吐出這兩個字。轉而感歎似的說,“若不是跟在我的身邊,他應該可以更有作為。”

“對了,南郡蕭家的事,你有興趣麽?”她隨口似的一問,

“蕭行一家?”藍萱做出回憶的表情,輕問,“密謀複國的簫行麽?”

“複國?”喬言對這個說法感到很驚奇,“喔?這麽說來,你師兄還是前朝的後裔了?”

“那倒不是,隻是盛傳蕭家在前朝的時候很是榮寵,是一代大將,隻是後來沒落,到了簫行這一代就已經強弩之末,根本成不得氣候,他之所以獲罪,大抵也就是因為簫行剛正不阿,得罪了掌權者吧。”

“墨雲怎麽忽然關心起這件舊事來?”藍萱停下腳步,問道。

笑容漸漸勾起,帶出玩味的表情,“我和你師兄結識也正是因為這件,當時,他進宮行刺失敗,落傷而逃不偏不正正好在我的宿館前落腳,可能,這就是所謂的緣分吧。”她笑了,笑得淡如月,輕似風,輕飄飄的語氣在空氣裏飄蕩,辨不出她此刻心裏的陰晴。

或許,緣分這種東西真的就是那麽奇妙的,在沒有商定的情況下,就那麽直接的竄出一個人來,還要從此一直和你並肩走下去,真是太神奇了。

想著,想著,臉上不自覺的浮現起一點滿足的笑,這一路她亦步亦趨,走得戰戰兢兢,他不是也在她的身後慢慢跟隨,她說累,他就勸她停下,她說要前行,他就義無反顧的繼續跟隨,這個人,到底是前生留下的羈絆?還是這輩子才欠下的債?

不管怎樣,她都不要欠任何人的情,那些感情債,還起來最麻煩。

想到這兒,最後那點溫暖的笑意又退了下去,看得藍萱心驚,“如此,隻好麻煩你了,藍萱,短期之內,查訪當年蕭家秘辛的知情人,什麽人做事都不會做的那麽幹淨的,雁過總要留聲。”

知道她是要為他做些什麽,藍萱笑了笑,點頭,“我記下了。其實,若不是他跟著你,還不知道要惹出怎樣的麻煩來?被仇恨蒙蔽了雙眼,什麽事都還是那麽亂來。”

聽她話裏帶著的濃濃關切,喬言反而拍拍她的手,“不要忘了自己身份,藍萱。”

“恩,我知道。”她抬起眼,凝視著她,帶著幾多認真,幾多試探,“方才我問墨雲,師兄在你心裏是什麽,是想知道,你的心裏有沒有將他看輕?”

喬言一挑眉,隨即明白她的所指,不由好笑,“一個人是不是完整,看的是心,而不是身。小印子他心思縝密,做事果斷,武功和人品也是數一數二的,不知道這個答案,藍萱滿意麽?”

藍萱啞然失笑,搖搖頭,這個女人到底是該說她聰明還是說她遲鈍呢?反正是不想和她計較,索性放開手,“我不過是替師兄擔心而已。啊,對了,今日清王來過我這裏,詢問你在不在?”

“清王?”無端的,他關心她起來,做什麽?

“總覺得清王很難測,讓人不可捉摸,墨雲和他相處,需得謹慎。”

她軟軟糯糯的聲音,聽在心裏泛起層層漣漪,喬言點點頭,忽略掉心底的那點柔軟,捏了捏她的手,放開,邁步朝小印子走去。

那個人,是無論她耽誤了多久,都會毫無怨言的等候的人。那對邪魅的鳳目裏時不時流露出來的溫暖,讓她難以忽視。

“她又拉你說話了?”身上多了一件披風,仔細的蓋在她的頭上,順便將一縷頭發撥到耳後。身上酥.酥麻麻的閃過一陣電流,喬言不經意的向後撤步,躲開他打算為她係帶子的手,小印子一愣,手僵在原地。

這是在怎麽了?怎麽忽然就失態了?喬言在心裏暗暗惱怒自己,從早上自己的不當舉動就已經傷害到了他,而現在……

低低的咳嗽一聲,喬言自己拉好帶子,平複下心情,抬頭看他,“小印子,你知道後宮是什麽地方麽?”

小印子微微皺眉,不知道她這麽突然的發問,所為何事?這個小女子,總有些出其不意的問題和煩惱。

“什麽地方?”

低低淺淺的笑化開,喬言笑語:“那是女人的地方,是男人不能插手的,同樣,朝堂是男人的朝堂,也是女人不能染指的,是不是呢?”

小印子啞然,不知如何接口,內心隱隱有所不安。

笑容淺淺的消失在唇邊,喬言轉眸,望向來時的方向,顯出很無辜的樣子,低問,“明知不該為而為之,稱之為‘勇’,明知不能為而為之,知道稱之為什麽麽?”

小印子心裏微微一悸,伸手欲要扶她上馬車,卻被她推開,自己向前走著,回頭看他,眸子裏深幽無比,輕聲道,“那稱之為‘孽’。”

“今天的我,一定是做下了自己的孽。”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誘使他人為自己同孽,罪加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