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甜盯著反光的地板,明晃晃的頂燈反射著令人暈眩刺目的強光,她緊張地揚起臉,看到林現略微皺起的眉頭,那隻漂亮白皙的手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收到了背後,在無人可見的陰影裏握緊。

他的目光有些冰涼,清澈也幹淨,從不會像其他男生那般熱烈,一次也沒有流露過對異性的好奇。

蘇甜張開嘴,如夢初醒,“哥、哥哥,我……”

她好像冒犯他了。

蘇甜垂下雙肩,沮喪大於失望,她都在幹什麽啊……

他一定會討厭她的。

就像他在拒絕那些女孩後,會反反複複擦拭被她們觸碰過的地方。

林現默然轉身,從枕下拿出一個捏捏樂的小球,露出粉色速幹材料的一角,他垂眸用枕頭壓住。

紮著血管的煩躁在捏緊小球的一瞬間得到安撫,他看了眼窗外,下雨了。

他不喜歡下雨。

路麵是肮髒的,有垃圾袋裏流出的**,小狗殘留的尿液,動物們的屍體腐朽後的有機物質,這些東西被雨水衝開後,哪怕是濺到他的鞋上也令他難以忍受。

蘇甜從電視機下麵抽出幾張濕巾,耷拉著腦袋走到他身後,“給你。”

林現的視線從無邊雨幕重新落到她的發頂,她不肯看他,他自然也無法僅用眼神向她表達疑問。

“怎麽了?”

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有禮。

蘇甜悶聲:“我知道你愛幹淨,你剛才應該碰到我的頭發了。”

林現怔了下,接過濕巾,攥在手裏,“謝謝。”

他攤開手,濕巾是他家的,但……

這是她第一次給他東西。

第一次,主動把東西放在他的手裏。

他盯著濕巾久久出神,沒注意到蘇甜無精打采地下了樓。

他家的格局和她家的差不多,她沒有摸扶梯下樓,以林現的個性,她碰過的每一個地方恐怕都會再清掃一遍,她不想給他增加工作量了。

身後有他遲緩的腳步聲,一下一下,沉重有力,如同碾壓著她發燙的心尖。

“蘇甜。”

他似乎也沒什麽精神,勉強撐起一個笑容,“我不喜歡雨天,送你到門口,可以嗎?”

蘇甜失落點頭。

他真的開始討厭她了吧……

林現追上她,撐開放在玄關隱蔽處的傘,耐心叮囑,“雨天路滑,仔細看路。”

蘇甜左想右想,還是應該為剛才的魯莽道歉,“哥哥,剛剛對不起,我不該碰你。”

這會讓他難受的。

聽說潔癖的人覺得髒時,手會癢得如同被螞蟻噬咬,有些嚴重的甚至會產生幻覺,把自己的皮膚搓爛,必須入院治療。

林現把傘交到她的手裏,似是為了證明他不介意她的觸碰,寒涼的手指包住了她的手腕,用力握了握,“不是什麽時候都那樣,不用自責。”

她才不信。

她篤定她走了之後,他會瘋狂地洗手擦手,再把她坐過的墊子、用過的杯子全部扔掉。

她看到了,他把墊子和杯子都收到了一個箱子裏,明顯是想丟掉。

他從未在別人麵前表達過自己的不適,隻會在大家都看不到的地方默默清理自己。

林現垂下眼睫,彎著身子看向她,這動作有些滑稽,因為她太矮了,還低著頭,他不得不把臉壓到她眼下,目光還是那麽柔軟動人。

“蘇甜,”他說,“下次好不好,等我考完奧數回來。”

會嗎?

蘇甜喪著小臉,但模糊的聲音已然暴露了她的竊喜,“為什麽要下次?”

通關也要下次,摸頭也要下次,為什麽都要下次?

林現淺綠的瞳仁微顫,唇角卻是翹起的,“……也許是想激勵自己考個好成績?”

蘇甜聽到自己心裏冒出咕嘟嘟粉色泡泡的聲音,咧開嘴笑了,“那好吧,你加油。”

她推門出去,鋪天蓋地的雨水傾瀉而下,她舉著傘走出去,扭頭對他揮手,“晚安!”

林現關了門,她挑眉,小拖鞋在水坑裏踩得噠噠響。

下雨天的星星不會出來,和林現一樣,它們偷偷藏在黑色烏雲後麵,安靜地俯視著一切。

沒人知道它們在哪裏,沒人知道它們的視線一直都在。

蘇甜跑了回去,家裏亮著一些幽暗的燈光,保姆說許青嶺和旋旋還在玩,她去洗手間衝了衝腳,急匆匆去了影音室,一屁股坐下。

許青嶺已經上手,和旋旋配合默契,看到她進來了,放下了手柄,“你怎麽去那麽久?我那會就想說,那個林現再怎麽著也是個男人,比咱們都大,你怎麽能大半夜的去他家?”

這一局因為許青嶺的“見色忘義”死掉了,旋旋發出尖叫,“許青嶺,我殺了你!”

馬上就要過第一關了啊啊啊啊啊!

蘇甜笑得像隻偷了腥的小貓,狡黠地眨了眨眼,“你放心吧,你越界他都不會的。”

她爬到旋旋身邊,兩個人嘀嘀咕咕。

“我剛才也不知道怎麽了,腦子一熱就讓林現哥哥摸我的頭……”

“哈?成功了嗎?”

“沒有,他有潔癖,不可能摸的。”

“原來如此,那以後還是別去他家玩了,省得給他添麻煩。”

許青嶺困了,“我困了,睡哪間?”

蘇甜領著他去一間客房,告訴他東西都在哪裏,又溜走了。

蘇甜帶著旋旋通了第一關,也有點困了,“我們睡覺吧。”

旋旋熱血沸騰,“不,我要徹底通關!”

蘇甜冷颼颼地瞟她,“下次讓林現哥哥來家裏帶你玩吧,我沒興趣了。”

“啊?”旋旋震驚,“你不是才通三關?這就不想玩了?你這個變心如變天的壞女人!”

她哀嚎,“還好他不上你的當,你要是把他追到手了,豈不是在一起三天就膩了?!”

蘇甜沉下臉,一本正經,“怎麽會呢,他啊……”

她回想今夜。

她昏昏沉沉,而他克製冷靜,在每次她想要貼近的時候,都及時撤開了。

“……他對我一丁點興趣都沒有。”

猛然看到書包,她僵住了,“糟糕,語文作業沒寫完。”

旋旋也放了下手柄,“我也沒寫。”

兩個人同時沉默了,然後拎著自己的小書包去書房補作業了。

好在人年輕,偶爾熬個夜沒什麽,她早晨抱著旋旋醒來,出門發現許青嶺也起了,揚起一個大大的笑臉,“早啊。”

清晨的時間總是忙碌不堪,三小隻吃完早餐後上了車,到學校後交了自己的作業。

昨天的語文作業是一篇作文,論毅力。

蘇甜引經據典,又是司馬遷、又是鋼鐵柯察金,長篇大論,心裏卻不以為然。

真的有人能一件事堅持後半輩子嗎?

好玩的東西太多了,**那麽多,怎麽可能?

林現人不在學校,小道消息卻不少。

相熟的知道他去比賽了,不熟的還以為他又退學了。

蘇甜不再參與女生們關於林現的話題,她總覺得自己離他很遠很遠,每次聽到他的名字,都會在心裏掀起一片桃核味的漣漪。

林現的微信靜默躺在她的列表裏,被後來聊天的同學一點點壓了下去,她刻意讓自己去忽略這個人。

但往往越是強迫自己遺忘的,夜裏想起的時候,滋味就更難受。

林現換頭像了,她半夜躲在被窩裏放大看,細到他背對鏡頭的每一根發絲。

海風好像隔著千裏吹拂到了她的麵上,她不知道他這張照片是由誰拍攝的,男孩還是女孩。

要是女孩,是不是也去參加奧數競賽,和他同樣優秀。

可她,可她仗著家裏有點小錢,便得意洋洋不思進取。

她配不上他。

這是蘇甜第一次意識到他們之間的差距。

九月中旬的周一,校長講話表揚了林現,他在全國中學生奧數競賽中取得了很優秀的名次,足以保送進一流名校。

一時間,林現的名字刷滿她的世界,周圍的每一個人都在議論他,一向不合群的王美彤也和大家坐在了一起,露出羨慕的表情。

蘇甜趁機邀請她一起吃午飯,她有自己的私心,王美彤數學好,她打算向她取取經。

王美彤罕見地答應了,旋旋對此最開心,因為王美彤的作業也能給她抄了。

那可是班級第一的作業!

但她們仨還沒出門,林現就來了。

他提著兩包被精心包裝過的禮盒,站在門外,白襯衫校服褲,笑得清爽幹淨,像一顆薄荷糖,一瞬間驅散了夏季的炎熱。

蘇甜沒想到他會來,傻傻地站在門口。

好久不見,他瘦了,麵部更加清晰立體,眼神一觸即他,她的身體就細微地顫抖了下,每一條神經都酥麻難忍。

“這位是?”林現偏頭看向王美彤。

旋旋圍著他打轉,“王美彤,我們班第一啦,很厲害的,數學超級好,和你們比也不弱!”

林現把一個禮盒交給旋旋,拍拍上麵的蝴蝶結,“特產和零食,送你的。”

旋旋雙眼炯炯有神,“林現哥哥,你真好!”

他隻拿了兩個禮物,一份給了旋旋,那另一份……

蘇甜的心髒砰砰直跳,他在那麽遠的地方,那麽忙的比賽裏,還惦記著給她買禮物嗎?

林現卻把僅剩的最後一份給了第一次見麵的王美彤,溫聲細語,“我聽說過你,加油學習。”

王美彤晃神,局促地接下,“謝謝你……我會努力的。”

“嗯。”林現這才看了眼蘇甜,用手擋住唇邊的弧線,“怎麽辦,某個小孩沒禮物了。因為什麽呢?”

蘇甜眼眶發酸。

他怎麽可以用這麽溫柔輕快的語氣問她,為什麽她沒有禮物?

她真的有些難過。

別人都有禮物,就她沒有,雖然禮物是他買的,他有權利給別人。

可是,她很在意。

“不高興了?”林現的襯衫潔白,沒有一點褶皺和汗味,隱約還能聞到一絲好聞的木質沉香,悠遠深長。

他壓下眼簾,目光灼亮地看著蘇甜。

“南城的飯很不好吃,我還發了朋友圈,但某個沒良心的小孩卻一次都沒有關心過我……可能因為這個?”

他眉梢挑起,深沉的眼幽幽閃著,透過她小巧的耳垂看了眼班裏。

旋旋和王美彤都被女孩包圍了,她們拆著禮物,每拿出一件都驚呼好精致。

他抿唇,壓不住嘴邊的笑意,“看來,她們一時半會沒辦法陪你吃飯了。”

他聲音忽然近到了耳邊,蘇甜被那道突如其來的呼吸激得打了個顫,捂住了自己的耳後。

他好像笑出聲了,又好像沒有。

“走吧,答應你的,總不能在這裏。”

作者有話說:

女兒:他討厭我,他要丟掉我用過的水杯和墊子

男主:收進展櫃裏,晚上陪著睡覺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