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絲鏡框下的雙眼一眨未眨, 林現用毫無波瀾的目光和平淡無奇的口吻,說著別人應會聲嘶力竭的指控。

她說林現虛偽,虛偽的林現卻不留情麵地撕開了她的保護層——

她從未了解過林現。

盡管好奇, 明知有鬼,但從未試圖去了解過林現。

她如履薄冰地守護著自己心中那個純粹溫和的男孩, 不敢摘下他的麵具。

蘇甜惶然垂下眼眸, 林現突然退後一步,晦澀陰翳的目色更加灰暗,下半張臉的肌肉塊塊緊繃。

她看著林現又要離開的足尖, 來不及思考, 抓住了他的一角衣袖,“為什麽這麽做?”

林現冰冷的視線徐徐壓下,她的指尖仿佛凍傷,猶猶豫豫收回,背在身後。

像做錯事的小孩, 她的聲音又低又輕, “為什麽這麽做?”

對他沒好處的,所有的, 一切的。

搶她爸爸的手術, 將他的父親送進監獄,辛苦偽裝成另一個人的模樣去騙所有人,他圖什麽?

他的人看起來是這麽純淨無暇, 衣裳也多是雪一樣的白, 可切開他的心來看, 竟然全是死灰的顏色, 沒有一絲生氣。

或許是她和林現僵持的時間過長, 護士們都一頭霧水地看向這邊。

蘇甜鼓起勇氣, 抬起頭正視林現,他太高了,她必須要很努力地仰著脖子才能看清他情緒不明的眼睛。

這是她八年以來,第一次敢直視他的雙眼,在這之前,她做夢夢到這雙綠色眼睛都會驚醒,更不要提敢這樣去注視。

甚至看到近似他瞳色的珠寶店招牌,她都會下意識繞開走。

林現意味深長看著她,卻不講話,眼神一寸寸冷去。

他挖掘出她眼裏的好奇、疑問,但唯獨沒有關心、貪戀。

……他在期待些什麽。

喉結突出的嗓子裏發出一聲模糊的低嗤,林現轉身走開。

“不許走!”

蘇甜硬著頭皮跟上他,才發現原來他想走時速度居然這麽快,吃力地踩著他的影子,望著他寬闊冷默的背,她張開幹燥的唇片,“林……”

耗光士氣的話不過說了一個字,林現就進了辦公室。

陽光從辦公室偷跑出來幾分,映出她欲言又止的臉,而身後她的老父親被蘇立推著過來,她喪氣轉過來,悶聲喊了聲:“爸,哥。”

隻能下次再問了。

蘇以誠已然看透一切,唉聲歎氣。

亦步亦趨跟在父兄後麵,蘇甜絞盡腦汁也想不通為什麽,苦惱地抓了把頭發。

“王家那小子,你想怎麽辦?”蘇以誠的病床穩穩停住,他的胸前痛得厲害,麻藥過去後,那種撕心裂肺的疼席卷了他的全身,說話都是有氣無力的。

蘇甜支支吾吾,“我是真心喜歡王宇鬆的,他和那個人結束了,我們互相喜歡。”

互相喜歡?

蘇以誠一口氣沒上來,“你就糊弄我吧!婚宴出了事,王家那個小混蛋想也沒想就去保護那個男的,管都不管你,還互相喜歡,你管這叫喜歡?”

爸爸都看到了?

蘇甜的頭皮開始發麻,她怎麽忘了,爸爸也是老謀深算企業家一個,心思縝密得很,不是她能騙過的,“反正、反正我就是喜歡王宇鬆,我願意等他回心轉意!”

“你少說幾句!”蘇立坐不住了,捂住她的嘴,“爸還在觀察期,你順著點他。”

三道規律的叩門聲響起,一家人一起看過去,林現拿著幾張單子進來,修長骨感的手指點著簽名欄,“術後恢複須知,簽字。”

蘇甜不知道林現在門外聽了多少,總之,她癟嘴,總之,林現不會在意的。

蘇立代蘇以誠簽好字,林現竟然一聲不吭就走了,連一句噓寒問暖的話都沒有留下。

蘇立看他不順眼,向來修養極好的他都忍不住吐槽:“什麽人啊。”

喜歡他家妹妹,卻對妹妹的父親兄弟沒禮貌成這樣,他能讓蘇甜跟這種人在一起,除非他瘋了!

“這個林大夫還真就這樣,好幾個病友都跟我說過他態度惡劣,但人家技術好,沒辦法,排著隊要請他做手術。”蘇以誠若有所思地望著門外剛才林現出現的位置,看向蘇甜,“他和你一個學校的。”

蘇甜露出迷茫的神情,蘇以誠倒意外了,“寶寶,你不知道?”

林現,和她一個學校?

怎麽可能,學校就那麽大,而且,蘇甜心虛極了,她那個學校不咋樣,林現怎麽可能去……

蘇以誠也迷茫了,臉上浮現和蘇甜同款表情,“他是本部,你是分部,人家本跳博七年修完,你本科還延畢兩年來的……”

“爸!”蘇甜臉都紅了,“本部和分部都不在一個區,我怎麽會知道!”

再者說了,幹嘛要拿林現和她比,林現是什麽人,那是天才中的天才。

不過,兩所學校都在倫敦就是了,可她竟一次都沒聽說過林現。

想來是因為林現的混血臉在國內格格不入,在都是西方麵孔的倫敦則顯得不那麽特殊的緣故。

況且她在國外也有意封閉自己,沒有和任何人交朋友,不知道林現也就不奇怪了。

她是讀了一年那所大學的預科才進入本科課程的,林現參加了國內的高考,又怎麽留學去了?

“寶寶,過來。”蘇以誠對蘇甜招手。

蘇甜乖乖坐過去,抓住了父親幹燥的手。

“我看那個林現還不錯,就是臉臭了點,對你好像也有那麽一點點意思,”他用拇指和食指捏起不到一厘米的長度,“要不,你倆再試試?”

蘇甜一臉震驚,“什麽叫再試試?”

蘇以誠啞然失笑,笑得他胸上的傷口都疼了,“寶寶,你當爸爸是瞎子啊,他看你的眼神就不對勁,你又總躲著他,我記得你高中寒假天天跟一個男生視頻,是不是就是他?”

蘇立沉著臉不說話,蘇甜哪敢出聲,搖了搖頭,默默玩手機了。

雖然什麽都做過了,但時過境遷,她的名字留給林現的,可能隻剩下恨了。

當年林現那麽對她,她是生氣的。

可當她看到林現變了個人,她又心疼,她恨自己沒出息,不爭氣,連看他的眼睛都要準備一周的時間才敢。

她總會想起林現當年說,隻要看到她的眼睛,他就會媵。

蘇以誠的狀態越來越好,請的護工也極為負責,將他照顧得幹淨清爽。

哥哥和母親回美國了,那邊還有很多積壓的事務需要他們處理,不能一直留在國內。

送別哥哥和母親後,蘇甜去了趟白樹所在的醫院。

白樹還是躺在**,無知無覺,擁有完整軀體的他,隻剩下一張最後審判他的白紙罷了。

蘇甜心疼旋旋,大好的青春就這麽浪費在一個植物人身上,勸她不要再等了,不如請幾個護工好好照顧白樹,她自己也該回歸正常的生活了。

旋旋搖頭,“舍不得,以前他總是推開我,這下他沒辦法推開我了,我啊,巴不得。”

蘇甜悶不做響。

“對了,你最近見大傻個沒?”旋旋壓低了聲音,像是害怕會吵到白樹一般,“聯係聯係吧,你當初就那麽走了,大傻子快哭死了。”

蘇甜愣愣的,她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許青嶺的消息了,回國也沒有告訴任何人,就連訂婚宴,她除了家人,沒有邀請老同學。

她潛意識在回避著什麽,隻是她自己都不明白,也沒人能告訴她,她在懼怕什麽。

許青嶺的電話還是舊的那個,幾乎是在打過去的一瞬間就被接通,近鄉情怯,蘇甜握緊了電話,“許青嶺,你還好嗎?”

許青嶺的聲音裏多了幾分曾經沒有的沉穩和低啞,她下意識聯想起林現的嗓音,似乎也是這般,滿是風霜雨雪。

“我很好,小甜,訂婚宴的事情我聽說了,你別難過,如果你想找一個人假結婚,我願意。”

蘇甜的心被燙了一下,說不出因為什麽,她匆匆掛了電話,看著冰冷高立的住院部大樓,她從包包裏掏出錄用通知,低著頭走了進去。

父親還要在這家醫院住一段時間,她閑著也是閑著,就在這裏混個輕鬆的職位,休息的時候還能陪爸爸吃口飯。

她在x光室負責給病人拍片子,基本不和人交流,沒想到這裏的長輩同事簡直熱情得過分,聽說她和未婚夫黃了,紛紛要給她介紹對象。

盛情難卻,才短短半個月,她的微信就新加了快十位男青年。

她苦不堪言,趁午休的時候躲進樓梯間裏給旋旋打電話抱怨,“真的、真的不想相親!我還不如和王宇鬆鎖死,要不就成全許青嶺算了,好歹一起長大的人知根知底……”

身後有輕輕的腳步在靠近,她沒多想,以為是出來吸煙的病患家屬,靠在牆上繼續哀嚎。

旋旋耳朵快起繭子了,“你是不是還惦記著林現啊?”

乍一聽到林現二字,蘇甜一個激靈,“林現什麽林現,你別再跟我提林現,我的字典裏沒有林現這倆字!”

背後的腳步聲停了,很古怪,她扭頭,看到了林現。

雙手條件反射般背到腰後,她怔怔地望著轉角處的人。

他戴著金絲眼鏡,臉上神情淡漠,白色醫生製服遮住了他的身體,一雙雪白的手自然垂下,像是路過。

但寂靜無聲的空間裏,蘇甜卻聽到了他沉重的呼吸,悶悶的,嘶啞的。

冷白的聲控燈突然滅掉,林現高大清瘦的身體瞬間沒入暗中。

蘇甜也失去了視覺。

她猛然反應過來,她剛才是不是,一口氣說了四遍林現的名字?

林現他以前,聽著她叫他的名字就會有生裏反應的……

作者有話說:

你以為他為什麽總穿著白大褂(戰術後仰)

——為了遮住他的反應啊,ps:他的上限是五遍,最多五遍,他瘋給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