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手術室門外的紅燈始終未滅,蘇甜癱坐在地上,像小時候一樣被蘇立抱在懷裏, 給她唱哄睡的曲子。

但她怎麽也沒辦法安心,她是學醫的, 還是臨床醫學的急救方向, 最清楚在這種昏迷狀態下的搶救意味著什麽,父親的手術難度本身就高,哪怕是經驗豐富的劉主任也隻有百分之三十的把握, 在臨**, 百分之三十幾乎等同於沒有,否則她也不會這麽著急忙慌地和王宇鬆訂婚。

林現臨床才兩年多,臨危受命,對蘇以誠複雜的心髒情況根本不了解,怎麽可能把手術做好……

父親忙碌三十多年, 大部分時間都是哥哥陪在她身邊, 可是父親的疼愛和寵溺,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蘇甜的整個人生都由家人組成, 她不敢想象, 爸爸要是不在了,她會怎麽樣。

那樣渾渾噩噩的八年,難道她還要再經曆一次嗎?

“寶寶, 別哭, 一會爸出來了, 看到了又要罵我。”蘇立不斷給她擦著眼淚, 但那些眼淚就像壓抑在她心裏很久不能釋放的悲觀情緒, 根本無法完全擦幹。

尚穿著正式西裝的蘇立握住她的手, 低聲安慰,“不要怕,爸一定會逢凶化吉的,擦擦臉,哥哥帶你下樓去轉轉。”

蘇甜搖頭,她死死抓著蘇立的衣領,仿佛這就是她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不肯鬆開。

林現恨她恨到她用過的鋼筆都不願再要,他真的會好好給爸爸做手術嗎……

想到這裏,蘇甜的心又是一緊,痛得她臉色慘白,

早知如此,她當年又何必那麽對待林現。

“甜甜!”

蘇甜淚眼朦朧地尋找這道聲音的方向,模糊看到一個影子跑過來,“旋旋……”

“怎麽樣?”旋旋急忙蹲下,見蘇甜隻哭不說話,看向蘇立,“蘇立哥,叔叔還好嗎?”

盡管做了很長時間的心理準備,然而真到了這一刻,蘇立也不得不承認,他怕了。

“……盡人事,聽天命。”

“怎麽會這樣……”旋旋身體一軟,擔憂地抱住蘇甜,“甜甜,我來了,對不起,我來晚了。”

旋旋還是第一次見蘇甜哭成這樣,自從白樹出事後,她就一直在醫院陪護癱瘓的白樹,白樹一刻離不開人,蘇甜也出了國,兩個人的聯係漸漸淡去,但真聽到蘇甜的訂婚宴出了岔子,她還是第一時間趕來了。

她以為蘇以誠隻是普通的氣懵了,沒想到竟是這麽嚴重。

能讓一身傲骨的蘇立說出盡人事聽天命這種話,恐怕這次真的凶多吉少了。

手術室內,助手看著蘇以誠越來越微弱的心跳,心裏焦急,這場手術來的太突然了,東西還是按照三天後的手術準備的,材料並不不齊全,還好林醫生這幾天做足了功課,提前訂購了一些材料,這才避免了悲劇的發生。

“林大夫,需不需要再下達一張病危通知書?”再這樣下去,蘇以誠隻會死在手術台上。

林現的動作沒有絲毫遲疑,“不需要。”

“可是!”助手忍不住勸他,“如果患者就這麽死了,你會承擔責任的!”

“不需要。”林現換了把手術鉗,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她會哭。”

助手還來不及思考他話裏的“她”是誰,蘇以誠的心跳就再次出現異常,監控儀發出尖銳的警報聲,助手不禁提高了音量,“可是……”

“把音樂打開。”

助手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林大夫做手術從來不放音樂的,怎麽現在……

“音樂可以緩和焦慮的情緒,去放你喜歡的歌。”林現麵色如常,可額頭上已經布滿細汗,護士馬上為他擦去,他隻停頓了一秒,繼續專心致誌修補蘇以誠複雜的心血管。

所有醫護人員都在這裏站了五個多小時,雖然這在手術中很常見,但這位患者是個久病的老人,又是在這樣的狀態下送來的,他們都很明白,是他們太緊張了。

林大夫還從未失敗過。

“為了要遇見你,我連呼吸都反複練習/

蘭伯特仁慈的冰川,帶領我走向你。”

纏綿的《白色戀人》在手術室中響起,那是一首非常老非常老的情歌,講述一段男生反複尋找、呼吸都要練習上千年才敢靠近愛人的戀曲。

林現微微凝眉,但沒說什麽。

他小心接好最後一根血管,放下了手裏的一切,抬眼看向助手,眼底罕見地有了一絲柔和的笑意。

“縫合。”

說罷,他雙腿僵硬地走出手術區,擰開水龍頭,長長的濃密睫毛垂下,他取下口罩和手套,將沾滿鮮血的汙染衣物全部丟進回收桶內,開始認真清洗自己一雙雪白無暇的手。

身後那道門傳出其他人的歡呼聲,他淡淡抬起綠眸,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發呆。

滿頭銀色的發,眼白盡是紅血絲,狀態算不上多好。

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閉目休息了會,等到裏麵的人都出來了,他才緩緩站起,重新戴上一個無紡布帽,跟隨人群走出手術室。

眼前是他人疲憊的肩膀和發頂,他高得突出,一眼就看到從地上掙紮爬起來的蘇甜,寂靜低下雙眼。

那具嬌小的身軀擠開前麵的人,跌跌撞撞奔向他,那雙他曾撫摸過無數次的小手抓緊了他的袖子,濕漉漉的圓眼緊張地盯著他,他深情吮過的那兩片唇顫抖著張開,卻又因為壓製不住哭聲而合閉,緊緊咬住。

好可憐。

他抬起手,喉結滾動了下,頓在空中幾秒,最後推開了她。

他冷漠離開,不含一絲猶豫。

“寶寶!”

“小甜!”

他疲倦回頭,蘇甜從蘇立的雙臂中滑落,倒在了地上,他揉過很多次的頭狠狠摔在地麵,發出一聲令他心膽劇顫的悶響。

“放平。”林現快步跑回去,拍開蘇立伸過來的手,“別碰她。”

白蟒綠幽的瞳警告般看了蘇立一眼,然後低下,手指按向她的人中,幾次用力擠壓,俯身去聽她的呼吸。

蘇甜的眼皮動了動,他看著近在咫尺的唇,扶她坐起,和她慢慢睜開的眼對上。

他依舊冷漠,鬆開環在她腰上的手臂,仿佛從未抱住過她。

薄唇掀起,音調機械麻木,“成功了。”

蘇甜茫然地看著他的背影越來越遠,聽到另一名醫生道:“這位家屬,你誤會了,手術非常成功,再觀察幾天就知道最後結果了。如果沒有意外,患者還能堅持十年,十年後可以更換最新的材料。”

醫生長舒一口氣,一臉欣慰,“這是我們醫院史無前例的成功案例,不僅效果好,而且時間也夠短,要不是現有的材料受限,患者說不定就痊愈了。”

護士推著蘇以誠的病床出來,蘇甜由蘇立挽著站起,看著睡顏安靜的父親,顫聲對醫生道謝。

醫生歎了口氣,“要謝林大夫,我隻負責了縫合……”

爸爸安全了……

太好了,太好了!

後知後覺的蘇甜喜極而泣,和蘇立、旋旋抱在一起。

她餘光看到站在電梯前的林現。

這麽多年過去,他不一樣了。

他身邊再沒有人陪伴、環繞,哪怕他依然是一地的天之驕子,但他的冷淡和疏離讓人不敢再靠近。

他抿著唇站在那裏,幾次想要摘下帽子,卻又滯住了蒼白的手指。

次日,蘇以誠醒來了,看到蘇甜連聲歎息,但虛弱的他說不出一句話,隻能用眼神表達他很生氣。

蘇甜悻悻,“爸,我錯了,但我……”

“護士來了。”蘇立拽拽她的袖子,讓她別再說讓老爹能氣昏過去的話了。

蘇甜很乖巧地閉上嘴。

蘇以誠被護士推去樓下做術後檢查,蘇甜心虛地看著蘇立,剛想解釋點什麽,林現就進來了。

她生硬地坐在凳子上,一動不動。

林現今天沒有戴帽子,一頭墨發,濃密而精致,也許是發現了蘇以誠不在,他什麽也沒說,直接走了。

蘇甜注意到他眉毛也變黑了,前幾次看到的都是淡淡的灰色,幾近銀白。

她匆忙站起,追了出去。

“林大夫!”她不近不遠地跟在後麵,聲音很輕很小,“……謝謝你。”

她緊張兮兮地盯著他。

但林現連停都沒停一下,徑直進入另一間病房。

蘇甜提著的那口氣沉沉落回腹中。

林現果然不願意再理她了……

她遺憾地轉過身,正好碰到越過他的哥哥。

蘇立冷著臉讓她先回病房,站在那間病房門外等著林現。

“林現。”

蘇立叫住出來的林現。

林現停下,皺眉看向蘇立。

“訂婚宴那些照片,和你有沒有關係?”蘇立已經問過王宇鬆,知道了蘇甜隻是想應付父親,並不是真的想結婚,也從王宇鬆嘴裏知道了,林現到過訂婚現場。

林現劣跡斑斑,這件事和這人脫不開幹係。

林現的五官精致逼人,雙手插在口袋中,到哪裏都是人群的焦點,哪怕是在醫院,他出現的地方也會有人將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這樣的人確實會讓人念念不忘。

蘇立最怕,蘇甜的心裏還有這個人。

林現微微低首,明明麵無表情,蘇立卻感受到了一股可怕的壓迫感。

“劉主任之前告訴你們,手術成功率有多少?”

蘇立的眼神閃了下,“百分之三十。”

他問這個幹什麽,做醫生的,難道他自己不是更清楚?

林現點點頭,重新挺直身體,嘴角挑起一個冷笑,擦著蘇立的肩膀離開。

“他隻有百分之三十,而我,有百分之百。”

蘇立愣愣地回頭,看著林現的背影,寒意順著後脊爬上肩膀,壓著他的肩沉了下去。

他不敢相信,林現竟然真的是故意的。

他的寶寶,怎麽可能是這樣的人的對手……

蘇立毛骨悚然,這個林現,手段比之前更狠,城府比之前更深了。

他絕不允許自己的妹妹落入這樣的人手裏!

作者有話說:

今天的林大夫染頭發了(ps:林大夫是天才中的天才,沒把握的事他不幹。不過,大舅哥被惹惱了,下章就要扒他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