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憤怒(6)
職業意識可真強,剛剛擺脫絕境又問起這事來。然而,二妹卻沒有馬上回答,豁子忍不住冒出一句:那當然……被趙漢子使勁兒咳嗽一聲堵了回去。片刻後,還是二妹自己開口了:趙哥,你們說吧,現在捂著蓋著已經沒用了,你們別忌諱我,現在,他已經不是我哥了,你們該咋說就咋說吧!
豁子哈了一聲,剛要說又改了口:趙哥,你說吧,你知道得比我多!
趙漢子沉默片刻,回頭看一眼二妹:二妹,那我說了!說吧,說吧,該怎麽說怎麽說!
好吧,我就說說,趙漢子清清嗓子,其實,我真想跟人說說,這些日子把我憋壞了……實在太慘了,太過分了,要是知道不說,都造孽呀……不過,我也隻知道個大概。那天不是我的班,到底死多少人也說不清楚,反正少不了,傳的也不一樣,有的說五十多人,有的說六十多人,我估計,最少也得有五十多人,因為兩個班的人全壓在裏邊了,一個也沒出來……
誌誠打斷問:兩個班?什麽兩個班……
是六號井和對麵大巷那個班啊,兩個班的人全完了。趙漢子說道,對了,咱們幹活的六號井是小井,你還沒見過大井,那都是當年國有煤礦開的,一口井上百人幹活,每天幾千噸煤。可事兒還是咱們幹活的六號井惹起的……對了,你不是下過六號井嗎,也進了那個巷道,就是你把黑子收拾的那個巷道。我知道你懷疑那裏有事兒,你真懷疑對了,事兒就是從那個巷道惹出來的,真是現世報啊。當年,那個井就是李根子,不,是李子根的小煤井,就是它惹的禍呀……
在趙漢子的講述中,誌誠漸漸知道了礦難事故的大概。
原來,全國各地都一樣,國有大煤礦開采的是地下的主要資源,而在周圍還有些零星分散的資源,國有煤礦無力開采,為了避免資源浪費,前些年,國家在政策上開了個口子,於是,一些小煤窯就應運而生。
這個政策的初衷不能說不好,可是,它引的後果與初衷完全相反。國家允許的小煤窯是有明確而具體的要求的,其中一個重要方麵就是安全。可這些小煤窯一開始就是畸形的,先,它不是哪個人要開就能開的,能得到批準的都是一些有關係有路子的人,絕大多數都有權力在後邊支撐。而開小煤窯的人既無力也不想在安全上投資過多,想的隻是快些財,個個都是掠奪式開采,因此,導致事故頻頻。但是,因為他們用錢收買了管理部門有關人員,所以,人員傷亡都私下用錢平了,很少有人過問。民不舉官不究。這些傷亡數字根本沒人上報,國家也沒有統計。趙漢子感慨地說:我敢說,國家掌握的數字連實際死的三成都不到。就拿烏嶺來說吧,哪年都死三二十人,還不算這種紮堆死的,可每年也就報三五個人……說遠了,還是說這起事故吧!
趙漢子繼續講下去:小煤窯不但無視國家的安全規定,而且,無視一切規定。他們根本不按劃定的疆界開采,哪裏有煤就往哪裏挖。一方麵,小煤窯和小煤窯之間為此經常生糾紛乃至武裝衝突,明爭暗鬥。有時,兩家小煤井挖著挖著就挖通了。今天能把你們救出來,也多虧了這茬子……可是,采煤時這麽挖是非常危險的。國家對巷道和巷道之間的距離是有規定的,要保留防震煤柱,厚的地方要達到幾十米。如果不留出足夠的距離,放炮時,容易引相鄰礦井冒頂或者透水。可是,不知是累的還是氣憤,趙漢子氣喘籲籲地說,那些小煤窯根本不管這些,有時挖著挖著就挖通了,有時還故意挖通,往對方井內放煙放水。每生這種事,都要生一場血戰,有時雙方出動幾十人拚命。當年,李根子就是這麽打出的天下……啊,二妹,我走嘴了!
不不,我不是說了嗎,你別忌諱我,該怎麽說就怎麽說,我也想聽聽他到底造了多少孽,你們到底怎麽看他!
趙漢子停了停,又繼續講下去:與小煤窯之間互相侵蝕相比,他們對國有煤礦的侵蝕就更嚴重了。其實,小煤窯很大成分就是靠侵蝕國有煤礦財。因為,國家批給他們的資源是有限的,可他們的**是無止境的,管你什麽國有不國有,反正地底下也看不清楚,所以,幾乎國有煤礦周圍的小煤窯都向大礦進攻。不但開采你的資源,還偷你的電,放你的水,可把國有煤礦害苦了。可奇怪的是,堂堂國有煤礦卻往往得不到政府的支持,與小煤窯生衝突時,幹不過小煤窯。因為,你必須通過當地執法部門來解決衝突,而這些執法部門無一不站在小煤窯一邊,有時甚至代表小煤窯跟國有煤礦談判。國有煤礦效益越來越不好,固然有經營問題,可是,這方麵的危害也不容忽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