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悲情(3) 絕境 青豆

口外響起腳步聲,她來了。腳步聲和往日好像有點不同。往日,她走路辦事總是風風火火的,現在,步點好像有點輕,有點慢,有點沉重。而且,一反常態地敲了敲門,聽到他的應答,才推門走進來。

他一眼看出,她的神有些異常。

平時,她雖然不怎麽化妝,可豐滿的臉頰也總是白裏透紅,又好看又健康。可現在,她不但走路的腳步放輕了,放慢了,以往臉上的紅潤也消失了。而且,眼神還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顯得疲憊而又憂慮。

她走進來,站到他對麵,輕聲問:哥,找我有什麽事?

聲調也和往常不一樣,往常,她說話要比現在快,聲調要比現在高,態度要比現在親呢。可現在……

他盯著她,忽然覺得不知怎麽開口才好了。

這時他才忽然想到,有些話沒法對她說,自己辦的很多事都沒讓她知道,包括現在對付張大明和那個警察夫婦的事,都瞞著她。一則,他不想讓她卷到這事裏來,二則,他也知道她不讚同他做的事。她是女人,心軟,有些事知道了會起破壞作用。當然,有些事是瞞不住的,譬如,礦井死人的事,可是,這樣的事她能理解,隻是勸他多賠些錢,再嚴重一些的事讓她知道就不行了。譬如,張大明現在已經去了該去的地方,要是讓她知道,誰知她會做出啥事來?為此,他難以啟口。

二妹猜不透他的心思,又問了句:哥,你找我有什麽事,說呀!

這……沒什麽,你……和子華過得還好吧!挺好的。哥,你到底有什麽事啊?

我……

李子根遲疑片刻,終於開口了:這……二妹,哥哥找你來是想說幾句心裏話……你覺得哥哥這人咋樣?

這個問題出乎二妹的意料。哥哥怎麽忽然問起這個?她心裏有些虛,怯生生地問:哥,你怎麽了,為什麽要問這個?

回答哥的話,你覺得哥這人咋樣,說實話!

哥,你讓我怎麽說呀,我是你妹妹,能說出什麽來呀,我就知道你對我好,從小就對我好,一直對我好,你是我的好哥哥!

二妹,你……李子根心裏忽然一陣酸楚,二妹,你別說這此椽靜當不縣年輕的妹妹你捆白屍當鹵夕人常常得哥汶人昨樣昨想就咋說,別光說好聽的!

你真讓我說?二妹苦笑一聲把臉掉向一邊,看來,我不說你是不會答應吧。好,我就說吧,哥,你對妹妹好是沒說的,是天下難找的好哥哥,可就是……就是把錢看得太重了,對別人太……譬如,我早都跟你說過,開煤礦安全第一,在安全上多投入一些,可你為了節省成本,總是不聽,結果前幾天死了那麽多人……哥,用咱爹媽的話說,這是造孽呀!以前死人也就死了,瞞也就瞞過去了,可這回死的人太多了,我真替你擔心,這種事,本不該生啊……哥,這可是你讓我說的,我說了,你別生氣!

我不生氣,李子根苦笑一聲,我知道你也是好心,是為哥哥好,可是,你不知哥的難處啊。哥知道,有些人恨哥,罵哥,說哥太黑,太狠,可他們哪知道,我也是逼的呀!是,要是多在安全上投入一些,死人的事會少一些,可你知道哥哥這個煤礦是怎麽開到現在的,每年得拿出多少資金去打通各個關節。你也看見過,每到過年的時候,哪就不僅僅是用麻袋裝錢往外送啊。如果這些錢投到安全上,肯定會減少事故,可是,生產安全了,生活就不安全了,恐怕咱的煤礦也開不下去了。別的不說,各種該交不該交的稅費就有多少,你不是算過一次嗎,七十多項,管著管不著的都來朝你要錢,這還是小頭。你再想想,咱這煤礦是咋到手的,你能不感謝人家嗎?沒他們保護,咱們能有今天嗎?這又是一筆多大的支出。把這些錢都去掉,再往安全上投資,咱還能掙錢嗎?一說這個我就特別的恨,都說我黑,我也承認自己黑,可我從前還沒黑到這個分上,都是開煤窯開的,是跟那些當官的學的,他們比我黑多了。你要不送錢,這個不行,那個不行,卡得你寸步難行,你一送錢,就啥都行了。這些年,我掙的錢有一半給了他們,可要是出了事,隻有我一個人承擔。有時想想真他媽的犯不上,我這不成他們扛活的了嗎?可他們卻憑著手中的權力,往那兒一坐,錢就來了。要不為啥人人都爭著當官,媽的,啥也比不上手裏有權。有人看我弄了這麽大一個煤礦,好像撿了多大便宜似的,其實,和有些人比,差得遠了。虎山那邊有個跟我一樣的家夥,就因為省裏根硬,有領導說句話,國營煤礦就白白地把一塊富源劃給了他,他馬上轉包給別人,光租金每年就收千萬以上,還啥險不擔。哪像咱,操這麽多心,擔這麽多險,怕這個怕那個……二妹,我也越來越看清,這不是人幹的行業,不能幹得時間太長,等把這個資源采差不多了,就轉包出去,找個地方享清福,或者像你嫂子說的那樣,出國,這裏天塌地陷也找不著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