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氏王冷淡地瞅過他一眼,在陰冷的地牢中,他坐在冰涼潮濕的地麵上,蒼老的眸子上透著陰鬱而寒執:“卑鄙!”

然而洛冥越聽後,反倒並不在意,嘴角隱晦地浮起一絲笑意。

“卑鄙?我再卑鄙,也不及嶽父大人您的手段,你落井下石的招數,今日我算是領教了”。頓了下,他繼續緩緩出口:“當日,我說過,若是落在我的手上,我定不饒你,更加不要想我會手下留情”。

月氏王坐穩身子,反倒徑自大笑了起來,道:“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我堂堂一個王,今日落在你的手裏,既來到這地牢,我自是無法出去,既然如此,我便與你奉陪到底,想如何處置我,盡管放馬過來”。

“想不到月氏王臨死還這麽有骨氣,竟是一點都不願用求饒的方式,來拖延自己的命麽?”

隻見他不屑一顧的閉起雙眼,身子在陰濕的地麵上坐得筆直端正,仿佛在閉目養神一般,一動不動坐在冷硬的地麵上,對於洛冥越的話,他並不再理會。

洛冥越見他如此,輕哼一聲,對著身旁的衙役說道:“你去準備些可口美味的飯菜來,還要一壺上好的酒,記得,要去城裏買最好的酒,好好地款待我們這位‘尊貴’的客人,也好讓他在人世,嚐盡這最後一餐,也不至於生前是王,死後卻要做個餓死鬼”。

洛冥越說完,從袖口處拿出一錠金子,給了身旁的那名衙役,衙役似乎從來沒見過金子一般,一看見閃閃發光的金子,兩眼像是看到什麽寶貝一般,眸子閃著亮光,看見金子便迫不及待的伸手接過,卑躬屈膝的連連應聲道:“奴才一定把這件事辦好,請皇上放心”。

月氏王依舊坐在原地,一動不動,似乎並不在意方才洛冥越留下的話。

黑暗的地牢中,洛冥越搖著折扇,看了一眼盤腿而坐,一動不動的月氏王,輕蔑地冷哼了一聲,便與裴將軍走出了地牢。

陰暗的地牢,從角落裏傳出‘滴答滴答’的滴水聲,天窗裏刺目的白光,直射下來的光線照射到月氏王的身影,在陰濕地麵上映出斜長的黑色倒影,更顯得孤寂與落寞。

天邊,已逐漸亮了起來,遠方的天空,漸漸露出魚肚白。

一夜的殺戮,一夜的廝殺流血,一夜的不寧靜,終於,在天邊漸出微白的時刻,漸漸歸於凝靜,晨曦的微露在青翠的葉子上,緩緩滑落在地上,使得地麵凝固的暗紅色血液,因露水的沾染,從而融為一體,變為殷紅的血水,蜿蜒流轉了下去。

......

凝眸皓齒,眉目宛轉,一襲藍色剪影款款站立窗前,身姿窈窕,白淨清秀,身後墨色的黑發如絲般華美,被輕風帶起,悠揚飄灑,飄魅如仙,麵容帶了一絲愁緒。

月氏與閩越的交戰,她自然是清楚明白的,但具體戰況還無從得知,一顆心終是無法落下。

如今,身邊已是再無人能夠信賴的了,從前,她天真地相信洛冥越,相信他的一切,連同感情也一並交予了他,最後換來的卻是她並不想,也並不願意得到的答案,與他一道出宮,原本以為能改變些什麽,經曆了這麽多,她原以為他們之間,是能夠回到從前,回到那些美好,令人懷念的日子,卻原來,不過是她一廂情願,自作多情罷了,身邊的人不斷將自己作為籌碼,不惜利用與欺騙,曾經那麽善良的婉兒,也會在一夜之間,顯露真正麵目,將自己出賣。

如今,離落處處是傷,卻並不僅僅在於身體,更多的是在心裏,經曆了這麽多,讓自己變得如此狼狽不堪,這些並不是她想要的,她隻想簡單的擁有愛,隻想與自己喜歡的人,有一天能夠馳騁於遼闊無邊的大漠,盡情高歌歡暢,盡情狩獵騎馬,盡情奔跑歡笑,這是離落心中最渴望,也最想得到,是她一生都想追求的幸福,然而這幸福,不知是否還能眷顧她,讓她能夠擁有?她不知道,她的心裏早已迷茫了。

然而,現在她最清楚的,既然她已在洛冥越身上得不到自己最想要的幸福,那麽,她至少要讓自己回歸自由,已經失去愛,她不能讓自己再被困回那個清冷孤寂的皇宮牢籠,沒有了阿憐,她一人再呆在那個不屬於她的‘梨園’,已是毫無意義,她原本就在廣闊的沙漠長大,那些在陽光下閃著耀眼光芒的金色沙子,本就是她的最初。

這兩年來,時時在夢裏出現,一直記掛心裏,從未忘記過,她忽然很想家,很想回家,如水的黑瞳漸漸望向前方,望向遠方,那是一種對家的深深眷戀,與強烈的思念,既然她無法得到那個人的心,那麽,就讓自己自由吧,不用再經受痛苦,不用再受傷害,亦不用再夜夜對月思親想家。

這樣想著,她緊咬雙唇,像是做出巨大決定般,坐在榻上將自己的行李衣裳一件件整齊折疊,放入包裹之中,想來,她已有好長時間沒有見到自己的家人了,她興奮地在心中想著,不知父皇母後,還有姐姐過得可好?

緊緊紮了一個結,她便想開門出去,還未到門口,一陣敲門聲傳來,離落驚疑,難道是洛冥越?心念一轉,離落不願被洛冥越發現,眼珠快速一轉,將包裹迅速藏進被子中。

斂了斂容,離落向門口走去,一開門,就看見店小二向離落說道:“還好姑娘你在,這位客人說要見你”。

離落疑惑地呆在原地,向店小二說的方向看去,隻見一個穿著灰藍粗布衣裳的中年女子站在店小二的身旁,裝扮極其簡單樸素,她將頭埋得很低,很低,幾乎看不到她的容顏,但離落卻清晰地看到她頭上的幾根銀色發絲,顯然,一定是上了年紀的中年女子,可離落並不記得自己何時認識過中年女子,於是順著她仔細看去,皺著眉,疑問在腦中盤旋,正想開口問,對麵的中年女子卻悄悄半抬起頭來,離落仔細望去,卻吃驚地差點捂住嘴巴。

離落麵色顯得尤為驚訝,但為了不讓旁人看出端倪,急忙調整了心態,伸手將自己對麵的那名中年女子拉進自己屋中,並對店小二若無其事,帶著笑意很平常地說道:“這個人是我的嬸嬸,今日來看我的,謝謝你把她帶過來,這是給你的,你去忙吧”。

說完,離落從袖口處掏出一些碎銀子用來打發了店小二,隻見店小二雙手接過,麵容笑著,那是一種收到小費之後的開心,口中不斷連連說著討好的話語:“謝謝姑娘,有事兒您招呼,小的隨叫隨到”。

離落朝他笑笑,示意他可以回去了,看著店小二走後,離落先是門外四周仔仔細細地望了一圈,確認沒有什麽可疑之人,這才進屋將門緊緊關了起來。

看著眼前這個穿著素布粗衣的中年女子,一頭黑發被綰起,顯得大方溫婉,離落一見到她,心情不自覺地澎湃激動,在她麵前絲毫不能掩飾內心的興奮與開心,想要開口說話,喉間卻突然變得哽咽了起來,眸子有瑩瑩濕潤的淚光在閃爍。

“母後……”終於,離落哽咽著聲音,對著眼前的那個中年女子輕輕叫出了聲。

離落的心情抑製不住的想要上前撲進她的懷裏,一如幼時那樣。她帶著無比欣喜的喜悅之情,正要上前時,撲通一聲,她的母後,月氏的王後,竟在自己女兒的麵前生生跪倒了下來:“求娘娘,救救我的丈夫”。

離落被驚嚇了一跳,有些措手不及,她看著母後竟然跪在自己身前,還求著自己,當下便急急地上前,將其扶起:“母後,您這是做什麽,快起來”。

離落親自將月氏王後扶起,讓她坐在凳上,並倒上一杯水,遞向她,並給與她安撫:“母後,您方才怎麽可以、怎麽可以向女兒跪拜,您這樣,不是為難女兒麽”

距離離落出嫁已有兩年時間了,這兩年來,每當孤獨寂寞之時,她常常想起的是在月氏的生活,與父皇母後的生活,更常想起母後對她的種種關懷與溺愛,經常寵著她,慣著她,親人對於離落來說,是比任何東西,任何人都更為重要的。

兩年不見,再一次見到自己的母親,心情的激動與興奮之意,自不必言說,然而,更多的,卻是對於重逢的喜悅之情,在開門的那一刹那,在母後抬頭的那一刹那,她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在夢裏,她甚至偷偷地掐了自己一把,疼痛經過她全身,她才明白過來,這不是夢,而此刻在她眼前的這個人,便是曾經最最疼愛的母後,那樣慈愛憐愛的母後,就站在她的麵前,對著她微笑,那一刻,她簡直不敢相信。

離落看著母後一口一口喝著水,樣子看起來似乎有些狼狽,離落仔細觀察起自己的母後,發現她全身穿著極為簡單,粗布粗裳,頭發也是簡單地綰成一個髻,並沒有簪上頭飾,看上去,倒像一個普通人家的民婦,然,即使如此,離落覺得,母後的身上,卻從未失卻過與生俱來的高貴與典雅,身上哪怕穿的是粗布衣裳,但總會不經意間流瀉一種雍容高雅,屬於王後的氣質,然而這種氣質是普通民婦都無法擁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