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二十七 心肝吐盡無餘事

飛雲見那血流不止,又驚又怒,揚起手來,“啪”的一聲,竟狠狠地扇了昭文帝一記耳光!昭文帝不敢躲閃,生生受了這掌。雖說飛雲未用內力,昭文帝也被他打得眼冒金星,火辣辣地疼痛,蒼白的麵頰上登時浮起五道血痕。昭文帝用右手摸摸那鮮紅的指印,不敢吭聲。

飛雲怒道:“你竟是要尋死?”昭文帝低下頭來,卻不說話,兩人一時僵住。

飛雲壓下心頭怒火,冷靜了一下,突又問道:“皇上,我不信。你苦苦求我,千辛萬苦才將你救活,你豈會自己尋死?你老實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昭文帝仍沉默不答。

飛雲氣極,轉身便走,卻被昭文帝拉住。

昭文帝低聲問道:“雲兒,你要去哪裏?”

飛雲冷冷地道:“你今rì竟哄我回家,又設卡攔我,卻是躲在這裏做這樣的事。你既不要我管,我也管不了你。我這就回紫雲山去,再不回來。”

昭文帝愣住,怕他就走,更是死死地將他拽住:“雲兒,你不要走……”

飛雲歎氣,終於停下,轉過頭來道:“皇上,這事你得和我說實話,若再瞞我一個字,我即刻就走!”

昭文帝被逼無奈,心知事到如今,再蒙不過去,咬著嘴唇,吞吞吐吐地道:“雲兒,你……你聽我說,我……我不是要輕生……我是……是已將雪明草服下,須得在七七四十九天內取血製藥,過了時限便不能用……今rì……今rì已是第四十六天了……”

飛雲難以置信地瞪著昭文帝,接著便是一陣暈眩,天那!原來竟是這樣!原來這一月來他的痛苦,自己的辛苦,竟都是為了這個!原來那地獄般的漫漫長夜,那生不如死的每rì煎熬,那因解毒逆行經脈而一次次的劇痛昏迷……一切一切,都隻是為了這事!飛雲渾身冷汗濕透,原來他不甘就死,更時時催促哀求逼迫,要自己救他,不是他愛惜生命,而是為了這該死的雪明草!現在他毒xìng剛解,連下床行走都十分困難,就要自傷取血!要是自己晚來一步,誰知道他會不會血盡人亡?這後果怎堪設想?

飛雲雙腿一軟,就要癱倒在地上。昭文帝掙紮著想來扶,飛雲將他推開,又問道:“這雪明草你是怎麽得來的?你到底是怎麽中的這毒?”

昭文帝無法隱瞞,隻得把去禹龍雪山的前後經過原原本本地道來。飛雲聽得采藥情形,更是心驚,打斷昭文帝,冷笑道:“皇帝,你可真有膽量,那箭頭上若不是這相思夜,而是別的致命毒藥,你哪裏還有命在?”

昭文帝試圖辯解:“雲兒,我幼時曾服奇藥,尋常毒藥也難……”

“夠了!”飛雲怒喝一聲:“你還敢狡辯!就算那箭上無毒,你停下來采藥時,洛冰那夥歹人要取你xìng命,隻須多shè幾箭,也早把你shè成了刺蝟!”

飛雲一生中從不知“怕”字怎寫,但一想到皇帝差點就葬身於漠北萬裏之外,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隻拋下自己一人在此,一世掛念守候,一世焦慮相思,便害怕得一顆心都似不會跳動了,又如置身雪原,凍得直打哆嗦。不知不覺淚已湧出,飛雲哭了一陣,複又笑了起來。飛雲苦笑道:“天!我隻道那洛冰歹毒,原來竟是仁義,卻是遠勝於你了。若不是他狼子野心,賊膽包天,竟不遠萬裏將你送回來,你還能活著見我?而你卻自陷死地,莫不是安心想要害我?”飛雲言語淒涼悲憤,昭文帝滿麵愧sè,無言以對。

飛雲又道:“你看看你自己現在的樣子,隻剩了幾根骨頭,我用一根手指頭就能將你戳倒,可還是個活人?這一個月來你不要命地催著我解毒也就罷了,你竟然還要取什麽血?製什麽藥?你便是要找死,也犯不著這樣變著法子來折磨我!”

說著,飛雲仰頭長歎,淚水滾滾:“不是我不知你心,但你也當知我心。且不說你是萬金之體,身係天下黎民百姓。就對我而言,是你對我重要還是那個什麽雪明草對我重要?難道這麽多年你還不知?我早已一無所有,便隻剩了你,你心腸卻如此之狠,棄我不顧。”說到這裏,飛雲早已泣不成聲,“皇帝,你莫當你這就是愛我。你這樣愛我,還不如當初便弄死我,或者讓我在怡紅院裏自生自滅……”

昭文帝任憑飛雲斥罵哭訴,隻把頭埋得更低,正象自己是犯下了什麽彌天大錯。等飛雲罵夠了,漸漸平息下來,昭文帝才低聲懇求道:“雲兒,這都是我的錯……你要怎麽罰我都行,隻求你不要走,我……我也隻剩了你……”

室外雨聲又緊,飛雲身上道道傷痕,齊齊肆虐,酸痛難當,停了一下,飛雲冷冷地道:“我自然不會走,今兒是第四十六rì,到第四十九rì,我絕不會離開這間寢宮半步!”昭文帝愕然,抬起頭來,還未及說什麽,隻聽飛雲又道:“你自個乖乖地給我回床上去罷,休想再生什麽花樣!”

昭文帝無計可施,一步步挨出去,依言回禦榻上躺著。飛雲過了一會,待痛楚略緩,便即過來,重行給他止血包紮。昭文帝心疼地道:“雲兒,你身體不適,還是回去休息吧,我聽你話,這裏再不會有事的。”

飛雲白了他一眼,又是一聲冷笑:“皇上,今兒便是你下聖旨,我抗旨也抗定了。若要我出這宮門,除非你殺了我,抬我屍首出去!”

昭文帝見飛雲放出這般狠話,知他決絕,再不敢作聲。飛雲料理已畢,正要到旁邊去休息,卻見昭文帝仍望著自己,一副yù言又止的樣子。飛雲奇怪:“你還有什麽事?”

昭文帝吞吞吐吐地說:“雲兒……那血……你……你不會真的去倒了吧?”

飛雲這才想起適才那盆裏已經接了一些血,又是一陣怒氣上衝,他竟然還隻念著這個……,但……就算自己再狠,總不能真的就去倒掉。飛雲恨恨地走進浴室,端了盛血的盆子出來,喚過太監,命傳禦醫來拿去製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