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神奇曾誇過我,比唐王禦前的侍衛養的護衛犬鼻子還要靈敏。雖然把我的鼻子和狗的鼻子相比較令我稍稍不快了些,可心想,他好歹也是誇我,況且,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我也從未期望過他能想出什麽美好的形容來誇讚我。也就不和他一般計較了。陳皇宮的廚子手藝般般,比起我們唐國宮主的小廚房的廚子那是差遠了。我撇了撇嘴,想就借著衣袖揩拭一下嘴上的油脂,可想到這次出行所帶衣物不多,弄髒了這衣服,回去還得自己洗,又覺得不劃算了。環顧了四周,前麵倒是有個小池塘,隻好弄點水清理清理了。

手指剛觸及池水,冰寒刺骨的感覺瞬間傳便全身,不禁打了個寒顫。這個陳國怎麽回事,表麵上不下雪,可這寒風就跟刀剮子似的,這水雖不結冰,卻比諸葛草廬外鹽湖的冰還懾人!我畏縮了手,可又覺得不妥,這油脂不及早揩拭,等會兒要是凝結在嘴上可怎麽辦?噢,不對,油脂很難凝結成冰,至多是凝固成膏狀,還能起到護唇的作用呢。對了,這樣說來,其實可以把這個發展成一個產業,這種護唇的東西,還可以根據買家的喜好做成不同的氣味的,比如有的人喜歡梅花,那就在裏麵摻點梅花,有的人喜歡桃花,就在裏麵摻桃花,有的人喜歡燒雞,就在裏麵淋一點雞汁,有的人喜歡蒜,呃,應該沒有人喜歡自己嘴巴裏總是帶著蒜味吧?不管怎麽樣,這都將是一種流行的大趨勢,給它取個名字,就叫它“唇膏”好了。

我頓時覺得爹爹沒有叫我從小習武是個正確的決定了,從前,隻以為他格外寵護我,覺得我此生應是無憂無慮,不會遭遇什麽不測,就算遭遇了,也有他和哥哥給我擋著。現在看來,是他眼光長遠,從小就看出我有一顆商人的頭腦,拿去練武真真可惜了。就在我沾沾自喜的時候,麵前“撲通”一聲,不知道是什麽東西掉進水裏了,濺起的水花全部招呼在了臉上,身上,這真是,突生變故,樂極生悲了。我自然是本能反應的驚叫了一句的,可巧,有人經過還是怎的,以為是失足落水的宮女在呼救,英雄主義萌生,就裹著我的腰肢將我帶離了地麵。驚慌失措的時候,我習慣抓著什麽東西,這個習慣是在十歲那年差點喪命雪中養成的。我緊緊摟著這人的腰背,把頭埋進寬敞的胸膛躲避呼嘯的寒風。

今晚月色不佳,烏雲遮蔽,雙腳落地的時候,我沒能看清救我的人的樣子,視線所及之處,隻是一個模糊的黑影。這個瞬間突然撞進了我腦中,呼吸都慢了半拍,怔怔看著身前的這個人,手裏緊緊拽著的還是他腰間的衣衫。

“已經沒事了,姑娘你還在害怕什麽呢?”他語帶笑意,我收回了魂遊天外的神思,遺憾的放開了手,往後退了一步,拉開了一點代表我女子該有的矜持的距離,努力的想要看清他的麵容。他好像猜出了我的想法,從懷裏取出一個火折子,不一會兒就有微光映照著我們的臉龐。第一眼見到,乍看他那深褐色的眼眸,差點讓我以為運氣如此不濟,居然就碰上了容玨,可仔細看看他的眉眼,鼻梁,嘴唇下頜,又覺著和容玨還是不同的。容玨那是妖冶,我麵前這位一看就是浩然正氣,英俊爽朗。這麽說也不對,好像又有那麽點無傷大雅的邪氣在裏麵。尤其是他這樣要笑不笑的樣子,就挺那什麽藍顏禍水的。

“我沒有害怕,我隻是在想,剛剛掉進水裏的是什麽東西,本來,我就是在池塘邊洗洗手的,可是從天而降了一個東西落水了,濺了我一身水漬,我就是應景的喊喊,沒想到,就把公子你給喊來了。敢問公子尊名?”

他嘴角抽了抽“言在,言說的言,恒在的在。”說完,停下看著我,我自然而然的認為他這是在問我我的姓名,我頓了頓,故作嬌羞的說:“我叫莫語,切莫言語的莫語。”火折子就是不經用,這狂風大作的,一會兒就把火給滅了,我們之間又隻剩下黯淡的月光和黑黢黢的空氣。他忽然說了句“冬橙”,我“啊?”他看著我,指向剛剛我站著的池塘邊那塊地。

“剛剛掉進水裏驚擾了姑娘了,恐是姑娘樹後熟透的冬橙自枝上滾落了。”

我額上滲出汗來,還好是落在我麵前的水裏,要是正好落在我頭上,那豈不是要把我砸暈了然後不甚掉進水裏?就算我體質好,勉強支撐著有人來救我而不至於溺水而亡,可被這冰冷刺骨的池水浸泡過的,怕是也會落下什麽病根,從此每逢寒冬,必定風寒不止,最後芳魂早逝。我緊了緊鬥篷,也望著那樹影婆娑的地方。忽然明媚的偏頭問他:“咦,冬日這裏還有這個?這裏的橙子可以吃麽?”

“我是沒有吃過,但你,可以試試。”

好吧,試試就試試,掉下去那麽大的一聲,明顯個頭就不小,應該不是觀賞性的果子。我剛剛又吃了油膩的東西,倘若這個時候吃點酸酸甜甜的橙子倒也真不錯。想法剛剛出來,我已經開始行動了,開心的往池塘邊走去,走到快靠近橙子樹了,才發現果真有黑黑的圓圓的果實壓在枝頭。我一隻手伸過去,夠不著,又不敢太靠前,轉過身發現那人竟然站在原地沒有跟過來?我朝他招招手,示意他過來幫把手,可他似乎不怎麽想搭理我,好整以暇的抱臂,作壁上觀,雕刻的玉人般立在那裏。我有片刻失神,覺得他周身散發出來的高貴氣息遠不止我剛剛猜想的那樣,隻是一個侍衛。他位居高處,臨風而立,形容舉止透露出的都是王室曆來傳承沿襲下來的從容大氣。這個時候,星輝皓月都黯淡無光,隻因那裏的驕陽。明明沒有較強的光線,我卻像是灼傷了眼,匆匆避開眼去,繼續琢磨著怎麽摘到橙子。

小心翼翼跳了幾下,總算是摸到了低矮的枝椏上的橙子,可由於我一手攀在樹幹上,搖晃過度,又聽見幾聲“撲通”,看樣子是又喂魚了。我原本也不怎麽想吃橙子的,可既然勾起了心裏的欲望,如今不得到手誓不罷休。這是自己給自己的套下的死結,一開始明明不想要的,可心裏總是有個聲音告訴自己想要,想要,到最後好像真的很想要,非得到不可,如此一來,欲罷不能。忽然聽見頭頂上一聲無可奈何的歎息,一隻手越過我的手去,將一個青黑的橙子摘下,遞到我手中。我捧著這個圓鼓鼓的東西,抬頭不可置信的看著他。

“怎麽?”他斜眼看我。

“沒什麽,隻是,一個••••••不夠,你能不能再給我摘幾個?嗬嗬嗬••••••”

“••••••”

我滿足的看著圍兜在裙裾裏的幾個大小不規整的橙子,糾結了半天,伸手從裏麵挑了一個最大最圓滾的,輕輕剝開皮,清新馥鬱,連空氣都沾染了這酸甜的氣息。我謹慎掰下一瓣尋著他的嘴遞過去,算是犒勞他最後良心發現,終於肯幫我摘橙子了。他望著我手中的橙子,表情很是古怪,像是我在這橙子上撒了劇毒的藥一般。我氣餒,在他未開口拒絕之前把手收了回來,把橙子往自己嘴裏送,細細咀嚼了幾口,瞬間被這酸澀的味道占領整個口腔,整個人都不自覺的抖了抖,精神為之一震。聽著耳旁他悶悶笑了聲,忽然起了一個不好的念頭,努力調整了一下自己的麵部表情,還無比享受的“嗯”了聲,嘖嘖稱讚,又塞了一瓣進嘴裏,幹脆嚼都不想嚼,直接吞了。

“嘖嘖,真甜,你真的不要試試?”我諂媚的又遞過去的一瓣,他笑著把我的手又推了回來。

“既然這樣甜,君子不奪人所好,莫姑娘還是自己慢慢享用好了。”

“師父常對我說,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好東西要與大家分享,況且——”我偷偷瞄向他。

“況且?”

“況且,是你替我摘了這麽些橙子,說什麽都該分你一些才是,給,不必不好意思,這助人為樂是好事,助人之後適當收取報酬也是正當的。”我試圖繼續勸導他嚐一嚐我手中這“香甜”的橙子,可他仍不買賬,我隻好,使出必殺技。掏了掏腰間,摸索出酒囊來,一拔下酒塞,沁人心脾的酒香就竄出來,介於上次喝過後昏睡兩日,這一次我隻用舌尖舔了一點,斜眼偷瞄他的反應,果然,這世上有兩件事是男人所不能抵擋的誘惑,其一,是美人,現在這情況是硬件設施跟不上。那隻剩下其二,美酒了。若說我對自己的容貌尚不足自信,那麽對於諸葛神奇釀造的酒,我是有足夠的自信這世間是沒有幾人能夠抗拒得了的。果不其然,他微微揚了眉。

“莫姑娘這酒倒是罕有。”

“那是自然,這樣吧,如果你肯吃一瓣橙子,我就給你喝一口這酒,你看,如何?”

我猜他一定是在想,為何我對他是否吃一瓣這酸不溜秋的橙子這麽執著。可我也不知道呀,我就是想要看看他吃下這個橙子會是什麽樣的表情,這樣好看的人吃下這麽酸的橙子,會不會瞬間變臉,扭曲,變得麵目猙獰?我一直是個勤學好問的學生,對答案的堅持遠遠勝於問題本身的追求。他看著我,慢慢就著我的手,咬住了我遞過去的那瓣橙子。從咀嚼到吞咽,我巨細無靡的觀察每一個動作,連眨眼都不敢,就怕錯過他變臉的瞬間,可事實上,他完成這一整套動作都舉止優雅,仿佛那瓣橙子真的如我所說,極致香甜。我傻愣愣的把酒囊遞過去,他接過,倒了一大口入喉。幽幽吐出兩字: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