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塚。

慕靈修坐在躺在床上,靜靜的思考著這個問題,心中實為不解。

其實轉念想想,這個問題根本就沒有什麽好思考的,首先,那個夢中女子,未必就是像他的知覺那樣,是衣冠塚中的那個女子,其次,今天自己臆想中看見的那張臉,即便是蚩流螢,那也說明不了什麽。

此時的慕靈修,想著想著,思緒漸漸的變遠,仿佛穿過了世間與空間的罅隙,再一次回到了那時年少的歲月。

那個時候在夢魘森林地下迷宮的衣冠塚中,慕靈修傷痕累累,和那個如水的女子相互依偎著,絕路逃生,進而逃到那裏。

兩個人見沒有出路,反而到了這麽詭異的一個地方,隻想找些線索,看看能不能走出去。後來,他在牆上看到了一行小字。

荒唐醉,許是癡子無夢,最是煞人,任有春風過,亂葬萬塚千魂,心無處,遁去重天,仍埋雜絮,化各種無言。

癡子無夢,化各種無言。

想到這,慕靈修緊閉的雙眼,修長的睫毛劇烈的顫抖起來。

其實這句話,用來形容現在的自己,真的是再好不過。

他沉浸在往日中,全然不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況,急促的喘氣聲瞬間打破房間中的安靜。

那個時候,他心愛的女子,心中的權勢心還沒有發芽,她僅憑這牆上的一句話,和這字跡的筆觸,就推測出了一段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愛情故事,那樣完美,那樣不顧一切的愛情故事。甚至她還那般憧憬的許願,希望也經曆這樣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

他看著慕水碧閉著眼睛雙手合十的那一瞬,甚至以為自己就是他的永遠。

可是後來呢?一切都向著他意料之外發展。

就在自己正風光得意的時候,慕如歌死了,她因為自己不能繼承族長之位,而放棄了他。

他輕輕笑了笑,外出曆練的四年間,這些事情日夜煎熬著他,讓他喘不過氣,如今時間長了,除了些許的激動以外,心中竟然有些麻木了。但是那時在衣冠塚中,慕水碧的樣子,他這一輩子都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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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這裏,明顯是突然受到了什麽外力,真氣不穩才造成的,可是下麵的字卻依舊不偏不倚的寫完了,也就是說,他刻這些字的時候,其實並沒有外人在場,內力不穩的原因可能是他身受重傷。”

慕水碧輕輕歎了口氣,眼中滿是心痛和惋惜,繼續道:“自己身受重傷不盡快療傷,卻要先替愛人立衣冠塚,這證明有可能他知道自己活不長久,所以拚盡餘生也要為愛人找個好的歸宿,或者他真的很愛很愛這個人,愛到可以拋棄一切乃至生命的地步。”

她如水的眼波中,露出無限的向往和莫名其妙的感慨。

“無悔、無怨、無奈、無言。愛情啊,真是折磨人的東西。”慕水碧那個時候也不知道心中在想什麽,隨後看向慕靈修的方向,說出了這輩子都刻在他心中的烙印。

“我突然想好好的談一次戀愛呢,不知道會不會也遇上一名如此癡心的男子。”

那個時候的慕水碧,憧憬著愛情的樣子,純潔的不可方物。

他甚至記得,自己曾經在那裏,在心中暗暗的許下誓言:水碧,既然你如此的憧憬,憧憬一段刻骨銘心的愛,那麽,就由我來我守護你!就像這男子守護這衣冠塚裏的女子一樣,傾盡所有,死生不負!

傾盡所有,死生不負!

寥寥八個字,卻已然能夠明了慕靈修的真心一片。

可是現在,這些都是徒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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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這這單薄的男子身上緩緩而過,似乎想通過這樣的方式,來抹平他無意間流溢出的悲傷氣息,撫掉他的痛苦。

夜已深,他靜靜的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眼角甚至還有一些幹涸的淚痕。

空氣靜謐的絲毫聲音都沒有,充滿了夜晚的氣息。

床上的男子似乎已經睡著了,氣息平穩。房屋中的油燈,似乎殆盡了最後一絲溫度,“噗”的一聲,宣告自己的使命結束。

就在這一瞬,慕靈修突然驚覺的睜開眼,眼中竟然閃現出一絲鄙夷的光芒。

皓白的月光,清冷的披灑在他身上,將這個單薄俊美的男子勾出一個妖異的輪廓。

慕靈修嘴角勾起一個冷笑,看見的卻不是黑暗,而是那個湛藍色的倩影。

那一瞬間,不知怎麽,他突然有一個想法。也許慕水碧不是真的喜歡自己,許是他從來沒有喜歡過自己,當初在慕府對自己好,說不定隻是因為在夢魘森林中,自己救了她的命,或者是因為自己是慕家的小少爺。所以當初才會說出那種話。

而現在,時光荏苒,過了這麽長時間,再度重逢之後,她已經是別人的女人,可是在自己的子爵府中,卻再三向自己拋出橄欖枝。

問自己有沒有喜歡過她,問自己當初為什麽逃避她?

她想幹什麽?身為別人的女人,為什麽要問這種曖昧的問題?

若是沒有慕家被血洗,那麽她現在就是慕家繼承人的女人,權利甚至能夠觸及到整個瀾崖城。這是她曾經最想要的,所以她現在和慕百柯在一起。

可是現在,慕家沒了,慕百柯什麽都不是。有的隻是他在帝都得到的子爵府,和國王蚩乾給的無限尊寵,慕水碧如此問他,明顯就是要勾起他對舊時的回憶,希望能夠勾起慕靈修對她殘餘的情感。

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現在的身份地位,如果不是因為慕家沒了,她還會不會這樣做?她是圖謀自己的身份,還是真的情不自禁?

慕靈修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竟然會突然將這個女子想的這麽勢利,但是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他明顯的感覺到自己的心中,已經沒有那麽難過了。

他睜著眼睛愣了許久,才漸漸的閉上眼睛,又睡了過去。

次日一早,破曉的第一縷陽光驕傲的灑在大地上,慕靈修驀地睜開眼,靜的聽不到半點聲音。

此時的他,眼神清明,已經沒有了昨晚那悲傷痛苦的神色,向以往的每一個白日那樣,雲淡風輕,不同的,隻是他獨自一個人的時候,幾乎很少帶著微笑,一副麵無表情的樣子,不像在外人麵前,擺出的一副招牌似的笑容。

天還將亮未亮的時候,安靜異常,慕靈修就那樣睜著眼,看著雪白的天花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突然,他感覺到門外的有股氣息,似乎猶豫了一下,隨後輕輕的推開門,躡手躡腳的走了進來。慕靈修轉過頭,卻發現大門敞開著,一個侍女手中端著水盆,將他放在大廳中的架子上,然後轉過身剛要向門外走,不知是不是好奇心作祟,她竟然轉過頭看向慕靈修的臥室,正好與他四目相對。

“啊?”那侍女發出一聲輕呼,神色中有一些惶恐。

慕靈修眉頭微皺,動了動嘴唇,磁性的聲音從他口中傳到大廳中:“進來。”

“是!”那侍女柔弱的應了一聲,聲音有些膽怯,也不敢抬頭再看他,低著頭唯唯諾諾的走了進來,跪倒地上,道:“奴婢拜見子爵殿下。”

“起來。”慕靈修合衣躺在床上,動也不動,打量著這個侍女,隻是輕聲的說出自己的命令,便再也沒了動靜。

那侍女聽他讓自己起來,也不敢違背堂堂子爵的意思,膽怯的站起身,也不敢抬頭看他,隻是低著頭,雙拳緊握,緊張到不行。

過了許久都沒有聲音,小侍女可憐巴巴的站著,心中忐忑不安,最後終於按捺不住,輕輕的抬起頭,看向慕靈修的方向,卻不料想,那雙澄澈的眼睛正好在看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