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臥榻之側,豈容他們鼾躺
當初宇弼曾帶兩女兩兒前來國院闡福寺由無相開智受福,畢竟是為鄲單小國出生入死捍衛疆土戰跡累累的異性王,他並末拒絕,當時的“宇嬰”他是替她卜算了一卦,卻發生她的命格尤為奇怪,他一時好奇,便也是費其心而為,再一算之下卻表情她氣濁神枯,一般術數上講陰陽平衡,分陰分陽,迭用柔剛是也,萬物獨陰不長。
然而宇嬰命格為陰格的人士,往往一般這種命格之人五行不全,命格氣勢較為單一,命書曰:“氣清之人,運難全”。說的便是五行過於偏向單一,或者從陰之格,純陰之格的人士,往往運勢最難保全,在一遇不佳的大運衝克命局之時,則發生重大變故……
是以,他判斷她犯天煞,性孤寡之一生,且她在、十皆為命中之一大門檻,若無特殊命格輔成,她於十歲之際便有一命劫之數,且夭折可能性十分之大……
他盡實地批完宇嬰的命數,一抬頭便見她那張肥胖呆憨的麵容一慘白,雙唇顫抖,明顯是被嚇壞了,接著他目光遊離其上,他亦清晰地發現了……她眉宇印堂間的死氣……
然而當一切日夜交換的輪回流逝著時間,在他已經慢慢忘卻了曾有這麽一個被他批了命格,顯然也已窺視到其死亡時刻的少女,她卻在他根本無法想象的時間、地點、方式,身披著一身濃烈煞氣與稠質陰冷歸來了……
再歸來的她,性冷眸淡,一身隨時揣著一種即將崩潰毀滅的恐怖壓抑氛圍,她用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綁架了他,接著,並對他做出那種羞辱性的事情……曾有那麽一刻,身體的痛楚與心靈的折辱令他生平第一次生出一種殺戮的衝動。他傳承易經相卜之術,師傅曾令他不得殺生,保持純陽之身,否則將影響卜算結果的精準,是以他手中從末沾染過任何一滴血腥,亦從不近女色。
然而對著他做出這種毀滅他事情的人,卻用著一種更加絕望而嘶啞的聲音告訴他。
“我很需要你幫我,如果你不幫我,我就會死的。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想……你一定不會拒絕的,對嗎?”
當時他的心情十分複雜,從他獲得天算之術後,無數人曾利用各種方式來請求過他的救助,但他卻是第一次聽到如此荒謬且難以理解的話,他內心自是十分抵觸甚至是厭惡的,然而她卻道……
“好吧,我給我一次機會。如果你當真佛心堅韌,便一直心無旁鶩地念佛經,不受我幹擾。但——一旦你失敗了,那麽你就不能再怪我了。”
當時他以為她這句話給他帶來的該是一縷光明曙光,卻不料……那隻是魔鬼的媿媿靡靡之蠱惑虛渺之言,更是卻是將他徹底扯入魔淵墮落的最後一根稻草——
一切的墮落皆源於無知與狂妄,當時他並不能深刻地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但隨著她有意的撩撥,少女用一種十足侵略性的目光,巡視與遊離在他那從不曾經經任何人窺探的軀體之時,他忍不住從身體最深處傳出一絲絲顫悚……
他躲不開,亦無法躲,來自於她賦予那種連靈魂仿佛都要燃燒的炙熱的感覺,那根冰冷的手指,分明是冰冷而殘酷,一般像她這種人不是性冷便是情冷,然而那指尖的觸感,卻因為他身體的熱而漸漸被煨燙溫了,可越是這樣,那溫軟的觸感帶來的感覺仿似更激烈,更凶猛,指尖傳來的仿佛電流穿過的麻癢的感覺,讓他全身一震……
一邊控製著身體的異樣,一邊穩往略帶沙啞的聲音輕念道:“如是我聞。一時薄伽梵遊化諸國至廣嚴城住樂音樹下。與大苾芻眾八千人——”
他的聲音嘎然而止,瞳仁倏地瞠大,她竟,她竟用手摸到他那裏……
“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內外明徹淨無瑕穢……幽冥眾生悉蒙開曉。隨意所趣作諸事業。”
那道故意壓低的粗嘎嗓音在他耳畔輕輕接過,他方喘上一口氣,便因為她的話整個人僵硬住了。
他怎麽也想不通,這個像魔鬼一般做著如此叛逆墮落事情的人,竟用著如此虔誠而熟撚的聲音頌出佛經。
矛盾而又令人無法忽視的人啊……
“你聽過天厄體嗎?”她的聲音冰冷,質如銳器,刻意低沉沙啞的聲音帶著一種壓抑氣氛。
天厄體?他呼吸一滯,遲疑道:“厄運天罰……”這是天誅必殺之命格啊,這必須是累積多少世血債才能施予的命劫,他倒是從師傅那裏聽說過,而師傅亦是從祖師爺那裏聽過,但他們傳朔而上數代,卻從來不曾見過有這種命格的人出現。
他當真驚愕了!
“既然你會批命,那你就該明白你便是那千年難得一遇的大氣運者。”她的語氣帶著一種深沉灰暗的無奈情緒,就像剛才她的一切強硬與惡劣態隻是偽裝,如玻璃一般易碎,她從唇邊逸出一聲歎息:“幫幫我,我不能死!我需要你的……”
你聽過天厄體嗎……你是千年難得一遇的大氣運者……幫幫我,我不能死……我需要你……
這幾句話,徹底顛覆了他對她的認知與評估,原來她並非隨便哪一個人都行,原來他對她而言是一個特別的存在……
她需要他,一切隻是為了活著……當她不顧一切地容納下他之時,那處傳來的痛意令他有一種霧沌驟然撥開的錯覺,綠嶂重,清川萬轉,猶如一場來自於末來的清晰圖象印入他眼前,他有一種驀然頓悟。
師傅曾言,躲不開,雖難以承受,卻又必須一一承受的,這便是每個人所要經曆之命運……
當在鄲單城重遇,並認出她的時候,他的第一感覺並不是對她外貌的失望,或是氣惱羞憤,而是有一種命運果然很神奇的感歎。
他自然認出了她——宇家那個被眾人戲稱為乞丐少姐的宇嬰,卻不想他批之她的命運,施之於她,而她便受之於他,當初他判定她命止十歲,然而再看到她,他卻看不透她了,生與死,福與災,她就像一個重塑的石人,無過去無末來,他曾私下多次測算,卻始終也測不出她的命格。
若非那時她親口告訴他,她是天厄體,他想必如何也猜不透她的變化。
天厄體,雖說是天誅必殞之命格,然而細數至幾千年之間又有誰配擁有如此天殊之命格,從另一個側麵來看,她當真是一個稀世命格無雙的人啊。
再遇時的她變化明顯,倒不是相貌,而是內在,她明顯加重的命中之煞,從陰格直接變成了純陰格,也不知道她短短一段時間究竟做了些什麽天怒神怨之事,竟轉變成了一副天厄體,不過她竟能拖著一副天厄體活到他們再次見麵,當屬於一則奇聞。
他以前並不明白其中緣由,後來經易池一番描述與讚歎她與這座嬰落之城的往事,他才恍然前後,才確信她恐怕是一名玄術師。
玄術師啊,想當今鑽研玄通之術的玄士於世雖萬千,但卻是千萬之人方能堪堪成就一名玄術師,想不到她且不過十稚齡卻已能窺視天機如此清晰,天折慧者,天誅算者,或 ...
許連天都嫉她一身驚人才華,方降下如此沉重的命格於她。
這樣的人,當真會如此輕易便死了嗎?
無相恍惚了一瞬。
……
想來,玄師亦包含著相師一職,而相師所懂專職業務亦包含解字算命一途,凡事通一則通二,一般玄術者對某些字會特別有感知,亦有其獨特理解,然而此“落”連於“嬰”後,自然會惹她不喜。
實則虞嬰的確在第一次看到“貪婪城”被擅自改成“嬰落城”之時,她便有一種某名奇異的感解,怎麽形容呢,就好比……此城快要悲劇的感覺。
可她當時神緒混沌無知,很多事情僅憑本能行動,自然根本不在意別人城的事情,如今想來,此城悲劇,那麽傻傻跑進圍城的她該腫麽破,果然還是該在意一番的——
無相突然出聲道:“援救。”
兌二一下巴都快脫臼了,他驚訝道:“尊上,您明知道我等此次出行本不該隨意暴露的,若被發現……”
想當世能與惰皇比肩而傲的人除了尊上之外,難覓其它玄師左右,自然惰皇一直都是視尊上為眼中之釘,此時若暴露,哪裏肯放過他勢單力薄的時候?
“我並不想讓嬰落城當真城如其名,最終毀落一空,畢竟這座城是以她的名義而立啊……”無相烏黑柔細的青絲輕輕拂動,幹淨的氣息,略顯單薄的身材落於杏衫寬袍之中,更顯道風仙骨。
看著尊上那雙瞳仁,仿似濯濯如溪間任衝擊萬年亦堅駐凝穩的磐石便煥著異彩,他們便知道再勸也徒勞了。
“乾一(兌二)領命。”
乾一使了一個眼神遞過兌二,便從脖間取出一隻銀色約指頭細長的鐵哨,喂於嘴邊朝空中一吹,長二短,便一道道無聲的音波逐漸擴散開來。
這種音波一般人包括一些武林高手皆聽不見,這是他們內部傳承的獨特發送信息的方式。
“兌二,你在此保護好尊上!”
他方已傳出消息令暗中屬於他們的人不惜暴露身份,亦要保護此城中的姓,而他則會聯合在場的武林人士一同擊退異域。
下方的對罵早已結束了,那拄著一支岑呤呤金杖的異域頭領,他咧開一嘴黑根黃牙,跺了跺一隻大象腿,囂張放話道:“記住,今日剿殺爾等是爺爺我金杖薩蠻,影部隊第十二分支隊長!”
語訖,他蹬腿便一陣呀咧咧咧咧地從牆上衝下來,帶著那一支悶生殺人的隊伍壓軋而來。
“放屁!今日就讓你這個金杖薩蠻變成死杖阿蠻!”
一聲暴吼響起,武林人士亦不再懼生死,眾人一擁而上,打罵之聲,兵器相交之聲,叮叮當當響成一片,於一片廢墟前,一場混戰再失控了。
由於一直都尋著不到“小妹妹”,擔憂不已的鄭宇森下手更是絕不留情,一招奪星掠月,飛劍如流星般刺出一個再回彎月回旋疾刺,眨眼間便收割了名影生命。
武林俠士隊伍中還有一個看起來長相憨厚的青年漢,他高愈二米,雙臂粗如成人男雙腿般大小,舉起一對流星槌嘴裏啊啊啊地吼喊著,力大無窮,一擊便是碎骨碾肉。
那些被他一擊砸中的人,無一不是身體某處凹陷入內,一瞧便知道是碎了骨肉,當即便斃了命。
幾名點蒼派的師叔帶著其門下一眾弟以陣奮力博殺倒也是收獲不少,但至於其它的門派,如人數稍少的崆峒派,不適合群戰的南拳派則顯得勢單力薄些,眼見一眾便要不敵被一舉殲滅幹淨之時,錚錚幾聲清鳴,一道黑影呼閃而現,他們隻覺眼前恍惚一瞬,哧溜溜地便倒下數人於地。
眾人茫然又驚喜地朝那道修長凜冽殺氣的身影看去,但見此人身穿一身純黑質薄寬袖,紅祥雲窄擺,類似一種東洋武士般服飾,他麵戴朱砂勾勒的白狐麵具,瞧不出麵目,而他這張白狐麵具左眼處,還彩繪著一隻栩栩如生色彩斑斕的蝴蝶。
這人看起來……略奇葩?!有人驚疑不定,不過剛才明顯他是幫他們這邊的,這麽一想,倒也令他們稍微安下心來。
乾一根本不理會他們的心中的猜疑,看著再圍攏而來的影人,他黑影一閃,便是下去死手,完全不留一絲餘地,其餘人一瞧頓時一醒神,被他淩厲的身手鼓舞地猛縱躍而去,隻見場麵皆是廝殺正酣,刀劍拳腳相擊之聲不絕於耳。
易池被姬牢牢護在身後,他們選了一塊假山石附近,此處不易被察覺,更容易守備,而羅平則跳落於石頂高處,半蹲下高大的身,朝著敵人放矢之速難以辨認。
“那……是無相大師的雪狐使!”
易池本看著越來越士弱的隊伍,心底一片冰涼,卻見突地冒出來一個助力,那一身奇特的裝束,還有那一張雪狐麵具,他很快便認出來了,那個人正是無相大師的雪狐使。
無相大師一向不偏幫中原或異域,對於他而言,中原與異域皆是姓,無勢力派係之分,是以剛才他隻央求他替他們測算一下此次的存活機率,卻不想他竟會出手幫他……
為什麽?易池腦急速流轉,聯想到當初他去懇求他入城稍住之時,他雖然態溫和有禮卻明確地拒絕了,當他正失望之際,與他閑談稍許他卻又突然同意了,之許他們的話題便一直圍繞在……
虞姑娘!
易池瞳仁猛地一縮,沒錯,無相大師的態轉變之初便是在他在感歎虞姑娘的時候……
那這麽說來,他肯幫他,難道也是因為虞姑娘嗎?
易池雙唇激烈地顫抖幾下,滿臉苦澀之色,想不到虞姑娘即使死了,依舊默默地護佑著他們……可是,他是如此無用啊……
“雪狐使?!”
如噪音般粗糲的聲音吼出,薩蠻盯著那勢如破竹的黑衣身影,當即瞪大雙眼,那牛眼般鼓大的眼睛暴突出一種狂喜之色:“哈哈哈哈——賺了,賺大發了老!有雪狐使在,莫不是無相也在這時裏?讓老瞧瞧,在哪裏,在哪裏……”
黑夜之中唯有一排燈籠照輝,他舉起一手,噓起眼睛開始四處張看,整張臉都激動得通紅了,當他在捕捉到某棵樹蔭上隱約晃動的人影之時,他突地拄起一杖,飛暴射而去:“哈哈哈——老找到了!”
那一聲如石破金裂,鬼哭狼嚎的聲音,震人耳聵。
“啊——”
卻不想,樹蔭晃動之下,原來是害怕藏匿於身的朱錦娘,她盯著那帶著一身殺意而來的異域怪物,禁不住本能放聲尖叫。
薩蠻不耐地掏了掏耳朵,眼中戾氣一閃,口嘴大喝一聲:“吵死了臭娘兒們,趕緊去死吧!”便掄起金杖鼓起破風呼呼聲響,直顫得片片樹葉戰悚慘叫,那青石鋪就的地板都“哢噠卡噠!”呻吟直叫喚。
看著那殺意化成實質性的攻擊迎麵而來,朱錦娘完全嚇傻了,腦一片空白,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那裏,連尖叫都忘了。
“朱姑娘!”
“錦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