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孫顯新帶著夏陽和婉庭空坐了電梯。走至會所最頂層的套房。

夏陽帶了之前自己印的畫冊給他。

孫顯新認真地翻看。其中有一副是描繪江南水鄉的小尺寸油畫,極具江南小鎮的水潤氣息。他盯著看了片刻,指著問夏陽:

“這是同裏?”

夏陽有些驚奇。笑著點頭:

“是。思本橋那裏。我帶團去過。“

孫顯新點頭。也勾著嘴角:

“看這橋就知道。我老家。”

夏陽眼睛亮亮的。眉眼都帶著笑。語氣淡淡的帶著回憶中的歡愉;

“那真的漂亮。任何角度都是幅畫。家家臨水。戶戶通舟。”

孫顯新微點頭。神色比之前的淡漠柔和得多:

“還未被完全開發,所以更自然。不會太過商業。”

婉庭空也湊過去看。那副畫小橋倒影,水色迤邐。便由衷讚道:

“你老家好漂亮。”

孫顯新卻像是沒聽到。也沒什麽表情。帶著夏陽繼續朝盡頭走。

盡頭的套間結構是小型複式,孫顯新帶著夏陽上了樓,轉角處兩人又低語商議了片刻。夏陽很細致。他邊說著幾幅畫大致的尺寸方位,她便挑著一字一句寫在筆記本裏。

孫顯新見她極認真地寫著自己說的。便開口道:

“我不懂畫。給不了太專業的意見。隻要和屋子的整體和諧統一。你覺得怎樣畫更合適都可以。”

“好。”

說著兩人又繼續邁步上樓。婉庭空也不聲不響地抬了步子。孫顯新卻側頭冷然道:

“上麵地方小。就個閣樓。你在下麵呆著。”

他的口氣一貫清淡。婉庭空想著他該是想和夏陽單獨談談。便聽話地點了頭。獨自去了南麵的陽台。

舉目往眺。滿山的各色野花競相綻放。像極了一副春意盎然的水彩畫。

她想著水彩畫的英語怎麽說來著。

今早剛背過的怎麽又給忘了。

看什麽都記不住。真夠笨了。

滿山的野花她倒想得起來。

無聊了。便開了客廳裏頭的電視瞎看。

可那綜藝節目都快完了。也沒見兩人下來。

婉庭空又猜想他們可能在商議具體酬金什麽。也不方便上去參與。

孫顯新的確在和夏陽談酬金的事。

夏陽把醫生的診斷結果,每期的化驗單。他媽媽大半年來的醫藥費用證明。都拿來給孫顯新看。孫顯新想讓她安心。便粗粗過了一遍。便說給他個具體數字。明天就匯到她的銀行賬戶裏。

夏陽卻有些猶疑。說想先借總費用的一半。之後的一半等她畫完一兩副他滿意了再談。孫顯新也不硬勸,隻道:

“夏小姐。你的畫我等得起。你媽媽的病可耽誤不得。真等你畫完再借全醫藥費。錯過阿姨的最佳治療期。吃力不討好。你哭都來不及。”

夏陽卻欲言又止:

“我隻是......”

孫顯新下意識地挑了眉,接口道:

“過意不去?”

夏陽抿緊了唇微微點頭。這個習慣倒是和婉庭空很像,聲音卻比她的清亮:

“我知道你是庭空的朋友。能幫忙全是衝著她的麵子。真的很謝謝你。我媽不聽勸的。如果沒有你和庭空。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

孫顯新看著眼前女人一臉的誠意感激。想著她要知道自己和楚家的關係。該是怎樣一種表情。會不會還是那麽低眉順目。溫和自持。楚修岩知道尋了這麽久的女人找上自己幫忙。又會是何等的反應。心裏揣測著嘴上卻說了另一套:

“合作而已。沒必要過意不去。我出錢。你來畫。我這不是藝術館也不是畫廊。來我這的客人會品畫的也沒幾個。不過擺在牆上做裝飾。與其從別的畫廊購畫。還不如自己找畫家,不需要太龐大的花費還少了中間差價。這筆生意我不虧。隻是特殊情況提前預支。”

夏陽之前隻覺得孫顯新願意幫忙是看在婉庭空的份上。被他這麽一分析心裏竟安心了大半。

她的想法也是一樣的。與其問婉庭空的奶奶借或是硬著頭皮找楚修岩。還不如替人畫畫賺錢來得踏實省心。

夏陽看著跟前一臉溫和的男人。眼尾微微上翹。單看媚得不行,可分明的棱角糅在一起竟會愈顯淩厲。便索性開口道:

“那孫先生。我們簽協議。白紙黑字。大家都安心。”

孫顯新抬手看看表。想來婉庭空是和她說了簽協議的事,便回道:

“不用,我信得過你。錢明天匯過去,先照料你媽媽。等有了時間再慢慢畫。”

夏陽微微點頭。又道了謝。

等孫顯新帶著夏陽下來。婉庭空已經坐在客廳的躺椅上昏昏欲睡了。

她見兩人終於出現。邊打著哈欠邊看向孫顯新。眼神帶著詢問。可他似乎並不願多理。夏陽倒是一臉如釋重負的表情。婉庭空才完全安下了心。

孫顯新沒親自送他們。而是另外派人送他們回去。

夏陽看著車窗外急急駛過的山路。眉眼間一掃連日來的陰霾。雖說籌到了錢不代表一切。但她卻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充滿信心勇氣。

一切都會挺過去。

婉庭空開始一有空就往沈姨那跑。

夏陽和沈姨說自己找了份替人會所畫畫的工作。那老板人很好。知道她家的情況願意先預支一部分酬勞出來。

沈姨漸漸也不再吵鬧著放棄治療。很配合醫生給出的方案。隻是那殺癌的進口西藥副作用太大。沈姨一吃就吐。吐了強忍著惡心洗洗又吃。再吃進去還是吐。

婉庭空看得背過身直掉淚。知道她在心疼醫藥費。那進口西藥是所有化療藥物裏最貴卻最折磨人的。

夏陽也很拚命。把畫架顏料都搬到醫院裏。可她白天根本碰不了畫筆。晚上沈姨又會翻來覆去經常疼到天亮。她隻能見縫插針的畫。所以進度極慢。效果也並不理想。

婉庭空勸夏陽留些時間給自己休息。孫顯新的畫真的不急。再這樣沒日沒夜下去。沈姨的病才剛稍稍好轉。她自己就先累垮了。

那日婉庭空下了班就坐了車去醫院。沈姨又在吐。整個臉腫脹得像個氣球。根本說不出一句。醫生說這是化療後的正常現象。沈姨整個人都在不可抑製地抖。婉庭空背過身忍不住啪嗒啪嗒直掉淚。夏陽紅了眼眶卻緊咬著唇。

護士過來打了嗎啡,沈姨才平靜下來。上半身還是些微的抽搐。但漸漸昏睡了過去。

婉庭空看著夏陽臉色慘白。下意識就去摸她的額頭。滾燙的要命。忙讓她去醫務室量體溫。

夏陽直說沒事。婉庭空卻冷了臉。聲音也比平時裏高得多:

“什麽沒事了!那麽燙能叫沒事。讓你別這麽拚別這麽拚。為什麽不聽。沈姨本來免疫力就低。你再一發燒怎麽得了!”

婉庭空知道沈姨就是夏陽的軟肋。聽婉庭空如此勸告便退了步。說回去睡一覺就好了。

婉庭空卻堅持讓夏陽去醫院內科看看。讓醫生配些退燒的消炎藥。然後馬上回家睡覺。

病房裏有她還有護工沒有問題的。

夏陽拗不過婉庭空。

但沒去內科看。隻回家吃了消炎藥、睡了一覺。出了身汗。感覺整個人都舒服多了。

回醫院的時候已經將近夜裏十點了。婉庭空還在。

沈姨睡著、而她坐在一邊。握著畫筆極仔細的按著她畫架上擺放的同裏小鎮的照片上著色......

夏陽很驚奇。看她調色的能力。和光影的處理都極佳。便問她什麽時候學的油畫。婉庭空見沈姨好不容易睡下了。便衝著夏陽眨了眨眼睛,輕聲低語著:

“不知道了吧。我是神筆馬良啊。”

其實是她在大學四年裏學的。每周都會抽兩個晚上去奶奶找的油畫老師那上課。她剛學的時候楚修岩還嘲笑。連個雞蛋都畫不像。還想學油畫。笨都是天生的。婉庭空做什麽事都沒個始終。對這件事卻很熱衷堅持。一直到大四重修高數之前。

她的水平和專業級別的不能比。不過楚修岩看見自己畫給他的無厘頭漫畫。笑了好半天。還說笨鳥也會先飛了。

婉庭空索性把那副上色到一半的畫要了回去。準備回家繼續。可夏陽卻說要自己來。這副不在酬勞裏。是想送給孫顯新的。上次看他很喜歡自己畫冊裏的同裏小鎮。所以想重新畫一幅給他。

婉庭空勸夏陽別窮講究。誰畫都一樣。速度完工才是真。反正孫顯新也弄不懂是好是壞。就算水平不夠。他也看不出來。認認真真畫了便是。夏陽仍舊擔心:

“不太好。我還是自己畫。比較心安。”

婉庭空總覺得自己挺一根筋。殊不知夏陽比自己更一根筋。話說回來。如果那副畫是送給孫顯新的。她要真仔細畫還真覺得怪。便問夏陽要了另一張她準備動手的樣照。回去搬出畫架,找了顏料和紙張就開始畫。

這樣一來,進度便明顯加快。半個月以後。夏陽再次上山的時候。便拿出了兩副小尺寸油畫。還有婉庭空幫忙的那副大尺寸的同裏小鎮。

兩次下來。孫顯新發現和夏陽很談得來。一說起他的老家。夏陽的眼底總閃著掩不住的光。看得出她很喜歡那裏。每次提及,都能講一堆在那邊的有趣經曆。他偶爾插上一兩句。也總能引起她的共鳴。

婉庭空沒去過那裏。所以就不怎麽搭話。他們談的時候她就認真地聽。

起先也並未在意。後來才發現孫顯新似乎並不太喜歡她的參與。基本都是看著夏陽說話。也不怎麽搭理她,難得問一兩句。他也很少回。隻等著夏陽解釋。

婉庭空才慢慢覺得自己有些多餘。

夏陽第三次上山送畫,婉庭空還是陪著。但是話更少了。夏陽還和孫顯新說同裏小鎮的那副是庭空幫忙畫的。色彩調得很棒。

婉庭空竟鬼使神差地去看他了。

想看看他是什麽反應。會勾著嘴角說些什麽嘲諷的話。

可什麽都沒有。他先前還盯著那副畫不住的看著。聽到夏陽補充的那句卻隻是點頭。哦了一聲。加了句“辛苦。”

表情客氣又疏離。

接著又繼續問夏陽另幾幅都是在哪兒。

最後孫顯新先將夏陽送回醫院。臨別的時候對夏陽說今天太晚了。改日去看看阿姨。

夏陽下車的時候和他招手讓他開車小心。孫顯新竟笑著衝她眨了個眼睛。

婉庭空看到了。看得很清楚。一路人都低頭塞著耳機。沒和孫顯新說一句。

他將她送到家門外的十字路口。用手示意她摘下耳機,婉庭空點點頭。剛拎包要開門。他卻突然開了口。聲音很低也很平靜:

“以後沒什麽事你少上山吧。進進出出總會傳到老頭子那裏。到時又是爛攤子說不清。讓夏陽一個人來就可以。或者叫她把畫快遞給我也行。”

他說得極認真。沒一絲玩笑的意思。也沒任何的負氣。

婉庭空沒有很快的下車。不點頭。也不搖頭。隻是靜了很久,聲音極輕地開了口:

“你也喜歡她了?”

婉庭空的表情很認真。有些探究又有些疑惑。眸子緊緊盯著他。

孫顯新一愣。沒想她會這麽問。隻道:

“你是看著誰都喜歡夏陽。”

他也不繞彎子。沒想再去刺激她。或是拿她比較。隻是直言道:

“就挺欣賞。說話幹淨利落。人也大方。”

末了。又補了一句:

“楚修岩挑女人的眼光倒不賴。”

婉庭空聽完。隻“恩”了一聲。

車裏很安靜。孫顯新從兜裏掏了跟煙。夾在指尖。聲音很平。也沒什麽嘲諷:

“我的感覺而已。你別什麽都和她比。你....”

婉庭空悶悶的插話道:

“我知道的。你開車小心。”

婉庭空知道他要說什麽。但又不想聽。便極快地打斷了他。

方才那句話問出口的時候她就後悔了。

嗬。蠢真的是天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