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4 特別篇 尹梟6000+

因為父親入贅,他跟母親姓,那時候的他還叫李瀟。他自小就是同齡人中的驕傲,是別人眼裏的全能才子。論成績,他名列前茅,大小考試榜上有名;論相貌,他清秀白淨,氣質更是遠勝一籌;論才藝,他彈得一手好鋼琴,大小獎項掛了滿牆壁……

按理說,他有足夠的資本驕傲。

可偏偏他的周圍有這樣一個人:年齡比他小一點點,各方麵都比他優秀一點點。上一輩的攀比心理,讓原本閃耀的他黯然失色,在這個攀比成風的家族裏,他儼然是一個“差生”鯴。

尹梟忍了,也習慣了。

他依舊按部就班地過自己的生活——

他升上省重點高中。高一的新生歡迎晚會上,他以一曲《卡農》,贏得了“鋼琴王子”的稱號,第一天便得到了全校師生的矚目。翌日,他書桌的抽屜裏便被塞了滿滿的情書,粉色的紙片夾進了每本書的書頁。

尹梟愣了良久。

然後,他紅著臉,默默地將這些書信都抽出來,整理成一疊,然後轉身走到角落的垃圾桶旁,全部扔了進去。

“哇哦……”新班的男人在起哄,拍了拍他的肩膀,“李同學,桃花不錯啊!怎麽不留一個?”

尹梟尷尬地笑笑:“沒想過。”

他隻要努力學習,把自己變得更優秀就行。至於談情說愛,他真的沒有考慮過。

他徑直走回了座位——

“喂!”

鄰座有人叫他,他反射性地抬頭,才注意到這位老師安排的同桌。很乖巧白皙的小女生,長發即肩,頭上帶著一個草莓發卡,小臉紅撲撲的:“那個……李瀟同學,你剛剛把我的驗算紙也丟出去了。“

“啊?”他一怔,連忙回頭,果然看到垃圾桶裏那紅色的一堆中,夾雜著幾張白紙,上麵密密麻麻地寫著數學公式。他剛剛沒注意到那麽多,把所有的紙張都“一把抓”,把她放在中間的紙張也一並抓了……

“抱歉啊。”他連忙折回去,把東西又撿了回來,彈了彈紙麵確定沒沾上灰,才重新遞還給她,“以後我們是同桌了……請多多關照。”

“恩,你也是。”她赧然地接過,頭偏向另一邊,“我昨晚看到你彈鋼琴了,好厲害!”

“謝謝。”

他和一個家世普通,長相清純的女孩成了同桌。

他們之間沒有太多交流,很多時候都是在討論習題,講講學習。但是青春期的男女,每天的相處,總有一些情感,在潛移默化中發生,隻是,他們彼此都是心照不宣……那段時間,尹梟開朗了許多,也快樂了許多。

他像是從家庭那股壓力中逃離出來,真正開始去做同齡人應該做的事情。

打遊戲、看小說、默默喜歡一個人……

“木子瀟。”她在某天放學後叫他,喊了她給他起的綽號,“明天放假,你有什麽安排嗎?要不要……一起去遊樂場?”

說到最後,她的整張臉都漲得通紅,頭不由低下去,隻剩下那烏黑的頭發、草莓的發卡……

尹梟也是臉色一燙。

最青澀的年紀,他們都不會多說,但彼此都明白,明天若是一起去了遊樂場,就等於水到渠成地走到了一起。

“恩,好啊。”尹梟點點頭,“我一定來。”

那天回去的路上,尹梟都得格外歡快,腳踩著

那一地銀杏樹的枯葉,連嘴裏都哼著歌。

他一直等待“明天”。

那個他永遠都沒有等到的“明天”。

回到家裏,便是低氣壓空間。

父親坐在角落抽煙,他一向沒什麽發言權。母親沉著臉坐在沙發上,良久猛地一拍坐墊:“有什麽了不起的?那是因為我們沒把瀟兒送到國外去,要是送了,那肯定比他們家小漠要優秀!”

他這才知道,原來祁漠在國外收獲頗豐。

按照李家姐妹攀比的性子,母親勢必是要眼紅的。尹梟也隻是聽著,沒往心裏去,可沒想到李勤芝這回是當了真,兀自思量了一陣,猛地站起來走向父親:“老公,我想好了!我們也送瀟兒去國外!明天就走!”

她要證明,她的兒子不比別人差。

“不行!我學校裏還有事情,我明天……”還有一個約定。

尹梟的話沒說完,便被李勤芝嗬斷:“一個國內的破學校能有什麽事?明天一早就出國!”

母親說風就是雨,把他“扔”到了國外。

但事實上——

他並不適應。

一個十五歲的男孩子,沒有任何的背景和勢力支撐,隻靠著一點微薄的生活費,想要在國外闖出一分田地,是多麽不容易?他獨在異國他鄉,有時候撐不下去,他也隻能蹲在角落默默抹眼淚。

他很向往一種生活,平靜的、平民的生活,就像他在國內讀高一的時候一樣。

可惜,再沒有過。

那時候的他常常想:她去遊樂場等他了嗎?等不到他,她是不是要傷心了?對不起,他不想走的……他其實,挺喜歡她的。

剛開始,他沒有錢給她寫信寄東西;

後來,他逐漸闖蕩出來,算時間她已高中畢業,不在故地……

尹梟從未去找過。

這麽多年,他看多了人情冷暖,受盡了委屈,早已不是當年的他。他的心已冷,已硬。他終於讓自己變成和祁漠一樣優秀的人,再談論的時候,母親麵色驕傲,他和祁漠不相伯仲……

這已足矣。

他想,他的存在,應該就是不知疲倦的努力吧。

可是,後來——

祁家的企業蒙受大難,他們幾家都是合並在一起做生意的,這樣必受滅頂之災。當時請了專人分析,最後得到的結論卻是:傾家蕩產,上一輩的人還得集體去蹲監獄,蹲好多年。

那時候,不知是誰說了個提議:詐死!

集體攜款逃亡,隱姓埋名東山再起。但是為了不讓別人起疑,不讓這場“詐死”顯得太明顯,必須得留一個人下來當替死鬼,而且必須是留小輩裏的人!畢竟,上一輩的人都對商業機密了解過多,留誰下來別人都不放心……

人選,隻能從他和祁漠中抽。

尹梟無意中聽到了全盤計劃……

那一晚,他徹夜未眠,心態有了極大的變化。

表麵上是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但事實上他很清楚,最後抽到的人肯定是他。祁漠已經開始涉足祁家的產業,他這裏才是真正的一無所知,到抽

簽的時候,最容易舍棄的,肯定是徹底一張白紙的人……

憑什麽?

他努力的這麽多年,隻是為了用來當犧牲品?

有誰真正在乎過他?他又何時為自己活過?他好恨祁漠!縱使祁漠什麽也沒做,但是從出生開始,祁漠就成了他人生的各種絆腳石!他所有的不愉快,都來自於祁漠的優秀……

他活在了祁漠的陰影裏。

他用了一整夜,徹底黑化。黎明時分,他望著太陽升起的方向,心裏隻剩下一個想法:誰死都好過我死!

之後,他連同母親,在抽簽上做了手腳,成功改換了他和祁漠的命運。

他從沒後悔過!

一次都沒有。

整個家族逃亡到了G市,隱姓埋名開始新的生意,李家改姓尹。尹梟,是他給自己取的名字,為了提醒自己狠辣。唯有如此,才能生存。

趁著上一輩還未站穩腳跟,他搶了先,一步步鏟除他們,讓自己成了權利的核心人。為什麽呢?原因很簡單。他活在上一輩給予的壓力中太久,這一回,他要取得絕對的控製權。

在非洲的村落中,他找到了那種毒麻藥,幫了他極大的忙。

他學會了殺人、走私,學會了用一切方法,讓自己活下去。

第一次開槍的時候,槍支強烈的後坐力震得他的虎口出了血,整隻手都隱隱發麻。他有過片刻的停頓,畢竟那雙手,曾彈過鋼琴,讓他成為過鋼琴王子,而現在,他隻能在這黑暗的世界裏,用它殺戮……

漸漸的,他習慣了。

習慣到了麻木。

再後來,他徹底掌權,成了圈子裏人人尊重的“尹先生”。

至於尹先生的從前,永遠不會有人過問。

他早已忘記了當年的自己。

有一次在某個晚宴上,他看到了一個彈鋼琴的女生,長發飄飄,白衣勝雪,她的頭上帶著一個水晶的發卡,閃閃發亮。他不顧手下的反對,強行把那個女人包下來,對方是正經的大學生不願意,他便用錢砸到對方願意……

潛意識裏,他很懷念那種感覺,很喜歡那種女子。

但幾夜***,他便喪失了興趣……

不一樣了,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沒想到祁漠還活著。

他更沒想到祁漠會有一天找過來。

尹梟有些慌,但更多的是恨,那種長眠許久的恨,又

從土中掙紮而出,滿是猙獰。他覺得祁漠是該死的!他不配回到家裏來,重新攪亂他苦心經營的權利格局!於是,他要殺了祁漠!

不計一切代價。

一場他們之間的爭鬥,引發了極大的殺戮。

他們都在其中失去了自己的母親,也失去了自己的理智……

到最後,他竟還栽在了祁漠手上。

那天,在海麵上——

他完全有能力扼住喬桑榆的脖子,瞬間要了她的命,但是他總是猶豫再猶豫。看著祁漠和喬桑榆兩個人的決然、不顧一切,他突然心神有些恍然,忍不住默默地想:如果他當年也決然地不願離開,結果會不會好一點?

也就是這瞬間的分神,喬桑榆用那種毒麻藥紮上了他的脖子……

他躺在了甲板上,靜候生命的流逝。

他知道藥性,也清楚自己活不了。

他竟一點都不害怕,雖不敢置信,但也有種解脫的釋然。終於,這一切,都能畫上一個句號。他突然想到當年那個同桌,想到她當年那個草莓發卡,想到了她及肩的長發……

不知道過了這麽多年,她的頭發長到哪裏了?

他記得她說要留頭發的……

她後來去了哪裏呢?

他真該去找她的!可是該死的!她叫什麽名字來著?他竟想不起來了……

G市。

一樁國際走私大案被破獲,專案組的組長連升***,大受表彰,新聞頻道一直在滾動播放。

在G市的某個普通家庭裏——

“老公你回來了?”聽到開門的聲音,她從廚房走出來,攏了攏齊耳的短發,賢惠地幫他去拿外套,“怎麽樣,今天工作忙嗎?”

“不忙。”他微笑著俯身親了親她,又彎腰親了親她的肚子,“寶寶今天乖嗎?”

“又踢我了。”她笑著依偎過去,臉上都是幸福,“婆婆今天還說,像你小時候,在肚子裏的時候就一個勁折騰。好了,吃飯吧,我今天煮了排骨湯,你的最愛。”

“我幫你一起!”

這是一個普通的白領家庭。

這是一對普通又恩愛的夫妻。

電視新聞上還在播放著“破獲大案”,上麵說尹梟的屍體移交專案組,今天正式運回,畫麵切到裹著白布的屍體……

“懷著孕呢!不適合看這種新聞。”丈夫直接換了台,“我們吃飯。”

“好。”她的目光移回,笑意吟吟。

她早已不記得那個秋天,她在銀杏樹下等過一個人,早已不記得那過時的草莓發卡……

她很幸福。

她也是幸運的。她從來不知道另外一個世界。

對於尹梟……

天涯各方,死生不複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