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不連累他人,除了冬花與夏竹外,其他人暫留卅山縣主持清掃,年後再回京。趙國夫人帶給女帝的禮物由錢玉接管,姬羲元隻帶了先前從趙富口中挖出的證詞,以及副將從山匪頭目處搜查出的信件。
監察禦史與大理寺評事一五一十地記錄在卅山縣的所見所聞,當地流氓匪類的惡行與董縣丞的行跡通盤記載,姬羲元的暴行也不加修飾。
公主之尊,不上枷銬。
姬羲元是坐自己的車駕回鼎都的,外頭跟隨的侍衛換成錢玉帶來的衛兵,代表公主身份的儀仗盡數收起。卅山縣所在的西州距離中州並不遠,趕在八月十五中秋宴之前,押送姬羲元的隊伍到達鼎都。
距離鼎都十裏處,車隊停下休整。
嚴肅再一次來見姬羲元,這些天他已經來過數次。目的都是想要讓姬羲元服軟、認錯。
姬羲元依舊我行我素,氣得對方跳腳。
來得多了,姬羲元坐在馬車裏聽見腳步聲就知道是誰,今日腳步聲嘈雜,嚴肅還搬了援兵。沒開車門姬羲元就說:“老師回去吧,再問十次百次我也不會改的。”
車外,嚴肅先是被來人容貌煞住,再苦笑著拱手,“失禮了。公主這倔脾氣,大概隻有謝郎君的話才能聽進去一二了。”
心下不由暗歎:蕭蕭肅肅,爽朗清舉。
嚴肅是第一次見謝川真人,早有傳聞說謝氏郎君美容止,他一直以為是世人以訛傳訛,而今看來傳聞竟算是含蓄了。
謝川還禮,“一路上多虧嚴禦史辛苦。我等是來為長善公主與嚴禦史、錢相接風洗塵的。前方長亭處已備下酒菜,錢相已先行一步,還請嚴禦史移步。”
麵對頂嘴學舌、不服管教的學生,嚴肅向來是暴跳如雷。但謝川的溫言細語,再加上裝扮前來的小童,嚴肅也嚴厲不起來。嚴肅背著手往長亭去,任由他們去接觸被嚴加看管的姬羲元。
冬花與夏竹自覺推開車門下車,將空間讓給未婚夫妻。
“表兄來做什麽?”姬羲元的視線劃過素服的謝川,落在他身後低頭的侍從身上,“還帶了一條小尾巴。”
自打清河郡主過世,這是謝川頭次到王府與謝家以外的地方,距離他們二人上次見麵,已經快一年了。姬羲元的變化很大,綾羅綢緞裹不住的淩厲,氣質與原先大相徑庭,不再是驕傲地公主,更像是一把開了鋒的寶劍。
小侍從下意思退後兩步。謝川按住小侍從的肩膀,推他向前:“殿下好不容易回來了,臣當然要拜見,至於小尾巴嘛,這可是殿下的小尾巴。”
小侍從抬起頭來,赫然是姬羲庭,“我想念阿姊了,就央求表兄帶我一塊兒來。”
“隻是因為想我了?”姬羲元不信。
她現在就要進宮,姬羲庭想什麽時候見她都行,非出鼎都十裏來問候嗎?他們是親姊弟,光明正大地來迎接也是得當的,非掩耳盜鈴不可嗎?
喪製未終,釋服從吉,若忘哀作樂,徒三年。清河郡主離世不滿一年,使喚謝川來為他打頭陣,辦接風小宴,可真是想得出來。
幸好撞見的是嚴肅,他認得出姬羲庭,嘴巴也緊。換個人來說不準又要鬧出滿城風雨。
姬羲庭從不善的語氣中隱約聽出阿姊在生氣。他正處於長身體最快的年紀,半年間似乎長高一寸,有了些大人模樣。三兩下爬上半人高的馬車,連腳踏也不用。
姬羲庭貼著阿姊坐下,“我偷聽夫子們說話,宮裏有人等著阿姊回去問罪,我想早一步與阿姊說。不是故意牽累表兄的,是謝夫子聽了我的打算,不放心我獨自出門,才讓表兄來的。”
姬羲元推開粘人的弟弟下車,不聽他狡辯,“你在車裏等著,我先與表兄聊兩句,回過頭來再教訓你。”
總是這樣,姬羲庭癟了癟嘴,沒敢多話。
姬羲元與謝川相隔一臂寬,並肩走出一段保證姬羲庭無法窺探的距離。
“殿下好不容易回來了,怎麽不高興?”
謝川為與嚴禦史見禮掀開部分的帷帽紗未遮回,停步時,他的樣貌清晰映在姬羲元眼中。謝川未及冠,長發以發帶鬆鬆束起,鬢角落下些許碎發,清風拂過青衣,如風如鬆。
姬羲元的確不高興,人雖然離開卅山縣,但沉重的經曆不會隨距離消失。不過自己心口的石頭,沒必要壓到另一個人身上。她與謝川對視而笑:“既見君子,雲胡不喜?”姬羲元也確實喜歡謝川的容色,生女兒應該很漂亮。
過於直白的目光,讓謝川下意識合上了掀開的帷帽,此刻隻露下頜與不點而紅的唇色,“殿下不願意說,那便算了。”
姬羲元猜測他耳朵應該紅了,不然白皙脖頸上的緋色哪裏染來的?
回過神來,姬羲元對自己思緒的奔放感到詫異。孝期談情說愛太不敬,她今天怎麽回事,總是因為謝川的動作牽動神思。
半年來她經曆了不同男人的醜惡嘴臉,今日居然還能對男人心動,姬羲元不禁為自己的勇敢感歎。說起來,姬羲元有事要與謝川說清楚。
姬羲元正色道:“我是有話與表兄說道的,或許有些冒犯,先請表兄見諒。”
“回京的路上,老師勸我許多,我都當他是耳邊風,但有一句話還是聽進去了。人是不該牽累無辜的。此番定罪,願請阿娘為你我解除婚約。”
謝川本與她同向站立,聞言轉身看向她。完全不能理解她話語中的脫跳,上一句還在調情,下一句怎麽就要解除婚約。
時下,訂婚是大事,姬羲元與謝川的婚事是三年前定下的,六禮走過四禮,隻差請期和親迎。無憑無據退婚,率先反悔的姬羲元名聲立刻發臭。但姬羲元要立罪時退婚就不一樣了,是她不願牽累,雖然也不好聽,但皇帝的女兒不愁婚。
姬羲元言辭懇切地說,“我殺人再先,惡名遠揚,三司會審不為過。我是公主,隻要阿娘偏我,定然是無礙的。但表兄不同,謝氏家傳儒學,講究修身齊家。不配我,表兄前程與名聲一樣是無憂的。”
一番話乍一聽好像是處處為謝川著想,實際上全是廢話。謝川並不上當,姬氏就沒有舍己為人的人。聽起來倒像是風流郎君騙小娘子的話。
這是去哪兒了,怎麽盡學了些男人騙人的把戲。
謝川依稀記得,姬羲元是去了望海切趙富、懷山州祝壽、東州屠村。
傳承長久的世家大族不愛娶宗室女是有緣由的,謝川以前看族中流傳的手劄內先人的隨筆,裏麵信誓旦旦說懷山公主受野男人鼓惑私奔不歸的事情難不成是真的。
他一直以為懷山公主的故事隻是懷山州子民愛戴公主、不願相信公主病逝編篡的故事。
如果不是懷山州有妖人,那姬羲元的反常又作何解釋?
謝川心緒轉了數圈,不動聲色地試探:“殿下去了趟懷山州,此番回來就是要效仿懷山公主棄夫?殿下不如直接與臣說心裏話,若是合情合理,臣自願與殿下解除婚約。”
作者有話說:謝川,(未來)字有容,老男德人了。
《唐律疏儀》:喪製未終,釋服從吉,若忘哀作樂,徒三年。
卡卡卡卡卡卡,因為有了二心,卡文好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