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人臣子就要像常霆,天不亮起床鍛煉,雞鳴列隊巡邏,好不容易太陽西垂了還要護衛家主出門。為人主如姬羲元,睡到日上三竿,被人伺候著梳洗更衣用飯,施施然出門看歌舞表演,還有人哄著捧著。

等將公主安全送到了,常霆躲進侍女們用的馬車,偷偷摸摸換了一身衣裳,香囊腰帶玉發冠,裝扮得像個不學無術的公子。

還真別說,公主府的繡娘就是家裏的老娘不能比的,青色的料子上繡了沒見過的花紋,太陽底下一閃一閃的。

在手下人的竊笑中,常霆按照姬羲元的交代,帶著兩個小廝衣袍的同僚溜溜達達向城西去。

見到之前紅樓之前,常霆本是不以為然的。直到發現紅樓真的是塗了紅漆,滿樓紅絲絛。

鼎都居大不易,常家的家具也不見得漆得像紅樓實在。

真富啊,說不出的酸澀與嫉妒充斥著常霆的心。

常霆雖然和大名鼎鼎的常將軍同姓氏,實際上八竿子也打不著關係,父輩起家的,至今不過三十餘年,吃穿不愁,可像紅樓這樣的產業怕是下輩子也置辦不起。

要不是行商要入商籍,算賤業。常霆真的要心動。

常霆剛入門,就有兩個清瘦侍從迎上來,樣貌周正的上前為常霆介紹:“這位郎君看著臉生,是初來?有沒有熟悉的樂師?”另一個普通些的攔住常霆身邊的小廝:“一樓有專門提供休息的地方,兩位還請跟奴來。”

小廝故作為難:“統領……”

坐堂的掌櫃耳尖,立刻迎上來:“我說怎麽大老遠見郎君就氣度非凡,原來是常統領。還不去叫東家來,這可是貴客。”後一句是對侍從說的。

守候的其他侍從與掌櫃一起簇擁著常霆向樓上走去,兩個小廝也被額外招待,拉著往裏間去。

趙富已經在樓上等候,樂師坐在角落彈唱。

唱的是“劉家牆上花還發,李十門前草又春。處處傷心心始悟,多情不及少情人。”

琵琶哀婉,歌聲情長。

掌櫃在一旁介紹:“這是我們東家與東家妹妹閨名平安。”

常霆與掌櫃說:“趙東家有閑情與人玩樂,卻帶我來做甚?”

口氣頗為不滿。

趙富請他坐下,“正是因為草民敬重統領才會讓妹妹在旁邊彈唱,若是換了別人,是絕不會這麽做的。”

平安柔順地低著頭,長發半梳半散落在襟前,很是美麗。

跟在姬羲元身邊久了,見的女子不說雷厲風行,也是柔中帶剛。這般柔情似水的女子鼎都還真不多見。

男人嘛,食色性也,難免喜歡。如果不是有命令在身,倒也不是不能歡場一番。

可惜了,外頭的**太多,等到回鼎都該去平康坊放鬆一下。

常霆輕咳兩聲,踢開腦中雜質,“趙東家這是有話要說啊。”

“草民在望海做些小生意,不過求個闔家平安罷了。”趙富向平安打了個手勢,平安放下琵琶,碎步走至常霆身邊,倚靠在常霆身側。

常霆虛摟著平安的腰,調笑道:“這是要那這個平安換平安?趙東家未免太過客氣。我雖然是一介武夫,也知道無功不受祿的道理。”

趙富俯首拜地,懇切道:“草民妻子昨日去往刺史府中獻樂,整日未歸,上門去問詢隻說是公主家去了。草民昨天晚上膽戰心驚,本來是打算大著膽子去公主門前探聽,沒想到等到了統領。還請統領告知一二。”

沒有王遊記載的事情在前,常霆也要相信眼前情意切切的男人全心全意愛著妻子,甚至願意用妹妹來打探消息……等一下,這得是多狼心狗肺的人,才能用妹妹去換消息。

就算是假妹妹也夠惡心人的。

常霆動容地推開平安,扶起趙富說:“沒想到趙東家是此等情深之人,倒是我以小人之心了。”

“殿下喜歡昨日的舞樂,意在選拔幾人帶回鼎都。刺史夫人說這些都是精挑細選過沒有問題的人,沒想到刺史夫人竟然沒有告知過樂師家人麽?”常霆與趙富執手相看,不讓他再拜下去。

大周不興盛跪禮,除非大節、大朝、祭祀、紅白事,就是麵對君主也沒有說跪就跪的。叫旁人看見了,常霆的好名聲可就沒有了。

趙富拗不過常霆,隻能起身,“原來如此,那我也算是放心了。”

原來是女人嫉妒心作祟,清嘉名聲在外,刺史也喜歡點清嘉,肯定是柳夫人哪裏知道了這事,想將人借公主之口帶走。

清嘉幾次三番妄圖逃離他的掌控,還多次向別人求助。趙富多次鞭打、杖責才漸漸遏製清嘉的野性。一旦離遠了,在公主身邊故態複萌,趙富可沒有幾個腦袋夠劊子手砍的。得想辦法把人帶回來。

女人就是壞事,下次得和孫刺史說道說道。

打定主意,趙富更是好酒好菜美人輪番招待常霆,意圖再套些話出來。

常霆飲酒,千杯如飲水,一概飲盡。趙富老臉漲得通紅,常霆還能麵如常色起身如廁。

趙富又催促陪侍的女子去敬酒,常霆估摸著時辰,不好耽誤太久,裝模作樣地撫額,擺手道:“不行了,再喝下去就不好當值了。來人,結賬。”

趙富再三勸酒:“草民為了內人的事情,耽誤統領享樂,這桌就當是草民補償統領的。統領切莫有顧及啊。統領貴腳踏賤地,有什麽需求,草民一力滿足。”

“嗐,”常霆含含糊糊地說話,“還不是公主,年紀小就好玩樂,聽長史夫人說了紅樓,想來看看,我這不就要做打頭人,安排妥當。”

為了顯得真實,他裝醉大吐苦水:“你是不知道啊。小小年紀一拍腦袋就要周遊各地,殿下身份尊貴,高枕軟臥。我在外頭風吹日曬,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半點風吹草動都要去巡視。難得到了個落腳的地方也沒好好休息的時候。”

“自從調到勞什子公主身邊,別說勾欄瓦肆,連女人的手都沒摸過。”

這話趙富信了,哪個大丈夫跟在小姑娘身邊跑來跑去心裏能高興。

不過這種閑話難以作為把柄,就是記下了常霆轉頭不認賬也白瞎,最好是能聽到一兩個公主的秘聞。女人最在乎貞潔、名聲,再把控一下親人,小姑娘基本上就逃不開。再身份尊貴的女人也是女人。而男人離不得女人,即使嘴上再怎麽說,下麵比嘴可誠實得多。

他懂得了這兩點法子,就賺出了旁人幾百輩子也沒有的家業。

聽常霆的口氣,公主還是孩子心性。小女孩好啊,最好欺騙的了,心軟又單純。

如果能在常霆身上抓到像孫刺史那樣與人私下交易、受賄的把柄也不錯。

趙富小算盤打得飛快,嘴上不停應和:“男人身邊怎麽能沒有個女人伺候?”

“女人啊,都是這麽麻煩。”

*

姬羲元對常霆滿嘴跑馬的編排一無所知,正笑容滿麵的接受長史夫人的贈禮。

長史夫人家裏排的是群舞,不敢排八八六十四人的舞蹈招眼,仗著姬羲元在欣賞欣賞四十九人的排舞。

姬羲元沒有一口氣將四十九人都帶走,隻選了二十九個女舞者。

長史夫人問起緣由,姬羲元不好意思道:“我是有婚約的,對方正守孝。大肆收下男舞者總會有些流言蜚語,我雖不在意,也要體諒他的感受。”

女帝在位,天下皆知長女姬羲元也是有五成概率繼承皇位的。

長史夫人將姬羲元當做半個太子看待,此時聽得這話,不由感歎:“殿下真是情深義重,旁的人哪裏會在乎未婚妻子的感受,雖然大多數人都將家養的舞者做物件來看待,但到底是個活生生的人,正妻看兩人歡聲笑語心裏怎麽可能好受。”

同人不同命,看看人家的夫婿,真是恨不得將自家的掐死算了。

“能做殿下的妻子,真是普天之下最有福氣的事情了。”

長史夫人身邊的侍女猛然咳嗽了一聲。長史夫人如夢初醒,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什麽,尷尬不已,想著如何致歉。

姬羲元失笑:“夫人說的沒錯。將來我的未婚夫確實要為我打理家宅、孝敬母父、教養孩子,說是我的‘妻子’也可以。不過普天之下最有福氣的事情該是做我阿娘的女兒,否則也不能受夫人這一番話了。”

姬羲元不沾花惹草隻是因為不想罷了。

憑她的地位就算是生個庶子出來也不算什麽,女帝也不會為此責怪她。但會擔心,生孩子是高風險的事情。

至於夫妻關係。

決定兩人關係的是權力。夫妻之間妻子普遍失權,能擁有的也隻是內宅的權柄,能決定的都是小事。丈夫掌握對外的一切話語權,即便是在家宅裏,夫妻相碰撞,也要看丈夫的良心,妻子才能擁有話語權。

很多“瘋婦”,在姬羲元看來都是因為權力的過度缺失導致妻子情緒失衡做出過激的舉動。

想要的無法得到,無法追求,被迫困在一個圈裏打轉,當然要發瘋的。

長史夫人也笑:“殿下有權而不用,克己修身,難道不是本事。比起絕大多數男人們還是要好得多了。”

姬羲元自嘲道:“那是我知道懷孕生子是要自己受苦,若是受苦的能變成男人,我也是可以做個風流□□的。”

說完,兩人相視而笑。

作者有話說:每次看見吃醋的典故我沒看出盧氏有多少愛房玄齡,隻覺得她未免過於可憐。這麽小一件事,都要以死相逼。酒杯內不是毒酒而是醋這件事房玄齡知不知道?

不知道的話,就任由他的妻子喝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