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迎秋臉頰的肌肉似乎不受控製地抽搐了一下。

她那雙總是含著幾分戲謔的桃花眼,此刻也罕見地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

這個欽差大人……腦子是不是被門夾過?

還是說,高高在上的人,都這麽……不著調?

她胸口微微起伏,似乎在平複某種莫名的情緒。

“陳大人,”冷迎秋的聲音恢複了那種特有的,帶著一絲絲沙啞的磁性,“你希望我,或者說,城北幫,怎麽幫你?”

她主動將話題拉回了正軌,身體微微前傾,旗袍的領口更低了幾分,但那姿態,卻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審視。

陳川摸了摸下巴,指尖在光滑的皮膚上輕輕滑動。

“城北幫在河東郡,影響力不言而喻。”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

“要攪動這潭死水,單靠官府的力量,明麵上總有些束手束腳。”

“我的初步想法是,讓城北幫的人,最近在城中……散布一些關於薛家罪行的流言。”

“要具體,要聳人聽聞,要讓那些麻木的耳朵,重新豎起來。”

“再進一步,或許可以……暗示朝廷已經派人前來,即將對薛家動手,給他們一點希望,也給他們一點……造反的勇氣?”

他抬起眼,看向冷迎秋,目光中帶著幾分探詢。

冷迎秋聽著,臉上的表情沒什麽變化,隻是端起桌上的茶杯,用杯蓋輕輕撇去浮沫。

“陳大人,”她放下茶杯,發出一聲輕微的碰撞聲,“薛家在河東郡的那些醜事,爛事,還需要我們城北幫去揭露嗎?”

她嘴角牽起一抹弧度。

“大人可知,河東郡的孩童,夜裏啼哭,母親不用鬼怪嚇唬,隻需提一句‘薛家的人來了’,便能立刻止住哭聲。”

“他們的罪行,早已是刻在每個河東百姓骨子裏的恐懼,是懸在他們頭頂的刀。”

“至於暗示朝廷來人……”冷迎秋輕輕搖頭,“大人,這裏的百姓,被薛家壓榨得太久了,久到……他們已經不相信青天大老爺會從天而降了。”

“他們更相信,薛家能把天捅個窟窿,然後安然無恙地看著別人遭殃。”

“你現在鼓動他們,說要處置薛家,你猜他們會怎麽想?”

冷迎秋的指尖在桌麵輕輕敲擊,發出篤篤的輕響。

“他們會想,這是不是薛家又在玩什麽新花樣,想把那些還有點血性的人引出來,然後一網打盡。”

“大人,這裏的民眾,不是沒有心氣,而是心氣被磨成了粉末,混進了日常的飯食裏,日複一日地吞咽下去,早已嚐不出原來的味道了。”

她頓了頓,看向陳川,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失的鄭重。

“而且,大人說要集結城北幫的精銳……恕我直言,城北幫,說到底,就是一群在爛泥裏打滾的地痞、流氓。”

“平日裏欺負一下手無寸鐵的百姓,收點保護費,尚可。”

“真要讓他們去對抗薛家那些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府兵和死士……”

冷迎秋的目光掃過窗外,仿佛能看到那些潛藏在黑暗中的薛家爪牙。

“大人,您不會真的以為,我城北幫上下,都是我這樣的身手吧?”

她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陳川臉上,那雙桃花眼微微眯起。

“實話告訴您,我冷迎秋,是薛家那個煉蠱場裏,僥幸活下來的毒蟲。”

“薛家,才是真正豢養毒蟲,也擁有更多更強毒蟲的地方。”

“城北幫這點人,在他們眼裏,不過是幾隻稍微大一點的螻蟻罷了,翻不起什麽大浪。”

陳川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絲毫意外。

他整了整略微有些褶皺的衣襟,動作從容不迫。

“冷幫主所言,與我預想的,並無太大出入。”

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了然。

“我自然不會天真到以為,單憑一些流言,或者城北幫的兄弟們振臂一呼,就能讓薛家土崩瓦解。”

“那不過是……開胃小菜。”

陳川的身體微微前傾,整個人的氣場在瞬間發生了變化,如同出鞘的利劍,鋒芒畢露。

“真正的突破口,不在城內,而在……鹽場!”

“鹽場?”冷迎秋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

“沒錯,鹽場。”陳川的指尖在桌麵上輕輕一點,仿佛點在了棋盤的某個關鍵位置。

“薛家最大的依仗是什麽?是錢,是兵。”

“他們的錢從哪裏來?鹽!河東郡最大的鹽礦,被他們牢牢攥在手裏,日進鬥金。”

“他們的兵從哪裏來?除了豢養的死士,他們還在鹽場私自招募、屯蓄遠超朝廷規製的私兵!那些所謂的礦工,有多少是真正的礦工,又有多少是披著礦工外衣的兵卒?”

“甚至,我懷疑,鹽場深處,還藏匿著他們私造的兵器,重甲!”

陳川每說一句,冷迎秋的呼吸就急促一分。

這些事情,她身為曾經的薛家工具,或多或少都有所耳聞,但從未有人敢如此直白地將其全部攤開。

“我的計劃是,”陳川的聲音壓低了幾分,卻更具穿透力,“第一步,輿論造勢,但不是簡單的散布罪行,而是要將矛頭精準地指向鹽場!揭露他們奴役礦工,草菅人命,私藏軍火,意圖謀反的滔天大罪!”

“要讓河東郡的百姓知道,薛家不僅僅是貪婪,更是要將整個河東郡拖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要讓他們明白,這不是普通的官逼民反,而是……生死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