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能得雷少一起,給我們這個活動增色不少啊,嗬嗬。”
“噯,於院長客氣了。我雖不算什麽樂善好施之人,但既是難得碰上這麽個機會,當然要一起參與一下了。於院長隻把我當慰問團中普通一員好了,可千萬別刻意的安排什麽,否則,可就失去意義了。”
“呃,嗬嗬,行行行,一切就按雷少說的辦就是。”
十九座的大揚子上,歐陽雷和銀鷗的於院長坐在一起,一個白頭翁一個少年人,本該是少年人尊敬老人的,但眼前偏偏是老者麵上掛著略有些謙恭的神態,而少年人卻是一副淡淡然的樣子,讓人看了不覺大是怪異。
歐陽雷的突然要求同行,讓於院長大吃一驚,原本名單上沒有他的,臨到最後卻終於是決定親自跟隨一起了。這個少年來曆不凡,自己要是不親自走上一趟,萬一手下這幫人出點什麽岔子,對銀鷗也好對他本人也好,可都沒什麽好處的。
董瑩坐在後座,瞅著前麵老少兩人,見歐陽雷一派老氣橫秋的模樣,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溫馨,嘴角微微勾起,眸子中光彩變幻。
“嗬嗬,瑩姐,咱這未來姐夫看來真不是一般人啊,連於院長都這麽恭敬,透露下,他到底是哪路神仙啊?”旁邊鬼機靈的小萍俏皮的眨眨眼,低笑著調侃道。
董瑩麵色一紅,眉宇間閃過一絲煩惱,轉頭低聲罵道:“死丫頭,整日的就知道胡說八道。什麽。。。。。什麽未來。。。。。未來姐夫的?難聽死了,根本就沒那回事兒。再胡說看我不撕爛你那張嘴兒。”
小萍咕的一聲輕笑,烏溜溜的眼珠兒一轉,低聲點頭道:“好好好,我不說。唉,也不知哪一個,從上了車,這目光就沒停了斷過,嗯嗯,沒那事兒,沒那事兒,要低調,要低調。嘻嘻。”
小丫頭不知輕重的開著玩笑,董瑩臊的滿麵通紅,大感吃不住勁兒,假作惱怒的道:“你再這麽瘋話連篇的,我不跟你一起坐了,我自己找位子坐去。”說罷,便要起身走開。
小萍急忙兩手攀住,涎著臉賠笑告饒,董瑩這才作罷。這次的慰問孤寡,不是在市內老人院進行的,而是到下麵周邊村子裏去。雖然現在老人院遍地都是,但那不菲的價格,卻使得大多真正的孤寡,根本不敢去想。
其實銀鷗本來也隻是走個過場,打算著隨便往老人院去看看,然後找地方趁機玩上一圈兒,說是慰問不如說是趁機度假的性質,不過是應景做秀罷了。
但歐陽雷既然參與了,他出身農村,自然深切的明白底層民眾的生活,順嘴一提之下,於院長人老成精,想想久處都市之中,即便是度假也沒什麽特別好的去處。下麵鄉村反而更有吸引力一些,尤其又是這位雷少提出來的,當即順水推舟,拍板改了行程。讓人備下十幾袋米麵和一些糧油之類的,到時候送給那些個需要的人家就是。眾人果然興趣大增,紛紛歡欣不已。
揚子一路出了市區,直往郊區而去。後麵不即不離的,卻跟著一輛名貴的捷豹,正是尤俊駕車隨行。歐陽雷不願自己的生活整日的如同被監視一般,要求尤俊平日不用緊跟,隻要能隨傳隨到就行。尤俊本不想答應,但拗不過他,隻得無奈應了。這次歐陽雷原也不想讓他隨行,但尤俊死活不肯,這才有了眼前一幕。
車程走了半天,直到中午時,才在距離京都下麵一處叫坊子的小鎮停下。這個小鎮地處一個山坳裏,很有些偏僻。當日於院長曾經偶然來過一次,想起這兒似乎相對比較窮困些,但風景卻也是極好的,遂將目的地定在了這裏。
車子在鎮政府大院前停下,坊子鎮的鎮長曲昌盛,帶著鎮政府一堆的官員出來接著,倒是親熱萬分,不但院裏各處懸掛著橫幅彩緞的,便是鎮辦公樓裏也是張紅掛彩的,讓歐陽雷看的皺眉不已。
這哪裏還是什麽慰問孤寡,簡直就是下鄉視察了。這些地方官員雖是鄉土出身,但正好比有句俗話說的一樣,剛丟了要飯棍兒就打要飯的。這些人身入官場,少有幾個真心實意為了鄉人謀利的,多的卻是如何逢迎,削尖了頭往上擠。
銀鷗療養院雖然不是政府部門,但一來是京都名流往來之地,二來,怎麽也算是國有持股的地方。在京都固然隻是個療養性質的交流之地,但到了下麵,其本身所帶有的政治色彩,卻是讓這些個官員們不敢小覷。更何況這次老於親自帶隊下來,要是能攀上這麽個關係,對自己前程,用腳趾頭想也能知道,肯定是大有好處的。
進到會議室坐下,但見主位牆壁上掛著共和國開國領袖的大照片,四周牆壁上,也零散著掛著幾麵錦旗和一些獎狀之類的,無非是些什麽先進集體,優秀黨支部之類的雲雲。
一個橢圓形的大會議桌擺在中間,占據了這間會議室的大半麵積,幾株綠色植物擺在屋角,配著裏麵的陳設,倒也有些肅穆之氣。隻是這會兒格格不入的是,時鮮果蔬擺滿了一桌,讓人一進來感覺這不是什麽辦公的地方,倒像是開起了茶話會兒一樣,令歐陽雷啼笑皆非,暗暗搖頭。
曲昌盛滿麵紅光,將身邊眾人一一給老於引見,什麽農機站、農技站、水利站、城建站、計生站、文化站、林業站、廣播站、經營站、土管所、財政所、派出所、工商所、郵政所、供電所、司法所、房管所、信用社的等等不一而足。這小小的一個坊子鎮,人口不過幾萬,可眼下單這出席的各處領導的人數,竟然比真個慰問團的人都多。
歐陽雷冷眼看著,再想想喬一波那日提起如今的官場機構時的表情,心中更是膩歪。他懶得往前湊,隻和董瑩小萍站在一起,混在人堆裏。老於見他這模樣,又得了他在車上的囑咐,便也不特意的去介紹他,在曲昌盛介紹完後,跟眾人一一打過招呼,對於己方的人,隻是說了下名字,用了一句“這都是我們院的員工”一句話打發過去算完,曲昌盛和眾官員含笑招呼,也不以為意。
一番寒暄之後,終是圈定了幾家孤寡。就在歐陽雷大鬆了口氣,隻道可以去辦實事了的時候,曲昌盛卻又讓人先安排眾人住進鎮招待所,說是旅途勞乏,這慰問孤寡也不是急的非要馬上去做不可,不如今天先安頓下來,一來銀鷗的各位護理人員稍事休整一下;二來,鎮政府也要略微準備下,安排幾個人隨行引路。畢竟這裏地處山裏,有些人家住的略微有些偏僻,要是沒人領著,隻怕還真不好找。而且,這種事兒沒有鎮政府的參與,那是怎麽也說不過去的。
下午略微休整下,晚上先給銀鷗眾人擺宴洗塵,這慰問一事兒,便從明天再正式開始好了。這種官麵文章,本就是下麵一貫的套路,老於心中有數兒,知道要是不這樣,隻怕這些人非但不會感激,還要心生疑慮,好事兒反而變成壞事兒了,遂隻是笑笑也就應了。
至於銀鷗眾人,自然都是個個喜笑顏開,他們本就是抱著出來遊玩的心思的,又有幾個真心的是下來慰問什麽的。唯有歐陽雷坐在那兒,聽著這些人相互吹捧,互相阿諛的心頭火起。喬伯伯整日的憂心國事,但眼見下麵這些排場,哪有半分為民為國之心?蠅營狗苟之間,全是享樂取利之心,他看的不由替喬一波深感不值。
及至到了晚上,宴會卻是開在鎮上一家海鮮酒樓,據說這家酒樓其實就是鎮長曲昌盛的內弟所開,有了這個背景,在這個小小的鎮子上,便成了當之無愧的餐飲第一家。至於政府三令五申的,國家政府人員親屬,嚴禁在同地經營一說,在這兒卻是全然沒了任何約束力,形同一張廢紙。
當晚的宴席水陸並陳,山珍海味擺滿了一桌。在穿著旗袍的靚麗服務員們將一盤盤珍饈端上桌後,歐陽雷已經是看的瞠目結舌,對於一些菜簡直都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本來自問好歹在京都待了這麽久,就算是白雲國際這樣的高檔場所,也不是去過一回兩回了,對於一些有些名目的菜肴,自覺見識不少,但今天一看這滿桌子的菜,歐陽雷不由的暗暗苦笑。瞅瞅那些個甩開腮幫子,狂吃猛喝的鎮幹部們,自己在人家眼裏,隻怕倒是徹頭徹尾的土包子了。
想想這一趟出來打的旗號,歐陽雷隻覺得心頭一股子邪火一冒一冒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啊!這些人吃著這千金難求的珍饈美味時,難道就沒想想,便其中的一盤菜,就能讓多少孤寡溫飽一年的嗎?這孤寡還未慰問,這裏卻胡吃海塞起來,當真是莫大的諷刺了。
他愈想愈怒,再也難以下咽,啪的一聲,將筷子往桌上一拍,也不顧桌上曲昌盛跟一幫幹部們談興正濃,自顧起身往外就走。
別人不知道他的身份,老於卻是一直留心著呢。一邊和曲昌盛應付著,心思到有一半兒放在歐陽雷身上。眼見他從坐上席位開始,就蹙起了眉頭,心中就是忐忑起來。這會兒見他忽然怒氣衝衝的離席而去,哪裏還坐得住,隻和曲昌盛說了句“抱歉”,便急急起身,向歐陽雷追了出來。
場中一時安靜下來,眾人都有些莫名其妙。曲昌盛目中閃爍不定,微一遲疑,又將半起的身子坐了回去,哈哈一笑,端起杯子對眾人笑道:“不想於老竟然漏酒,怨不得這麽大的酒量呢,哈哈,來來來,咱們繼續,繼續。咱們鎮條件有限,招待不周的地方,各位女士和領導,還請多多包涵,多多包涵啊,啊,哈哈。”
眾人被他這一調和,這才紛紛回過神來,都是鬧哄哄的舉杯相合,廳中又複喧鬧起來。曲昌盛眉宇間劃過一絲陰雲,抬手喚過來自己的秘書,低低囑咐了幾句,那個秘書連連點頭,悄然而去。
董瑩在歐陽雷大怒離場的時候,就是心中一歎。她何嚐不是跟歐陽雷一個心思?隻是這社會本就是如此,她一個無權無勢的弱女子又哪有什麽能力改變?除了隨波逐流外,也沒什麽其他心思。對於歐陽雷的憤慨,她心中既是欽佩又是安慰,隻從這件事上就能知道,這個如同鄰家大男孩的男子,和那些有些實力的富家子不一樣,他的心依然有著沒被汙染的一片純真,在這肮髒的塵世中,竟顯得是那麽的彌足珍貴。想來,這也就是他跟自己相處不久,便即吸引住自己的原因吧。
有些擔憂的轉頭看看門口,董瑩猶豫著到底要不要也追出去看看。眼見歐陽雷顯然是極為火大,生怕他就此忍不住,在這窮鄉僻壤的惹出什麽大亂子來。她可是知道,在這兒可不比京都市裏,就算是派出所也都是那個鎮長的人。那個曲昌盛,與其說是鎮長,不如說是這兒的土皇帝。別看人家現在對這些人熱情非常,甚至都有些奉承,但也不過是為了圖個交往,並不是什麽懼怕。認真說起來,這些人哪個又會簡單了,縣裏市裏的,自然每個人身後都會有些錯綜複雜的關係網。即便真是今天的事兒鬧開了,隻怕也傳達不到真正管事兒的人那兒,反而會為自身帶來一些說不清的變數。
“瑩姐,他幹嘛突然發火啊?人家好吃好喝的供應著了,他還有什麽不滿意的?該不是覺得被冷落了,失了麵子了吧?”小萍帶著滿麵的疑惑,略微有些不滿的向董瑩問道。
董瑩歎了口氣,微微搖頭,抬手給這小姑娘將垂到腮邊的秀發向後掩了掩,輕輕的道:“你平日不是挺機靈的嗎?怎麽這都猜不到?咱們是來幹什麽的啊?可眼前這事兒,難道你不覺得別扭嗎?”
小萍眼珠兒一轉,不由“啊”了一聲,雙頰不由火辣辣的燒了起來。慚愧的看看手中的筷子,忽然也放下道:“瑩姐,這個雷大少是個好人!”
董瑩苦澀一笑,隻是微微點頭,卻沒有說什麽。好人?好人又怎麽樣?這個社會,好人往往沒有好下場,有點背景的還好,那些沒有背景的,還不是一樣被人踩在腳下,任意欺淩?唉,隻盼他能忍著些,不要在這兒鬧出事兒來才好。
廳中兩個女人暗暗擔著心,外麵歐陽雷卻是滿麵陰沉的看著追出來的老於,半天不說一句話。老於平靜的看著他,眼底不經意的劃過一絲讚賞,卻是稍縱即逝,讓人難以察覺。
“雷少何必發這麽大的火?就為了眼前這場麵?”老頭兒淡淡然的看著他,輕輕的問道。
深深的吸口氣,歐陽雷努力平抑了下心中的忿怒。冷冷的道:“於院長,你還記得咱們是來幹什麽的吧。這就是慰問孤寡?那些個孤寡現在在家吃的是什麽,不知於院長是不是也能知道呢?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句詩我學過好多年了,一直覺得自己理解的很透徹了,可是直到剛才,我才發覺,原來真正領悟其中那份悲憤的意境,竟是在此刻。我真想好好感謝你們一番,給了我這麽好的學習機會呢。”
他口中語氣如同夾雜著冰碴子,冷入骨髓。老於仍是平靜的看著他,等他連諷帶刺的說完,這才點點頭,忽然問道:“那雷少想怎樣?去告他?又告他什麽?政府在財政招待上自有定額,隻要他沒超出定額,又有誰能將他怎麽樣?你真的以為他們的政府財政賬目那麽清楚?”
歐陽雷雙目一凝,隻是不等他說話,老於又淡淡的接著道:“我打聽過這個人,雖說他很多事兒都有些出格,但卻並沒有往自己家裏劃拉什麽,跟許多真正的貪官卻並不完全一樣。這人社會習氣比較重,好麵子,他這麽做,不過是顯擺自己罷了。相對於那些真正的貪官來說,這個坊子鎮的口碑雖然不算好,但至少也沒說他壞。咱們來這兒辦事兒,他們就是地頭蛇,國家律法在這兒,甚至比不上他的一句話。再退一步說,就算國家律法好用,那麽你準備拿哪一條卡他?他大錯不犯,小錯一堆,最多不過是警告敲打一番罷了。對您,他自然是得罪不起的,但是您能一直呆在這兒嗎?您走了後,他萬一將這番惡氣撒到咱們照顧的人身上,那豈不是把原本一出好事兒變成壞事了嗎?水至清則無魚,隻要求同存異,將主要的大事兒辦好,其他的又何必錙銖必較?那反而起不到好的作用啊。畢竟,這種風氣不是隻有他這兒有,國內上下到處都是,雷少即便能管,又能管得幾處?管得幾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