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善戰者 第710章 今夜三人行

夜深了,陳瑛府上,小書房中,卻仍然亮著燈。

陳瑛、俞士吉、尹鍾嶽,據一席而坐,麵前有茶,中間擺著幾樣時令鮮果。

陳瑛抿著茶,輕輕撫著胡須,眉頭微微地鎖著,形成一道川字形的溝壑。他的手指上,戴著一枚翠綠的戒指,隨著手的動作,不時被燈光閃爍出一道湛綠的光芒。

俞士吉和尹鍾嶽坐在左右,同樣默默不語。

“不合情理、不合情理啊……”

陳瑛喃喃自語了一句。

尹鍾嶽年輕氣盛,不如俞士吉沉得住氣,忍不住說道:“這事兒著實的蹊蹺,楊旭一案疑點重重,證據,確實沒有,可要說他毫無嫌疑,以我辦案多年的經驗來看,卻也不然。

皇上一向睿智,心中就無疑心?太祖時候,隻要事涉謀反,沾邊就算,就算查無實據,稍有可疑,也是寧殺錯,不放過!今上行事酷肖太祖,就算再寵信楊旭,謀反奪江山這樣的大事還能容他?可是皇上居然默許了審判結果……”

俞士吉瞟了他一眼道:“那倒不然,今上比不得太祖時候的威望權柄,終究要遜上一籌的。不教而誅的事,今上是不會做的,所以,既然查無實證,人是一定要放的,可這不代表皇上心中就沒有存疑。咱們再好好瞧瞧,如果皇上從此疏遠冷淡了夏潯,那就是他失去寵信的一個訊號,到時候盡可找些別的岔子不斷上奏,直到置他於死地!”

宦途凶險,正在於此,絲毫不遜於戰場。你若心灰意冷,解甲歸田,也得是政見不獲重用,而非朝中政敵無數,很多時候,你想退也退不了,你退了,人家還擔心你有朝一日東山再起呢,尤其是像夏潯這樣正當壯年的,不趁你病要你命才怪。

陳瑛搖了搖頭,說道:“我現在琢磨的,是皇上對紀綱的態度。皇上寵信紀綱,這一點毫無疑問,可若說到皇上的信任和倚重,楊旭並不遜色於紀綱,甚至尤有過之。咱且不論皇上心中有沒有疑心,就算是有,眼下這案子,卻分明是錦衣衛誣告楊旭。

楊旭是什麽人?這麽大的案子,就算不殺他紀綱,也該充軍發配吧?就算不充軍發配,也該貶官吧?沒有,什麽都沒有,就是打了五十板子,皇上這心意……,真個叫人揣摩不透。”

俞士吉思索道:“大人,會不會是因為,皇上其實還是覺得楊旭有所可疑的,所以覺得紀綱尤堪大用,這才……”

陳瑛“哼”地一聲冷笑,說道:“絕對不會!對皇上的心思,我比你揣摩的深。楊旭,那是皇上心中的臣,而且是極親近、極重視的臣,你見皇上有幾次在年輕臣子麵前,呼其表字、禦前賜座,而且忘稱朕而自稱俺的?

紀綱,那是皇上豢養的一條狗,專門替皇上咬人看門兒的,皇上信任他不假,親近他也不假,高興了還丟塊自己啃剩下的骨頭給他吃呢。可是,狗就是狗,狗和臣,在皇上心中的份量是不一樣的。

臣,換一個未必得用,而狗,就說北鎮那八大金剛吧,換了誰坐上紀綱的位置,皇上叫他咬人的時候,他咬得會不如紀綱狠?皇上起了疑心,就必須得用紀綱繼續去查?這一次的事兒,是挾權謀私,構陷大臣,這是擺布皇上啊!

不要說是皇上,哪一個上位者容得下屬這般欺哄擺布?碰上這樣的屬下,就算是你,會如何處置,何況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天子居於深宮,全賴耳目以掌天下,如果文武百官都這麽做,皇上再英明也得變成傀儡。這是天子的大忌諱!”

尹鍾嶽道:“不論如何,咱們都察院的奏章,已經雪片兒似的飛上去了,這個梁子算是結定了!”

陳瑛“嘿”地一聲笑,傲然道:“結就結,以前我陳瑛與他紀綱難道很友好麽?隻不過水火之勢愈演愈烈罷了,怕他何來!就憑他紀綱那點隻配咬人的本事,弄不倒我!鍾嶽,你給我盯緊著他,現在皇上心意難測,不宜妄動,不過,紀綱的把柄卻不妨多搜集一些,有備無患!”

“是!”

紀綱趴在柔軟的床榻上,一盞梅花照雪的琉璃燈就放在床沿上。

紀綱赤**下體,旁邊跪坐著一個隻著褻衣的美女,正拿一塊方巾,輕輕地蘸拭著紀綱屁股上的傷處。

下午在宮裏用的金瘡藥就是侍衛們隨身帶著的槍棒藥,遠不及紀綱家裏的藥龘品質更好,紀綱先回錦衣衛,了解了些情況,做出一些安排後才回家,由他的寵妾給他重新換藥。

“清寒,輕著點兒!”

“奴家曉得!”

說話的姑娘,因為一直小心翼翼,鼻尖上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她用柔軟的小手,一寸一寸地清潔著紀綱臀部上的爛肉,盡可能地不觸疼了他。

這位清寒姑娘就是湖州知府常英林的表妹,被紀綱納為妾室以後,她一直清清冷冷的,逆來順受,卻也並不迎合,反倒是得知她表兄因貪腐被處死,而紀綱並未出手相救之後,她對自己的男人溫柔了許多。

燈光映在清寒姑娘身上,眉若春水,眼似秋水,隻著抹胸小衣的胸口一片白,被燈光一映,如雪團映霞,極盡妖嬈情態。纖腰秀發,姿容婉媚,是個極美麗的姑娘。

紀綱其實不甚好色,於床第間事並不迷戀,但他喜歡收集美女,放在家裏看著養眼呐。再者說,這也是地位、排場一種的象征,而紀綱對權力孜孜不倦的追求,便使他養成了收集美女的習慣,他的妾室,個個都是百裏挑一的美人兒。

爛肉和凝結的普通金瘡藥清理的差不多了,清寒姑娘開始均勻地撒上上品的金瘡藥,患處一陣清涼,紀綱籲了口氣,開始想起了心事。

“皇上就這麽放過我了?隻打五十大板?”

紀綱原以為事情鬧到這個份上,怎麽也得吃一陣冷灶,坐一陣冷板凳了,這個已在他的預料當中。他喜歡投機,喜歡冒險,要不然當初也不會投奔尚明顯處於劣勢的燕王,又在皇子爭嫡時,投向當時明顯處於劣勢的大皇子了。

他當然清楚如果整不倒夏潯,他就要倒黴,但是一旦成功,獲得太豐厚了,他將取夏潯而代之,成為太龘子黨的中堅人物,那時像解縉、楊榮、呂震這班文人就不能不依賴他,他將改變自己的孤臣局麵,在朝中擁有自己的班底,這個收益遠比失敗的風險要大。

失敗的話,以他所做的安排,是沒有直接證據證明他的參與的,就算貶了官遭冷遇,過一段時間等皇上氣消了,他也可以再去懇求皇上寬恕。以他對朱棣的了解,他為皇上牽馬墜鐙那麽多年,皇上是不會一棍子把他打死,從此棄而不用的。

再者說,太子係的官員們固然排擠他,目的也隻是壓住他的氣焰,叫他乖乖任由文臣們擺布,而不是把他搞掉。他畢竟是太龘子黨的人,把他搞掉,換個與太子無關的人上來,對太子係的任何好處麽?到時候他隻要服服軟、裝裝孫子,這些文臣也會推波助瀾的。

結果,處罰比他預料的輕的多,他就有些摸不清皇上的心思了。

“彭家雖非教匪,卻有誤交匪類之罪,朱圖和陳鬱南舉告不實,或因失察之故,朕惱你作甚!朕惱你的,是你將這正正當當的公事,偏要挾雜了私心進去,為了一己私怨,縱火焚燒大報恩寺,試圖以此激起朕的殺心……”

紀綱反複回憶著今日見駕的經過,反複咀嚼著這句話,漸漸品出了味道,他的眸子亮了,他想通了!

他是皇上的鷹犬,皇上養他,就是為了讓他咬人的。皇帝喜歡官員互相檢舉,而不是組團忽悠。皇上不在乎他咬任何人,隻要他忠心於皇上。所以,皇上才對他構陷輔國公的大罪絲毫不以為意,卻因為縱火燒了點木材、燎了片屋簷而大發雷霆,因為皇上真心在意的,是他試圖用機巧手段蒙蔽誘導皇上!

“嘿嘿!哈哈……”

想通了心事的紀綱,得意地發出一陣瘮人的笑意……

夜深了,身畔的茗兒已經深深睡去,小貓兒似的蜷著身子。

佯裝睡去的夏潯輕輕張開眼睛,看了眼熟睡的妻子,微微一笑,又把手貼到了她的肚皮上,有種沉甸甸的感覺,裏邊正孕育著一條小生命,即將呱呱問世的小生命。似乎,肚子裏的小家夥還沒睡,偶爾會舞動小拳頭,在娘親的肚皮上捶一下。

夏潯感受著那動靜,指端傳來一陣幸福的感覺。

彭家的白蓮教身份,始終是他的一大隱患,而現在,算是徹底有了一個解決,遠比他預料的要好的多的結果。這個包袱放下,從此他就可以天高雲闊,四海逍遙,無須有所顧慮了。功名利祿依舊,嬌妻美妾相伴,現在這樣又有甚麽不好?

可是,既已與紀綱撕破了臉,他想甘於平靜,紀綱肯麽?

沉思良久,夏潯微微地笑了,也許,他現在需要扮演一下徐增壽曾經扮演過的角色了。

“徐增壽敗了,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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