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夜裏,一柄鋒利的鐮刀隨著那人強勁有力的手臂在空中破開一道凜冽空氣,而後那人手肘一收,腳下輕踩泥沙,一記掃腿欲去襲擊周焰的腳下,卻被周焰反踢住腿彎。

那人悶哼一聲,忍著腿傷,再度飛身朝周焰襲來。

周焰凜眉,抄起手中繡春刀,手腕在冷風中飛速轉動,與那人交手幾番後,長臂一折,銀白色的刀光在黑夜裏晃得鋥亮。

幾息刀風席卷後,隱藏在暗處的男子已有些體力不支,他眼底一橫,並未躲開周焰襲來的一刀,手臂驟然汩出血跡,但此人卻是忍著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劃破了周焰背脊一處。

趁此良機,他用了自損的下下策,才得以飛身從牆角而逃。

那人逃離後,四周迷霧也隨之漸漸退散。

周焰動了動背脊,一道錐骨刺痛感襲來,他壓了眉,一雙冷目朝著他離開的牆麵掠去。

清輝透過烏雲,昏暗的牆角處,竟赫然落下一枚發亮的銀牌。

長靴踏上枯枝雜草,吱嘎幾聲響動,周焰俯身將那銀牌拾起。

巷口處,颯踏的腳步聲紛紛而至。

為首的周齊邁入巷子,朝周焰走去。

“主上,京兆尹的人要追著我們一道回北鎮撫司。”

周焰雙眉輕抬,將手裏銀牌收入袖中,而後又看向周齊:

“把人抬回去,京兆尹的陸臨若是問起,便讓他來找我。”他稍頓,又繼續說:“你先去將郡主送回秦國公府,告訴她,我今夜恐有得要忙。”

他淡聲吩咐著,周齊便也依言照做。

錦衣衛一行人自百花巷離去,直接回了北鎮撫司。

-

子時正,廊下燃著一排燈籠。

周焰與一名仵作從一處房間走出,仵作朝他拱手,開口道:

“周大人,裏頭之人並非死於墜樓,老朽估摸著,他是在墜樓前的半個時辰左右,便已離世了。”

“老朽從他口中與腹部均是查到了有藥物催發,此人平素應當是作息飲食過於混亂,才導致心律不齊,再加之有人引導是他服了催-情的藥,暴斃而亡的。”

仵作將死因一一說明,周焰眸色微頓,隨後便吩咐了人將他送回。

等到周齊回來之時,周焰已回了辦公的廳堂處。

他坐在桌前,手中攥著那塊銀牌,目色淩厲地將銀片上篆刻的那道符紋,摩挲幾番。

“主上,京兆尹那頭,屬下已派人拖住了。”

周焰抬眼,略一頷首,將手中銀牌揚起。

“此符紋,可還記得?”

屋內燈火葳蕤,隻見光滑的銀牌上,幾道雲紋交錯,形成一頭似狐一般的形狀。

片刻後,周齊震聲答:

“與——燕家府兵腰牌很是相像。”

周焰點頭,墨色眼眸在燈火中閃動。

-

宮廷深深,東宮寢殿的窗牖半敞。

裏頭立著一道清瘦的身影,二皇子眼仁輕轉,氣定神閑地觀臨著窗外黑壓一片。

侍衛從外而進,向他揖禮道:

“殿下,人已經從周焰手中逃了。但周焰不肯將西域人的屍首交給京兆尹,已將其帶回了北鎮撫司,方才又見仵作離去。”

二皇子漠然地點頭,眉眼淡淡地側身看向侍衛:

“下藥的人如今去了哪?”

侍衛答:“回殿下,人已安全回了,但方才接到傳信,他腰牌似乎丟了。”

話音一落,二皇子的眸色霎時從淡漠變得凶狠起來,他一腳踹翻眼前的凳子,朝著侍衛低吼道:

“蠢貨!”

青年清臞羸弱的身形隨著他劇烈的動作,而顯得胸膛起伏很大。他本就尚還有些體虛,此刻臉色更是蒼白地如同一張紙,二皇子強迫自己闔上雙眼,屏氣靜心。

片刻後,他才再度睜眼,目光幽幽地看向飄曳的燭台。

燕侯是朝中重臣,他那位父皇是決不允許這般位高權重之人背著他沾染軍械一事。

那麽,若是明日周焰將證據遞了上去,或是同父皇說上幾句,依著他多疑的性子,斷然會有所顧忌。

那麽一切都會亂…

他的大業近在眼前,怎能被他們給攪亂?

二皇子深吸一口氣,心中已有了決斷。

東方既白之時,一襲鎏金蟒袍的二皇子朝著金碧輝煌的太極殿緩緩走去。

-

辰時兩刻,早朝已散去。

秦家馬車緩緩從承天門而出,一路回了府中。

府中下人們瞧著秦國公的臉色,頓時也駭住了,平素裏國公爺可是少有這副臉色示人。

這怎的一下朝,便這般陰沉沉的樣子。

暮雲軒內,朝雲今兒起得晚,昨日周焰雖並未讓她瞧見那些血腥之物,但她也從旁人口中聽得了幾番。

昨夜,她做了一夜夢。

這廂巳時過半剛用了早膳,便聽外頭廊簷站著的下人們不知在議論些什麽,倒是說得津津有味。

她掀眸,看向臨門近的冬泱,眼眸示意著:

“去聽聽,她們在說些什麽一大早上的。”

冬泱了然,整了整臉色,裝作不經意地走了出去。隻須臾後,她便又回來匆匆壓低聲音開口;

“郡主,是都城的事。”

甫一看見,她這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朝雲穩了穩心緒,鎮聲問她:

“何事?”

“今日朝堂上,西北戰事來報,聽聞朝中兩派起了爭執,以燕侯為首的,惹得殿上陛下大發雷霆。下朝後,陛下擬旨要燕侯爺去往西北做大總督,午後便出發!”

乍然一聽,秦朝雲一時間眉間擰緊,心中思索著皇帝為何此刻會遷怒燕侯?

她有些想不明白,朝中比之燕侯,大有適宜去往西北做大總督之人。

更何況,燕氏一族,均是朝中砥柱之臣,從未有過離京上任的先例……

她又盯著冬泱開口問:

“是隻下旨燕侯一人去,還是闔家一道?”

冬泱搖頭,屋外卻忽然傳來少年分外急促的聲音。

屋內眾人朝門口看去,君玡氣喘籲籲地跑來,他扶著門框,向朝雲說道:

“阿姐,是闔家上下一起去西北!陛下有旨意,午時便要出發!”

“方才我追問父親才知,子廷哥哥朝散後直接策馬入宮,麵見陛下,自請入西北軍營,奔赴前線!阿姐,咱們此刻去城門,還來得及!”

這番消息接踵而至,朝雲心中發亂,跟著起身同君玡一道走出房門。

姐弟二人穿過府中甬道,徑直走向側門處。

打開門閂,門外一輛玄金蓬馬車早已停在一側。

而那駕車的人與姐弟兩人對視一眼,周齊旋即露出訕笑:

“少夫人,小世子,快上車吧。”

朝雲眼睫微動,隨後便與君玡一道上了馬車,拉開車簾,主位上果真坐著周焰。

他靜靜地倚著木板,神情淡淡地對朝雲招了下手,示意她坐過來。

“我要去送燕淮。”秦朝雲坐定後,偷瞥了一眼他的臉色,鎮聲同他說。

周焰恩了一聲,他側頭抬眉,眼底不甚在意地說:

“我知道,我送你過去。”

她愣忡了片刻後,莞爾點頭,心中淌過一淙暖流。

馬車行至城門處停下,君玡與朝雲一道從馬車而下,周焰便待在車內,並未下車。

城門外,幾輛燕府的馬車正停靠在側。

君玡滿臉急色地從人群中去尋一人的身影,朝雲也幫著他找,片刻後,朝雲指了指不遠處一道纖細嬌小的身形。

“君玡,在那。”

聽言,君玡旋即拔步跑去,他滿眼充斥著焦急,一把拉住妙妙的手,將她帶入懷中。

“燕妙妙,不要走,我娶你。日後你入我秦家,陛下便不能將你帶去西北。”

他情緒激動著同妙妙說出自己憋了好久的話。

被他緊緊固在懷中的妙妙,此刻掐了他一把,有些喘不過氣。

“秦君玡,你先鬆開!我不會離開都城的。”

君玡渾身一僵,眼珠裏正打旋的淚也立刻憋了回去,他怔然地鬆開妙妙。

二人麵麵相覷,一旁侍奉妙妙的嬤嬤也趕忙露出笑,開始解釋:

“世子別擔心,我們家小姐被陛下留在都城了。”

又是一陣沉默,君玡撓頭回想著自己方才這一路而來的樣子,麵上起了層薄紅。

倒是妙妙雙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盯著君玡,一字一頓道:

“秦君玡,你喜歡我啊?”

君玡紅著臉,內心做了幾番掙紮後,十分僵硬地恩了一聲。

這廂,秦朝雲瞥了眼二人,隨後便在那隊人馬裏頭來回搜尋燕淮,終於她瞧見最前方。

少年身姿修勁挺拔,高踞於馬背之上,一陣風揚起他冠高的墨發,燕淮回首,與朝雲對上視線。

仍舊是一張意氣風發的臉,卻總覺得少了些什麽。

少年自馬背翻身而下,一路行至她跟前,他緊繃著唇線,一時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小燕,我聽聞你要從軍?”朝雲先開了口,她彎眼笑了下,緩解著氣氛。

燕淮點頭,“從小兵做起。”

皇帝對燕家有了疑心,他既要從軍,便隻能從最末等的做起,日後便是運氣好立了功也不能再身居高位。

自消息從宮中傳回之後,燕淮心中便對自己未來有了打算,所以才入宮自請入軍營。眼下西北缺戰士,皇帝隻問了他兩次,便同意了。

秦朝雲也點頭,“挺好的,反正你素來誌不在文,那便願你此去一帆風順。”

少年扯了扯嘴角,低眸一笑,而後那雙星眸裏閃過情緒,默了好一會兒,他盯著她的臉,心裏卻是一遍遍地在提醒自己。

戰場上,馬革裹屍是常有的。

再不說,從此以後當真是再也說不出了。

“綰綰,我有話同你說。”他咬牙,眼睫垂下,“你的寶匣我看過了。”

此話一出,秦朝雲的心還是止不住的稍頓一息,但也隻是短短一息。

她笑了笑,眼底盡是輕鬆:“沒想到,你竟會發現,不過,你是不是想去把那顆樹給砍掉才發現的?”

燕淮搖頭,認真回答:“我知道,是我晚了一步。”

秦朝雲不想再計較前塵往事。

隨即,她斂眸,一息後,又抬手拍了拍燕淮的肩,語調倒是颯爽至極地同他說:

“往事如雲煙,我們要朝前看,有些人,有些事,錯過未必不是更好的。”

錯過便是錯過。

燕淮自嘲一笑地點頭,慢悠悠地開口:“倘或我此去經年,明年春日,你的婚宴便來不得了,日後……你與周大人,要好好的。”

話已說開,朝雲此刻覺得心中無比暢快,朝他粲然一笑,點了頭。

幾裏外,玄色馬車的窗框處,周焰手中攥著車簾,目色冷峭地盯著前方二人。

坐在前室的周齊也瞧了一眼,輕咳一下,旋即對主上安撫道:

“其實好友之間道別,也總是這樣的哈。”

車內人冷睨了前方一眼,起身時才發覺到自己背上還有一道小傷未愈合,他低眸摸了摸自己的傷口處,眼底浮過一縷精光,隨後從車內下來。

日影浮動,幾束光圈落在青年的身上,他一襲緋色飛魚服站在城門口,長身修撥,麵若冠玉。

唯有那一雙眼,泛著冷厲之色。

朝雲轉身之時,正好與立於城門處的周焰對上視線。

她快步走近周焰,瞧著周焰臉色似有不虞,朝雲主動挽上了他的手臂,揚了揚,坐在馬車上的周齊當即便開口:

“少夫人慢些晃,主上腰上還有傷。”

秦朝雲手中動作一頓,仰頭看向周焰,問:

“昨夜受的傷?”

隻見,周焰沉默著點頭,一張臉都已泛白,唇部也毫無血色。

朝雲心口一窒,又心疼又好氣地問他:“是不是沒包紮?”

他別過眼,握著半拳抵在唇邊咳嗽一聲,答:

“忙忘了。”

話音一落,朝雲本就挨他極近,此刻瞧見他背脊微躬著,應當是傷痛又發作了,心中也急了起來。

“上車,去包紮。”她不敢扯周焰的手,隻得冷著嗓子朝他低斥。

周焰卻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眸色微斂,等朝雲再望向他時,便聽他平仄冷淡的嗓音裏似乎帶了幾分委屈般。

“秦綰綰,你就不能對我溫柔些?”

作者有話說:

大姨媽來了,太痛了,早上更新就遲了。

今天二更不確定更,要是寫了就更,可能會有點晚,不好意思~

這章發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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