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成功成仁

男人的理想抱負,說出口,無一不是壯麗遠大、光麵堂皇,背後多少卑鄙齷齪心事,都被一個憑空捏造、錦繡天堂一般的美好未來掩飾遮蓋(今夜離港42章)。

他隻需輕飄飄說一句,這一切都是為你、為我們的將來努力,親愛的,請你理解。

可是拜托,誰要跟你有將來?她放開手,背過身,她的未來無限可能。

何至於被困死在他鋪張的羽翼下,沒有自我沒有人生。

但眼下,溫玉對遙遠未來一無所知,人有燃眉之急,緊迫危險,沒多餘時間設想三天之後是否海水倒灌、地球毀滅。

她需要直接的擁抱,堅實的臂膀,現實的灼燙體溫。一個高壯男人,並不限於誰,抱緊她親吻她,告知她一切罪惡與絕望都終將被時間衝散,一如現在,她被洗淨、治愈,穿一件屬於男人的寬大白襯衫,下擺恰恰遮過腿根,圓翹的臀形隱隱約約眼前擺蕩,最難抵禦半遮半掩風情,不經意間致命。

天擦黑,夕陽未滅,巨大落地窗引來晚風入境,吹起鬢邊微濕的長發,斜陽最後一絲光落在她腳下,親吻一雙**的玉雕的足。

他手中香煙燒到盡頭,火花燙手,飛進《玉女心經》《十大酷刑》的那顆心才被火灼召回現實,沒辦法,男人遇到女人,九成九想同一件事——最好說話吵架複合都在床上解決,他隻需埋頭苦幹,她再多花也說不出口,隻能哭哭啼啼求他高抬貴手。

同她在床上…………光是想一想都熱血不能自抑,更何況她眼角唇邊,大腿內側一片片曖昧傷痕,他再想下去,才是真真正正禽獸不如。

陸顯咽一咽唾液,喉結鼓動——叼你老母,還要等到什麽時候?他是易燃易爆品,溫度升高,下一秒就要自爆。

但她瘦小易碎的身體依過來,手臂環住他脖頸,帶著淡淡沐浴香。對他,前所未有的依賴,他內心深處隨同他的童貞一齊消失的良心與人性發神經回歸,催使他,陸生陸生,做一回正人君子如何?

“陸生…………”她靠著他,全身心依靠,“秦子山究竟是死是活?”

“沒音訊,沒人知道他在哪,警察同社團都在找人,你同他一起消失,秦四爺多多少少起疑。”

溫玉後怕,“照你們社團規矩,我被抓住,是不是要被分屍喂狗?”

她一本正經,他反而失笑,“最多拿你填海喂魚,或者賣身還債,分屍?我們雇不起專業人士。”

溫玉道:“我去自首,強奸時正當防衛,殺死他都不為過。”

陸顯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秦子山下落不明,你現在貿然認罪,不怕中套?法官放過你,秦四爺絕不會手軟。要人死,一千種方法,一個比一個血腥,阿玉,你不願意聽的。”

“你嚇我?”

“我講事實。你聽我話,暫時住這裏避風頭,等水落石出,塵埃落定,再給你請三百人律師團,打全港最貴刑事案,萬一輸,大不了作一份假護照飛溫哥華,不過,先給我生一兒一女再走。”男人說謊是天性,討好女人信手捏來,隻要他肯用心,三兩句話已足夠打動一顆心,更何況是她驚懼猶疑漂泊無依的時刻。

溫玉雖有疑慮,卻未嚐多想,她感激他的雪中送炭,慷慨救助,看他鋒芒畢露眉與眼,都多幾分順眼。是恰到好處的男人味,而不是令人反感的霸道囂張。

敲門聲響,陸顯起身,順手抱她上床,“會有人照看你,想要什麽都指派他們去買。”低頭親吻她前額,“好好休息,等我回來。”無法掩藏的溫柔,這大約是他們相識以來最美好片段,符合男與女交往“正常”範疇。

他不知何時偷偷摸摸買一座豪華別墅,傍山臨海,隻不過是“阿爾卑斯山”“波羅的海”,雕琢精美造價高昂的人工產物,開發商連同廣告公司告知市民,我這裏擁有真正歐羅巴風情,北歐童話,值得諸位先生太太花三十萬一尺搶購,不知吸引多少陸顯這一類不曉得挪威在歐洲還是北美洲的暴發戶。

沒讀過書很丟人?讀書才丟人,讀完書你才懂,這二十幾年浪費時間,不如輟學,留著學費投資,利滾利,二十三就是千萬富翁入住淺水灣。

溫玉在這座金屋與世隔絕十七天,門外卻有翻雲覆雨變化,晝夜不同。

雙番東老母七十大壽,慶南園酒樓開一百九十九桌大宴賓客。老阿婆穿民國舊服裝,頭發梳的光亮,三十六顆牙隻剩一半,握著龍頭拐杖台上教子,罵雙番東不學好,從小出來混,偷雞摸狗打家劫舍,沒陰功,遲早出事,不如趁今天收山,“你們一個個最喜歡講,出來混,遲早要還,我怕你自己還不起,要拿子子孫孫的命抵債。”

雙番東一拍桌站起身,“收山?我還沒賺夠,收什麽收,收驚吧你。阿媽,不是我不敬長輩,不過如果當初不是我做古惑仔,哪有你今天?你擺一百九十九桌祝壽,不是阿媽你勞苦功高,是我雙番東有本事。”

兩母子吵架,肥關做長輩當然出來勸和,“雙番東你少講兩句,看我麵,大家坐下來和和氣氣飲宴。”

“癡線,越老越神經。”雙番東不依不饒,罵罵咧咧,招呼諸位大佬進“花開富貴”中廳,六張桌,六六大順。點心茶水都上齊,但六張桌,一桌十二人位,才得龍興六位大佬入座,門鎖死,一人一張桌,一人一壺茶,無人開口,有人玩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有人隔岸觀火守株待兔,一個個心中算盤劈裏啪啦響,算時運算未來算成與敗生與死,是否今日能如頭頂匾額,花開富貴。

雙番東心浮,最先出聲,“秦四爺,你上位之後,我們龍興十幾年都未換過話事人,我敬你為社團為兄弟盡心盡力勞苦功高。不過現在大家都搞民主,你看新義連,話事人三年一換,公平公正,不搞父傳子子傳孫那一套,不靠出身,靠實力,人人都有機會出頭,這幾年發展有多快,大家有眼都看得到。”

秦四爺桌上那壺茶是熱滾滾鐵觀音,醇厚、甘鮮,不負盛名,他口中卻隻嚐到苦,青心烏龍,苦且澀,“子山失蹤二十天,你們來同我談新義連選舉,多半不是簡簡單單閑聊。雙番東,你想說什麽照直說,不必拐彎抹角旁敲側擊。”

雙番東摁滅煙,高聲喊:“呐,是你要我說我才說。四叔,你霸主話事人這個位太多年,也該學學新義連退位讓賢的嘛。”

秦四爺冷笑,毒辣目光落在陸顯身上,“我不做,誰來做?叫他自己講。”

陸顯沉默,分毫不動。

雙番東接口說:“四叔,龍興多得是青年才俊,後生晚輩,不缺人選。隻要你肯點頭,和和氣氣吃過這頓飯,新的話事人出頭,大家都好過。不然二十幾天,太子爺身驕肉貴,小地方粗茶淡飯,我不知他熬不熬得過。”

秦四爺拍桌,怒不可遏,“你——如果他有個三長兩短,你們一個都不要想脫身!”

雙番東頭上一把火點燃,猛地上竄,他站起身,一隻腳踩椅上,氣勢洶洶,“我早就想問,四叔你口口聲聲為龍興為兄弟,但秦子山差點害死大d,又私分幫會的賬,同大佬b私下商量要做掉我,這些四叔是一概不知還是明知故犯?我都想不明白,龍興能到今天,是兄弟們拿命拚出來,不是你秦四爺住洋樓開豪車三兩句話搞定,憑什麽上上下下都要聽你們父子差遣,想殺誰就殺誰,說拆夥就拆夥,幹脆不要叫龍興,改姓秦不更好?”

秦四爺道:“誰借你的膽,敢跟我叫囂!”

劍拔弩張,處處爭鋒。

陸顯還在忍,百忍成金。

肥關適時出手,做和事佬,但卻比雙番東更難纏,“好啦好啦,就事論事,吵什麽吵。秦四,雙番東嘴臭,你不要跟他一般見識。不過我們龍興創幫到現在,是時候改一改規矩與時俱進。女王頭像都要換人民幣,老規矩不好一塵不變。你同我都老啦,不如今後釣魚玩鳥,頤養天年咯。退一步,讓他們年輕人去爭吧,等子山回來,也一樣可以選。今後龍興話事人兩年一換,大家輪著做,都有機會,皆大歡喜。”

見秦四爺沒反應,繼續講:“這幾年子山怎樣做事,你我心知肚明,幫會的賬目不清不楚,他私下分多少生意,算不清,也沒必要算…………”於是數出血淋淋罪狀,秦子山是禽獸敗類,陰險小人,人人得而誅之。

四位大佬都投票支持,配合他逼宮,戲演到這一場,秦四爺回天乏術,隻得望向杯中浮上落下的茶葉長歎,“既然你們都支持,我點不點頭都沒意義。不過我隻要求一件,事成,放過子山。”

肥關去看陸顯,陸顯點頭,這才肯開金口,“太子爺玩夠了,自然要回家,秦四爺沒必要擔心。”

他按捺著皮膚之下瘋狂跳動的脈搏,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他終於等到,多少付出不必說,在座六個人誰沒有自己一番打算,利益平衡,他占去頭名,將來如何尚未可知,但腥風血雨又如何?他的人生從此劈開嶄新篇章。

第二日過堂會,秦四爺當眾宣布,龍興新一屆話事人正式出爐。

陸顯跪在神龕前,敬過關二爺三炷香,一切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