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心頭埋刺
雖然天氣已經開始變暖和,屋簷下的冰棱早已化盡,身上的棉襖已經減去,而京城的三月初,卻依舊還算得上乍暖還寒時分,行走時依然得披著織錦披風,否則一個不小心,便會著了涼去,天天不得安生
。
柳府園子裏的花已經開了,清晨的空氣裏流轉著一種清新的芬芳,緩緩的鑽入人的鼻子裏邊,沁人心脾。明媚帶著玉梨緩緩走在院子裏邊,心裏頭覺得格外的舒服,在沒有被工業汙染的時代,一切顯得那般美好。
“十姐姐!”側麵的小路上走來了三房的幾位庶出小姐,三人都換上了新添置的春裳,嬌豔得如花朵一般。
明媚停下教,笑吟吟的望著急急趕來的三個人:“你們起得好早。”
“比不上十姐姐,十姐姐差不多每次都是最早去玉瑞堂的。”柳明倩上前來挽住明媚的手,滿臉都是感激:“十姐姐,我額頭上那疤全好了。”她伸手將頭發撩開給明媚瞧:“還是十姐姐那膏子好用,一點痕跡都沒有。”
“十姐姐,我能不能讓丫鬟跟著你那玉笛來學著做胭脂膏子?”柳明嫻眼中全是羨慕的神色:“她們都說十姐姐的胭脂膏子特別好,是因著丫鬟的手巧,我也想養幾個手巧的丫鬟出來。”
“沒問題,等會請安以後你打發丫鬟去我沉香閣便是了。”明媚瞧了瞧身邊的少女,柳明嫻一張白玉般的臉蛋,本來也不用搽什麽胭脂膏子,隻是她心中喜歡,自己也不適合說什麽反對的話,由她去罷。
“十姐姐,明日咱們就能出府去了。”身邊傳來柳明瑛歡快的說話聲:“這是你第一次在京城踏青罷?”
“明日?三月三?”明媚有幾分感歎,三房的幾位小姐是被關得久了些,得了個出府的機會便歡喜不勝了。京城裏雖然說時不時的會有些遊宴之類的活動,可大部分的帖子上頭都隻邀請了嫡出的小姐,庶出的小姐們很少有機會參加。
也有帶庶女出去的機會,可一般都會帶著那些及笄的小姐們,上回尚書府裏的桃花宴,柳老夫人便帶了柳明慧過去,柳明倩她們幾個年紀小些,自然沒得這個機會,好不容易趕著三月三,不分嫡庶都能出去玩,如何不歡喜。明媚瞧著那柳明瑛一雙眼睛閃著快活的神色,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可不是呢,明日咱們可以好好出去遊玩了。”
時間過得可真快,從劉玉芝那邊回來,轉眼便又過了幾日,明天便是三月三了,一想著明日,明媚心中便有幾分暖洋洋的,她在異世做紅娘,可不能失敗,怎麽著也要將黎玉立與劉玉芝湊合到一起去。
玉瑞堂裏頭亮晃晃的一片,雕花窗戶打開了好幾扇,明亮的陽光從外邊照了進來,地上有著細碎的光影。柳老夫人由曼青扶著走了出來,瞧著那群花朵兒一般的孫女們,微微的笑了笑:“個個都來這般早,春日來了,也不知道多睡一陣子。”
“祖母,今日三月初二了。”柳明豔依舊是那個喜歡開口說話的人,隻不過這次她開口說話卻獲得了其餘姐妹的支持,一雙雙眼睛都熱切的往柳老夫人身上看了過去。
柳老夫人撚著檀木佛珠,瞧了瞧窗戶外頭的陽光,長長的歎息了一聲:“這真真是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又是一年三月三了
。”
“母親,咱們明天什麽時候出府踏青?也該好好安排一下罷,免得到時候亂成一團。”柳三夫人笑吟吟的建議道:“大嫂現在還沒來,可得去讓個婆子去喊她過來,怎麽說這踏青也是大事呢,怎麽能就這樣忽視。”
“什麽大事不大事的,就不過是出去遊玩罷了。”柳老夫人瞥了柳三夫人一眼,這個兒媳婦處處的捧著自己,時不時的伸腳踩老大媳婦一下,心裏頭還不是惦記著那打理府中內務的權力?
柳老夫人心中惻惻一笑,若是現在就朝老大媳婦下手,將管家的權力重新分配,杜若蘭還在坐月子中,也不好摻和進來,所以自己隻能裝聾作啞,等著杜若蘭身子調理好了,再來重新分配府中內務的整理。
柳三夫人吃了個癟,本來想暗地裏損著柳大夫人,意指她沒有做好事情,卻被柳老夫人隨意化解了,坐在那裏轉著眼珠子想了個不停:“母親,也算得上是大事了,這不比素日去參加別的府裏頭的遊宴,出去的人多,到時候怕萬一有個什麽閃失。”她抬頭瞧了瞧對麵坐著的幾位柳家小姐,見著柳明珠鬢邊的白花,忽然像想起什麽來一般:“母親,明珠侄女明天可不能去。”
柳明珠聽了這句話,幾乎要跳了起來,自從柳四夫人過世以後,她便被關在掌珠院守孝,除了來玉瑞堂請安,哪裏都不能去。這守孝按舊製是要守二十七個月的,頭百日裏最是忌諱,不能參加任何遊宴喜慶,以後雖然會慢慢好些,可還是會有些限製。
最最讓柳明珠心裏頭不舒服的事莫過於自己的親事了,聽喬媽媽說,守孝期間不能嫁娶,除非在百日內“借孝”出閣,可自己還沒及笄,連議親的事情都還沒提上日程來,如何去“借孝”?也就是說自己要出閣,就會是三年以後的事情了。
守孝二十七個月,柳明珠咬著牙齒,心中一陣發涼,自己最美好的年華就在這二十七個月裏頭蹉跎了。等著她守孝滿了,柳家的小姐們總怕是都差不多全出閣了,到時候剩下她一個人在府中做老姑娘。
她哀怨的看了四周的姐妹們一眼,見她們都穿上了新添置的春裳,嫩粉嫩黃的顏色,瞧著都是清新可愛,再低頭看看自己,一件素白的衣裳,就隻是領口處別了一枚水晶石的領飾,頭上也不能戴太多首飾,紅紅綠綠的寶石一律不能戴著,所以隻得簪了一支銀簪子,鬢邊還別了一朵小白花,這花要等著百日以後才能摘下來。
若是母親不服毒自盡,那自己今日便穿紅著綠的坐在這裏,明日也能跟著府裏的人出去遊玩,可是一切都變了。柳明珠的手緊緊的攥了個拳頭,全身都是汗——全是那杜若蘭與柳明媚搗的鬼,那杜若蘭要是沒有身孕,自然不會升平妻,母親也不會想著要對付她,父親也不會想著要扔休書,母親也不會服毒。若是柳明媚心地善良些,出手解了母親的毒,那現在自己也不要守孝。
全是這兩個心思惡毒的人給害的!柳明珠坐在那裏,兩眼淚汪汪的瞧著柳老夫人,祖母有時候做事不守那些死規矩,看看她是不是能允許自己明日跟著出去?“祖母,孫女聽說守孝是不能出去參加喜慶活動,這踏春是我們府裏出外遊玩,應該不算罷?”柳明珠一臉希冀,盼望著柳老夫人點頭稱是。
柳老夫人瞧了瞧柳明珠,沒有說話,鬢邊那朵小白花讓她想起了死去的柳四夫人,雖然柳府已經盡力將柳四夫人這事情壓下來,可畢竟流言蜚語走得快,外頭還是有人知道了柳四夫人亡故的事情
。上回桃花宴裏,萬陽公主就一臉關心的問:“柳老夫人,聽說貴府那位四兒媳不幸身亡了?怎麽好好的一個人,說沒了就沒了?早些日子在英王府的賞梅會上還見到過她呢,真是可惜。”
柳老夫人隻能含含糊糊的回答:“得了急症,請了大夫過來看都說好不了,這人命由天管著,閻王叫她三更死,沒人能留到五更。”
“這倒也是實在話,她要往那死路上奔了,誰還能攔得住她?”萬陽公主話裏有話,掩嘴笑了起來:“隻是可惜了,我與她是表姐妹,又是多年的好友,回京剛剛見了一麵,以後竟然就沒見麵的機會了!哪日要去給她上柱香,表示我的哀悼才是。”
萬陽公主能知道這事情,京城其餘的人肯定也知道得差不多了,隻是礙著安平公主府與太傅府的麵子,都沒有提到明麵上頭來議論罷了。柳老夫人心中一肚子氣,瞧著柳明珠鬢邊那朵小白花,更是有些不舒服了。
柳明豔在旁邊瞧著柳老夫人臉色不虞,心中一喜,自己這會子插話,祖母應該不會責怪了。她轉臉望向柳明珠,鄭重的說道:“九妹妹,池姑姑教我們學規矩的時候說到過百事孝為先,你母親亡故了,你自然要守孝,怎麽還能跟著到外邊去遊玩?有這心思已經是大大的不孝了,趕緊收了這份心思,好好呆在掌珠院罷。”
“你!”柳明珠盯住柳明豔,氣不打一處來,她還不是怕自己出去會搶了她的風頭?明日指不定景鉉哥哥也會來踏青,她這是故意不讓自己去,好一個人霸占住景鉉哥哥,不讓旁人接近:“祖母都沒說不讓我去,你倒裝模作樣的說上了!”
“你這話說得不對,我又是你的姐姐,自然要教訓你,讓你知道了錯誤,及時迷路知返。”柳明豔朝柳明珠嘻嘻一笑:“聽說四嬸娘過世的時候你哭得聲嘶力竭,還以為你真是個孝順女兒,沒想到過世一個月還不到,你便急急忙忙的想到外邊去遊玩了,這份孝心可真夠濃的,四嬸娘泉下有知也會笑呢!”
提起了柳四夫人,柳明珠心中悲戚,眼中的淚水便滾滾而下,柳老夫人看著更是不喜:“珠丫頭,要是想出去,怎麽著也得過了百日,現兒還是在熱孝裏頭,怎麽能提起這些事情?快些莫要想了,明日你便好好的呆在自己院子裏罷。”
柳明珠擦了一把眼淚,沒精打采的應了一句,暗暗將心中那份憤怒壓了下去,抬起頭來望了周圍的人一眼,就見眾人臉上仿佛都有淡淡的笑容,似乎全在嘲弄自己,一口氣憋在喉嚨口上,甜腥的一團,隻是沒能吐出來。
請安散了,玉瑞堂裏陸陸續續走出穿紅著綠的小姐,身後跟著自己的丫鬟,一群人說說笑笑,那細碎的話音隨風飄了很遠,似乎灑落下顆顆玉珠一般,點點滴滴的撞在人們的心坎上,十分清脆悅耳。
柳明珠帶著香玉慢騰騰的走在後邊,心中一陣陣苦澀的感覺怎麽也壓不住,她好想穿精致的衣裳,好想在臉上搽胭脂水粉,好想戴明晃晃的首飾,好想跟著柳老夫人出府踏青,可這一切都隻是夢想,她在守孝,什麽都不能做,哪裏都不能去!
悶頭走到一個三岔路口的時候,那裏站著兩個人,一個穿著淡紫衣裳,梳了留仙髻,發間插著幾支簪子,閃閃兒的發亮,那正是二房的六小姐柳明慧
。她帶了丫鬟站在那裏,手中拿了一柄團扇,正在準備撲蝴蝶兒。
“九妹妹。”柳明慧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來,作為二房得寵的庶女,她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會比嫡女要差到哪裏去,以前她經常打壓柳明欣,可現兒柳明欣變成長房嫡女了,她便失去了那種樂趣。
曾經吵著要大姨娘想法子將她變成嫡女,可柳二夫人在這上頭嘴硬得很,咬著牙就是不肯鬆口,上回好不容易得了個機會,可大姨娘貪生怕死不肯喝那瓷瓶裏頭的藥水,害得她現在還是一個庶出的小姐,隻能眼巴巴的望著柳明欣神氣了起來。
現兒瞧著柳明珠帶著丫鬟,灰頭土臉的走了過來,柳明慧不由覺得心中有些爽快,嫡出的小姐一樣有煩惱,不隻是自己有煩心事情。她朝柳明珠微微一笑:“九妹妹,不過就是不能出外踏青,怎麽便這般垂頭喪氣的了?不打緊的,過了這守孝的三年便好了。”
柳明珠心中一緊,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瞧著柳明慧臉上的笑容,柳明珠隻覺得分外刺眼,心裏想著要找些什麽話兒讓她心裏頭不舒服才好。腦子裏轉了轉,忽然便有了一個好主意:“六姐姐,你去年便及笄了,怎麽還不見有人登門議親?早些日子見了幾個媒婆來咱們柳府,我還以為是給六姐姐來說媒的,卻沒想到……”柳明珠掩嘴嘻嘻一笑:“這事兒也太奇怪了!”
聽了這話,柳明慧臉上的笑容凝結住了,望著柳明珠的眼睛裏充滿了怨恨。柳老夫人曾答應給她挑一門好親事,她也一心盼望著自己早些議親,她今年都要十六了,還沒講定人家,柳明慧不免有些著急,也不知道自己會落到誰家裏頭去。
早些日子柳老夫人喊了那黎玉立過來,口中的意思是要將自己許配給他。當時自己瞧著那黎玉立穿得一副寒酸樣兒,心中不免有些瞧不起,當下便衝出玉瑞堂回了自己院子,可沒想到風水輪流轉,過了些日子春闈放榜,他竟然得了會試的第二名。
柳府裏頭最近媒婆頻頻造訪,都是來給黎玉立說親的,打聽了下那些人家,大部分都是四品五品官員家裏嫡出的小姐。人家嫡出的小姐都不挑,自己這個庶出的怎麽還在這裏拿喬做致呢,柳明慧不免暗暗懊悔了起來,現在聽著柳明珠這話裏有話的在譏諷自己,臉色驀然就不好看了起來。
“六姐姐,我真是為你感到可惜。”柳明珠望著柳明慧那漸漸變化的臉色,心中有說不出的舒服,現在這柳府裏不管是誰都在嘲弄她,都在拿她守孝說事,一個個不安好心。柳明珠心中惡狠狠的想,她要想法子報複讓她們心裏頭也不舒服,隻有瞧著她們不舒服,她才會覺得舒服呢。
“可惜什麽?”柳明慧顫抖著聲音說話,心中也是一陣懊悔,若是那日自己向祖母表態看中了黎玉立,恐怕此時祖母已經將親事定下來了罷?黎玉立那家世,能娶了自己便是千恩萬謝的了,還能挑剔不成?
“當然可惜呀!”柳明珠笑嘻嘻的走了上來:“那黎公子這次是第二,聽說皇上點狀元喜歡點年輕的,說不定殿試過了他便是狀元郎呢!聽說祖母不是有意要將六姐姐許配給他,可六姐姐卻斷然拒絕了?”
“我、我哪有拒絕?”柳明慧拿著團扇遮了半張臉,心裏頭恨得牙癢癢的,柳明珠是非得要揭自己傷疤不是?“我隻是覺得害羞,不好意思說出口而已,現在也不著急,等著他殿試成了狀元,祖母肯定會再來問我,到時候我答應也不遲
。”
柳明慧驀然歡喜了起來,眼前一亮,將團扇放了下來,自己如何就沒有想得通呢,等著那黎玉立瓊林簪花,自己去與祖母說,想必祖母也會給自己去操辦這事情的。她望了望柳明珠,臉上的笑容又漸漸的浮現了出來:“這事便不勞九妹妹掛心了,九妹妹還是回掌珠院去歇息著罷。”
“哼,六姐姐,你以為你去求祖母,祖母就會答應?”柳明珠瞧著柳明慧那開心的笑容便覺得刺眼:“你不知道十妹妹已經去向祖母求過了罷?”
柳明慧心頭一緊,眼睛盯住了柳明珠:“九妹妹,你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柳明珠見著柳明慧那張難看的臉心中便高興了起來:“十妹妹早就看中黎公子了,當時我們一條船回京城的時候,十妹妹那雙眼睛粘在黎公子身上舍不得移開,任憑是誰都能看的清清楚楚的!上回她還私自去了外院見黎公子被我抓了個正著!”
“真有此事?”柳明慧的嘴唇皮兒漸漸的失去了血色,變得有幾分蒼白:“九妹妹,你莫非是在哄我?”
“哄你?我哄你有什麽好處?”柳明珠吃吃一笑,很是得意:“上回六姐姐回了自己院子去以後,十妹妹留了下來,獨自與祖母說了些私密話兒,回青蓮院的時候我用話來套她,她支支吾吾不肯明說,可瞧著那神色,似乎該是與祖母提起她喜歡黎玉立的事情。六姐姐,你想想看,祖母那般寵愛她,若是她去求了要嫁那黎玉立,祖母怎麽還會答允你?”
“吧嗒”一聲,柳明慧手中的團扇掉了下來,砸在水磨地麵上,重重的一聲響,她身邊的丫鬟趕緊彎下腰去將那團扇撿了起來:“姑娘,扇柄兒斷了!”
檀木鑲嵌著白玉的扇柄斷成了兩截,在丫鬟攤開的手掌上,格外刺目。
“莫非真是凶兆?”柳明慧瞧著那斷開的扇柄,口中喃喃一聲,柳明珠在旁邊瞧著心裏舒暢:“六姐姐,你若是不信,自可以在旁邊細細查看著,看我有沒有說謊。早些日子仿佛她也去了外院,你去二門那邊問問守門的婆子便知。”
柳明慧呆呆的站在那裏,本來是一顆火熱的心,已經成了冰涼的一片,瞧著柳明珠慢慢遠去的背影,柳明慧咬了咬牙,將那兩截白玉扇柄兒拿在手中:“十妹妹啊十妹妹,你受盡祖母寵愛,要什麽樣的男子沒有,非得要同我搶?”
她旁邊的丫鬟春鶯眨了眨眼睛道:“姑娘,老夫人上回問過姑娘,姑娘……”
“住嘴!”一提起這事,柳明慧心中便膈應得慌:“我那會是實在羞澀,所以才沒有表態同意,雖然我沒明說,可十妹妹也知道祖母有意將我許配那黎公子,她怎麽能從我嘴邊奪了那食兒去!”
春鶯見著自己小姐仿佛鑽進了牛角尖不肯出來,心中有幾分不安:“姑娘,你可不能聽風就是雨,總得自己親眼見著才行,指不定根本就沒這回事兒!”
“我自去問問
。”柳明慧想著柳明珠的話,一張臉都變得有幾分扭曲:“陪我去二門那邊,我要問問那守門的婆子。”
第二日天氣晴好,柳府的女眷一早便聚集在玉瑞堂,大堂裏頭花團錦簇的坐著一堆人,濃濃的香味仿佛在鼻子下邊縈繞。大家都打扮得格外精致,坐在那裏說說笑笑的等著柳老夫人從內院出來。
三房的幾位小姐拉著明媚在說話,幾個人在拿她的紅珊瑚手釧看得眼熱。“這珊瑚珠子實在是好,一顆顆通透,沒有一絲兒雜色。”柳明嫻拿了珊瑚手釧在自己手上戴了下,羨慕得很:“祖母也是心疼十姐姐,竟然將自己的添妝禮都拿出來給十姐姐配了一套。”
明媚頭上戴著那紅珊瑚簪子,與這手釧整整好是一個格調,那通透的紅色流光溢彩一般,給她增添了不少風姿。她穿著一件粉白色的春裳,領口那處有一枚紅寶石的領針,就如畫龍點睛一般,那衣裳似乎就飄逸了起來。
柳明慧在旁邊輕輕的哼了一句,心中的酸水怎麽也忍不住。昨日她問過二門的婆子,這柳明媚確實去過外院幾次,還有幾次派了丫鬟過去,也不知道是去找誰。
還能去找誰?自然是那黎玉立了。柳明慧得了這個信兒,回了自己園子,一個晚上都沒睡好覺,早上起來眼睛下頭一圈淡淡的黑色。原以為那黎玉立是自己想要便能到手的,可沒想到竟然橫裏頭衝出了一個柳明媚,那她的希望恐怕就要小了許多。
柳明慧斜眼打量著明媚,喉嚨處有微微的苦,真恨不能她馬上消失在自己麵前。她在雲州的時候,一切都是好好的,自從她回了京城,很多事情都發生了變化。
正坐在那裏胡思亂想,一陣微微的春風從門簾底下吹了進來,眾人轉頭一看,就見玉瑞堂門口走進了幾個人來,原來是柳家的幾位公子,走在最後邊的,卻是黎玉立。
黎玉立穿上了回雪坊新製的衣裳,腰間係了一塊玉玨,瞧上去也是一副翩翩濁世佳公子的模樣,原先的那寒酸氣兒早已不見。愈是得不到的便愈是好的,此時在柳明慧看來,他也是俊眉朗目,氣宇不凡。
若是那一日他能穿這件衣裳過來,自己興許也不會看不上眼了,柳明慧一雙手不停的絞動著,一雙眼睛從劉海下邊望了過去,盯住了黎玉立,暗暗的在打量著他,腦子不住的想著主意,看起來黎玉立是打算跟著一起去踏青了,若是今日能與他有什麽交會,說上幾句話表了心跡,或許還會有轉機。
正在想著,就見黎玉立的目光朝這邊飄了過來,柳明慧心中一喜,正準備朝黎玉立甜甜一笑,忽然間全身不自在了起來——黎玉立的目光分明落在了旁邊柳明媚的身上。
果然是她,果然是她。柳明慧腦子裏邊一片混亂,耳邊嗡嗡作響,就連柳老夫人什麽時候出來的都不知道,隻知道好不容易抬起頭來,主座上已經是一片豔麗的紅色,柳老夫人已經端坐在那裏。
身上一件丹參紅的春裳,外邊罩了一件淡黃色的褙子,衣袖那處九滾九鑲,放眼京城,也隻有自己這位祖母敢這樣穿衣裳了,明媚坐在那裏打量著柳老夫人,心中嘖嘖讚歎,放到前世,這就叫做有個性。
柳老夫人望了玉瑞堂裏的人一眼,端起茶盞喝了一口,這才笑眯眯道:“都打扮得這般齊整,看起來都實在是到外邊去走走了
。”
眾人笑著答應了一聲,屏聲靜氣的等著柳老夫人發話出發,這時外邊進來了個管事婆子,手裏拿著一張名剌:“老夫人,光祿寺卿府上的兩位小姐過來了。”
柳老夫人瞧了明媚一眼:“媚丫頭,你不是喊了你那手帕交劉小姐過來?怎麽這會子來了兩位小姐?”
明媚也覺奇怪,心裏頭想著玉芝還會帶誰過來?她望著柳老夫人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還有誰過來了,可能是她的表姐妹罷。”
“帶她們進來罷。”柳老夫人拿著那名剌看了下,擱在了桌子上邊,左右都是出去,帶一個人少帶一個人也沒什麽了不起的,不如做個好事,順手捎帶了過去。
不多時劉玉芝走了進來,明媚睜大眼睛往她身邊看了過去,就見她身邊走著一位小姐,高挑個子,一張圓臉盤兒,上邊淺淺的生了幾顆麻子,即便是用了白粉也沒能蓋得住。她那眼睛很有特色,與左大夫人和那左二公子的差不多,分外的小,就如兩點黑芝麻粘在臉上一般,瞧著沒什麽精神。
“見過柳老夫人。”劉玉芝走上前來行了一禮,那位小姐也跟著向柳老夫人行了一禮,自己介紹道:“老夫人,我是光祿寺卿的第五個孫女,閨名喚作左碧芳,聽聞表姐得了太傅府小姐的邀約,今日要出去踏青,心生仰慕,纏著表姐帶我過來瞧瞧。”
柳老夫人抬眼望了望左碧芳那雙芝麻眼睛,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左大人的孫女兒?長房的還是二房的?”
“我父親是長子。”那左碧芳低首撚著衣角,做出一副羞答答的模樣來,看得明媚一陣反胃,不消說這便是那左大夫人的好算計了,難怪那日對自己這般殷勤,原是打著這把小算盤,想要自己帶了這位小姐一起來踏青呢。
不知道她是不是就是那位左府想要與黎玉立議親的小姐,即便不是,想來左夫人也是存了心思想要她來於柳府的幾位公子哥兒多多接近,要不是就想著用柳家做跳板,到金水河畔去勾上幾個身份地位高的。隻是瞧著左碧芳這模樣兒,即便是穿了一身華美的衣裳,隻怕也難得勾上旁人,她的長相實在太抱歉了些。
“既然人都已經來了,那也不好再遣著送回去了。”柳老夫人收了笑容,正色對左碧芳道:“這次便算了,你回去告知你母親,下回若還是想耍這樣的小心思,別怪我不給她麵子。”
左碧芳見柳老夫人的臉色忽然間說變就變,唬得站在那裏一動也不敢動,聽著她說這次暫時不送自己回去,這才稍稍穩了穩心神,悄悄從袖袋裏摸出了帕子,轉身的時候抬起手來擦了擦額角,放下手來時便見著那邊坐了一排公子哥兒,偷偷望了一眼,隻覺個個英俊,心中一陣亂跳,站在那裏呆呆的,手腳都不知道放到哪裏了。
“既然都到了,那咱們便出發罷。”柳老夫人見著人都來了,扶著曼青的手站了起來,玉瑞堂裏眾人也跟在柳老夫人身後緩緩走了出去。
三月三日天氣新,金水河邊多麗人
。
清明上巳風光好,滿目繁華。爭道誰家,綠柳朱輪走鈿車。遊人日暮相將去,醒醉喧嘩。車馬轆轆,驚碎了一河寧靜,金水河畔,到處都是遊人的身影,或是三三兩兩,或是成群結隊。十分熱鬧。
三月三算的上是個重大的日子,這一日內宮裏要舉行大型的祭祀,由皇後娘娘親自領後宮祭拜蠶花娘娘,暗含祈禱今年農業豐收。放在民間,除了祭拜蠶花娘娘,還有各種河畔嬉戲、男女相會、插柳賞花等民俗活動。
柳府的車馬來到金水河畔,那邊已經有不少人家過來了,在綠色的草地上支起一個個白色的帳篷,就如雨後散落在草叢裏的蘑菇一般。金水河畔的禦林軍見了柳府的車馬,不敢說多話,直接將他們放行過去,柳老夫人下了車,命令下人們找一塊平坦的地方搭起帳篷,自己帶了孫子孫女們到河邊散步看風景。
明媚打量著眼前這片傳說中的郊遊勝地,不禁也發出了一聲驚歎。金水河畔栽著成排的金絲柳,柳枝上淡淡的黃綠色映著日光,就如鍍上了一層金燦燦的邊。金絲柳之側有著大片的桃花林,微風已過,點點粉白粉紅的花瓣飄了起來,上下翻飛,就如一片花海。
金水河裏的水很清,波光粼粼,點點碎金,看得人眼花繚亂,河麵上還不時飛過成雙成對的水鳥,有的落了下來,在水麵上親密的交頸纏綿,互相用長長的喙梳理著對方的羽毛。明媚指了指那幾對水鳥,對身邊的劉玉芝道:“你瞧瞧,那一對對的,真是感情深厚。”
劉玉芝瞧著那河麵上的水鳥,看得眼睛一眨也不眨,羨慕的說了一聲:“可不是,難怪古人說得成比目何辭死,隻羨鴛鴦不羨仙呢。”
旁邊左碧芳輕輕的笑了一聲:“表姐,你這是動了春心不是?瞧你念出來的那聲音,可真真兒的有些怪異。”
方才左碧芳托丫鬟到處打聽,總算知道了黎玉立是誰,仔細瞧了瞧,隻覺得這位黎公子豐神俊秀,實在是個可心的人。見他緊緊跟在自己身後不遠處,心中歡喜,一心以為他是看上了自己,正琢磨著想要與他搭話,沒想到那位柳家十小姐竟然拉著表姐直接走到他麵前,幾個人說說笑笑好一陣子才分開。
瞧著劉玉芝那副羞答答的模樣,左碧芳心中便有氣,表姐肯定也是看上黎玉立了!竟然敢來與自己搶夫婿!她瞧著劉玉芝怎麽看怎麽不順眼,劉玉芝才念了這兩句詩出來,便被她狠狠的挖苦了兩句。
“這春光明媚,不動春心,難道動的是夏心?”明媚見劉玉芝被臊得滿臉通紅,反駁了左碧芳一句,拉了拉劉玉芝的手:“咱們過那邊瞧瞧去。”
“柳十,柳十!”才走兩步,便聽著郭慶雲歡快的聲音,回頭一看,就見郭慶雲帶著幾個丫鬟追了過來:“柳十,咱們一道去那般放紙鳶玩去!”
郭慶雲一隻手裏拿著一隻紙鳶,一隻手裏拿著線團,她笑嘻嘻的將紙鳶舉了起來給明媚看:“瞧,我昨天讓府裏的下人給做的,好不好看?”
那紙鳶是一隻下山的猛虎,嘴巴張得老大,十分的威武。明媚瞧著拍手叫了起來:“不錯,很是威風。”
“哈哈,我就知道柳十會喜歡,我娘說了,要我拿那蝴蝶的出來,說這才符合我女兒家的身份,我才不相信她的話咧
!”她舉著紙鳶笑了笑,忽然眼睛一亮:“柳小五,你快些過來,咱們來比試放紙鳶,看誰的放得高些!”
柳明卿帶著黎玉立走了過來,見著明媚身邊站著的劉玉芝,心中依舊還是起了些波瀾。分明知道她喜歡的不是自己,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見了她還是會有些異樣的感覺,見著她那張臉,仿佛呼吸都有些緊張。
“柳小五,你拿我丫鬟手裏那隻紙鳶,咱們來比試比試。”郭慶雲快活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隻紙鳶遞了過來,柳明卿無意識的伸手接住了那隻紙鳶,抬頭望了望,郭慶雲一張紅撲撲的臉已經湊到了麵前:“柳小五,你今日怎麽了?有些魂不守舍啊。”
“哪有?”柳明卿心虛的反駁了一聲:“我才不會輸給你。”
“那咱們去找一塊沒有太多人的草坪比試比試?”郭慶雲挑了挑眉毛,挑釁似的瞧著他。
“比就比,怕什麽!”柳明卿被她激發了慢慢的鬥誌,拉了拉黎玉立:“咱們一起去,瞧瞧我怎麽贏了這郭家小九!”
“我才不會輸給你呢!柳十,劉小姐,你們來幫我助威!”郭慶雲歡快的叫了起來,正蹦蹦跳跳的準備往前走,她忽然停住了步子,皺了皺眉毛:“玲瓏郡主怎麽將她那惡犬給帶出來了?”
耳邊傳來了一片驚呼之聲,明媚回頭一看,就見一隻黑色的巨型犬正在草地上狂奔,它脖子上有一個鑲金項圈,圈子上栓著一根鏈子,這根鏈子的一端本該掌控在人的手裏,可現在卻是垂在地上。
那條犬的毛色黑亮,一看便知道喂養得很好,體型相當大,可奔跑起來卻沒有累贅的感覺,看起來素日裏得到了很好的訓練。它正肆意的在草地上奔跑著,不時停下來回頭望望站在那裏指手畫腳的玲瓏郡主。
“黑虎,你去那邊,撲倒那個穿著紫衣的!”玲瓏郡主拍著手在後邊哈哈大笑著,眼角眉梢都透出一種戾氣來。明媚順著玲瓏郡主的目光看了過去,她說的那個穿紫衣的女子,可不就是自己那個堂姐柳明豔?
那惡犬得了指令,飛快的朝柳明豔那邊奔了過去,它奔跑的速度很快,就如一道閃電般,眨眨眼便去了很遠,馬上奔到了柳明豔的身邊。
一時間,尖叫聲連連響起,幾個丫鬟嚇得倒退了幾步,跌坐在草地上,柳明豔被嚇得一動也不動,呆呆的站在那裏,那惡犬已經奔到了她的身邊,抬起四條腿,眼見著就要撲到了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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