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疑神疑鬼

華堂高點明燭,蠟淚一滴滴的從那燭台爬過,慢慢的沿著鎏金的銅管爬了下來,等著冷卻,便成了各色各樣的形狀,如飛鳥,如花草,與那暗金色的銅管相映成趣。高懸著的燈盞與立在角落裏的幾盞銅燈相互交映,一片暖黃的顏色將內室點染得有幾分溫馨而寧靜。可那燈影投在柳老夫人的臉上,卻有著不愉快的神色。

“老大媳婦竟然跑了?”她喃喃自語著:“為何就這般沒聲沒響的走了?究竟去了哪裏?”

曼珠低聲勸說著:“老夫人,大夫人定然是做下了虧心事兒,所以才走了的。她走了也好,以後就沒有人再來搗亂了,日子也就風平浪靜了。”

柳老夫人皺了皺眉頭:“若是這樣也就好了,我就怕到時候她的大兒子回京以後,少不得又要去將她找回來。”

柳大夫人手段委實厲害,大房的兩位公子兩位小姐都是她一人所出,她在這柳府也算是樹大根深,斷斷乎沒有這般年紀還被休棄的道理。

曼珠聽了也是犯愁,大公子回來與五公子一道要去尋了母親回來,這也是合情合理的事兒,更何況大小姐是郡王妃,若是回娘家省親,都見不著自己母親,那又怎麽好說呢。

主仆兩人正在竊竊私語,就聽外邊一陣腳步聲,抬頭一看,原來是明媚帶著玉梨過來了。

“媚丫頭,這個時候怎麽過來了?”柳老夫人裝出沒事人的模樣,朝明媚點了點頭:“你是來問英王妃的事情?”

明媚點了點頭:“可不是這件事兒掛心?”

“我今日去了高府,高老夫人去天門寺了,等她回來以後再說。”柳老夫人笑著拉住明媚的手道:“媚丫頭,你是最機靈不過的,就連祖母你都能收服,還怕英王妃不成?”

明媚沒有出聲,這婆媳關係自古以來就是個難題,和善的婆婆還好說,若是那刁鑽些的,與自己媳婦真是勢如水火。雖然明媚瞧著英王妃的麵相不算太尖酸,可瞧著小性子還是有的,由不得她覺得需要提防一二。

柳老夫人說替她去問問情況,現兒卻沒得消息,讓她好拿一陣惆悵。這英親王府瞧著富貴華麗,可裏邊卻有一種暗流激湧,讓她不得不打起精神來應付。望向柳老夫人,明媚微微一笑:“還不是祖母寬容我?若是換了英王妃,不是她自己家裏的人,她又如何肯來這般寬容我?”

“可不是這樣?”柳老夫人也頗有感歎的點了點頭:“媚丫頭,你自己心裏知道便好。”

明媚笑了笑:“祖母,不管這麽多,我先給你來把個平安脈。”

柳老夫人點了點頭:“有了你在府裏,心裏踏實多了。”

“祖母,你身子很好,可是前日我給祖父把脈以後,覺得他需得好好調養才是。這朝堂事情眾多,他年紀又大了,無論如何也該要致仕了。”明媚早兩日給柳老太爺把脈,發現柳老太爺身子很不好,就如一部用舊的機器,裏邊的零件全壞了。

柳老太爺現在也快七十了。按著大陳人的平均壽命來說,已經算是高壽了,可他這般年紀,卻依舊還在朝堂上供職,明媚真是擔心他哪日會忽然發病。

“我也勸你祖父致仕,可他就是不聽,說要拚到你父親挪到正二品再說。”柳老夫人歎了一口氣:“這正二品與正三品雖然隻差兩級,可又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爬得上去?”

這可真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正三品的侍郎,還兼任兩部侍郎,已經是很難得了,為何一定要爬上正二品?正二品與正三品真有這麽大的差別?明媚望著柳老夫人那一臉擔心的神色,笑著安慰她道:“祖母,不打緊的,你多多勸說祖父少操心就是。”

柳老夫人眼神裏出現了一種悵惘的神色:“你說得是。”

她年輕時分不懂事,一心戀著自己的表哥,甚至還想著要與他去私奔,等著到了自己這個年紀,回首往事,才發現原來柳老太爺是真心對她好。他比她要大十多歲,因此格外寵愛她,家中的後院全部交給她,有時還與她商議外邊的事情。

她說的話,他都聽,唯有在致仕這件事情上卻沒有讓步。

她也知道,他是在扛著柳氏一府,想要將他們的孩子柳元久提拔得更高一些,可現在聽著明媚這般說,柳老夫人隱隱有些擔心,還不知道柳老太爺的身子能不能支撐得住。

晚上明媚才與柳老夫人說起這朝堂之事,第二日柳元久卻帶了聖旨回府,徐炆玔代徐熙提拔了他,讓他做了正二品的尚書。

柳老夫人得了這個消息很是高興,笑眯眯的望著自己的兒子道:“元久,你才三十四歲便做到了正二品的尚書,這在大陳可是頭一份兒!”

柳元久有些局促不安,朝柳老夫人笑了笑:“不過隻是機緣巧合罷了。”

昨晚吏部尚書忽然得了急病,今日他本來想支撐著來上朝,無奈全身都不能動彈,於是請人代他上了個奏折給徐炆玔,想請兩個月假。

徐炆玔仔細問過他的病情,得知那尚書大人已經癱瘓,臉上變色:“李大人實在是心係大陳,這種精神實在讓人敬佩!隻是身子要緊,如何能因為朝堂裏的事情耽誤了養病?”

當即撥了一萬兩銀子給那尚書大人送了過去,請內侍安撫他,好生養病,等病好了,能上朝了,他自然會再重新安排他一個職位。那位李大人聽了這話,心裏知道徐炆玔是樂得趕緊安排自己的人手,隻能躺在床上謝恩,沒有半點辦法,隻能埋怨自這身子不爭氣,怎麽忽然就得了這般重病。

將李大人安撫好了,徐炆玔馬上下旨將柳元久提拔,做了吏部尚書,戶部那邊依舊兼任侍郎之職。這旨意一下,大殿上頓時嘩然,不少人羨慕的望著柳元久,隻是感歎他官運亨通,從正四品到正二品,竟然隻用了一年時間,這簡直便是平步青雲。

“還不是有柳太傅在?”有人竊竊私語:“大樹下邊好乘涼。”

“你想要乘涼也得先去找棵大樹!”旁邊的人望了望頭發胡子皆白的柳老太爺,低聲道:“我估摸著太傅大人該快要致仕了,這是太子殿下想要安撫柳家,才給了這個提拔。”

議論歸議論,總之柳元久搖身一變,連升了兩級,常服也換了補子。

柳老夫人自然也不管旁人是怎麽議論的,隻是拉著自己兒子的手笑得眉眼都聚在了一處:“元久,還不是你學問好,太子殿下看中了你的人才!”瞥了一眼柳老太爺:“老爺,你說等著元久到了正二品,你就致仕,這下可算是滿足了你的心願。”

柳老太爺嗬嗬一笑:“你別著急,明年開春我自然便會上辭呈了。”

柳老夫人望望夫君,又看看兒子,再瞧著一屋子的孫子孫女,笑得很是舒暢:“咱們柳家也算得上是百年富貴了。”

明媚坐在玉瑞堂裏,笑著與柳老夫人打趣說話,她瞧著現在這華堂裏可真是花團錦簇一般,遠遠的瞧著那真是富貴錦繡。可隻有湊到近前去才知道這富貴錦繡裏邊卻透出一點點晦暗來。

百年富貴算是長久的,可任何一個家族都難得有持續的風光。柳家從文宗起便開始在朝堂上擔任重要的職位,到現在差不多八十多年了。柳老夫人的百年富貴,自然是將柳元久以後的幾十年也算在裏邊。

這伴君如伴虎,誰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麽樣的事情?凡事都會有興盛期,也會有衰敗期,世世代代的富貴是不可能有的,雖然大家都在追求,但誰又能保證這繁華似錦持續延綿?秦始皇給自己取名為始皇帝,就是希望他的王朝永遠傳承下去,萬年基業堅如磐石,可結果卻隻到了二世,秦朝就被顛覆了。

《紅樓夢》裏那四大家族這般榮華富貴,白玉為堂金作馬,一碟子菜都要幾十兩銀子才能做得出來。吃穿用度極盡享受,可到最後也是忽喇喇似大廈傾,飛鳥盡投林,落了個白茫茫好幹淨。

明媚靜靜的坐在那裏,望著四周幾位堂姐妹頭上釵環閃閃發亮,與玉瑞堂裏的金銀器具交相輝映,一點點亮光投在地上,就如金星一般在飛舞著。她有些出神,忽然就覺玉梨在輕輕推她,抬頭一看,柳老夫人有幾分焦急的望著她:“媚丫頭,快給你祖父再把脈看看,他說有些不舒服。”

答應了一聲,趕緊走過去給柳老太爺把脈,血脈有些梗阻,明媚皺了皺眉頭,這是典型的高血壓症狀,遇著了刺激,血壓升高,血管壁增厚,有些地方窄小,血流過不去。

“祖父,你現在是不是頭痛,胸口悶,眼前有些發花,看不清人?”明媚小心翼翼的發問,一邊查看著柳老太爺的臉色。

“確實如此。”柳老太爺摸了摸胸口:“這地方堵得慌。”

明媚仔細又把了一次脈,暗暗歎了一口氣,柳老太爺不僅是高血壓,還有心髒病,這可都是要休養的病,哪能還在朝堂裏憂國憂民。“祖父,你該好好休息幾日,若是不靜心休養,隻怕會更嚴重。”

柳老夫人望了望柳老太爺,有幾分關切:“老爺,你便聽媚丫頭的話,在府中好好休養幾日罷,也耽擱不了什麽事情。”

“太子殿下的冊封儀式就在幾日之後,我如何能在府裏休養?”柳老太爺擺了擺手:“我不過就是這一陣子忽然覺得心慌氣悶罷了,沒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見著柳老太爺這般堅持,明媚也沒有法子,隻好讓曼珠去取了文房四寶過來:“我給祖父開個方子,每日兩服藥,可不能少用。”

柳老太爺點了點頭:“這個我自然省得,十丫頭,你便開藥方罷。”

明媚仔細想了想,給柳老太爺開了張方子,全是軟化血管,降低血壓的那些藥物,隻盼望沒有什麽大事讓柳老太爺操心,能好好的過了年前這些日子。她偷眼望了望柳老太爺,臉上有著紅潤,若不是學醫之人,定然會以為柳老太爺精神健旺,其實這種紅色就是不正常之處,說明血流已經上湧至頭部,若不控製,血管爆裂,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玉瑞堂上難得有今日這麽多人,不僅僅隻有女眷,府上的男子都陸陸續續的來了,明媚開完藥方以後,才掃視到柳明卿站在那裏,一雙眼睛望著自己,似乎頗有深意。

明媚心中一驚,瞧著他柳明卿眼中的那神色,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趕緊扯了個故障從玉瑞堂裏走了出來。

剛剛出了主院的門,就聽著身後傳來腳步聲,站定身子回頭一看,果然是柳明卿追了過來:“十妹妹,我有個糟糕的事兒要告訴你。”

“什麽事情?”明媚見他臉色不大好,也有幾分焦急:“是不是關於喬景鉉的?”

“是。”柳明卿訝異的望了明媚一眼,她怎麽就知道自己要說的是喬景鉉的事情?真真是聰明伶俐,聞弦歌而知雅意。

“喬景鉉,他……怎麽了?”明媚見著柳明卿那模樣,不由得也有幾分心驚:“他沒出什麽事情罷?”

“剛剛他與郭小九比試,郭小九不小心用刀子劃傷了他的胳膊。”柳明卿說得又急又快:“你這裏有沒有好些的金瘡藥?我拿了過去給他用。”

明媚聽了皺了皺眉頭:“有沒有止血?”

“喊了個大夫過來看了,給他止了血,用了藥,可郭小九一直叫說十妹妹的藥合用一些,讓我過來討些。”柳明卿也顧不上在原地說話,飛快的往青蓮院那邊走了去:“十妹妹,快些給我點,郭小九還怕英王妃知道呢。”

玉梨聽了急得直跺腳,一溜煙兒跑了回去:“我這就去拿。”

“那傷口有很深?”明媚也是心疼,郭慶雲這不長眼睛的,分明是比試著玩,怎麽好在喬景鉉胳膊上劃口子?她望了望柳明卿:“我想過去瞧瞧。”

“你和景鉉現在是未婚夫妻,怎麽能見麵?”柳明卿擺了擺手:“傷口不深,你便放心罷,給我些合用的金瘡藥便好。”

這十二月的園子一片灰暗,明媚在裏頭走著,心中焦急,望著往前更是灰撲撲的一片。喬景鉉,喬景鉉,她不住的低聲喊著這個名字,你可不能有什麽事情。

直到見著玉梨的身影,明媚這才放下心來。見著玉梨手中托著兩種藥,明媚抿嘴一笑,玉梨可是把她最好的藥都給拿出來了,有一瓶是黑玉斷續膏,那可是斷骨重生的,喬景鉉這點小傷口,應該用不著。

但是不管怎麽樣,都讓柳明卿拿著給喬景鉉去用,隻希望他能早早恢複。明媚將藥交到柳明卿手中,交代了一番用法,這才站在那裏見著他飛快的往前邊去了,淡藍色的錦袍被北風吹了起來,就如一雙蝴蝶的翅膀,振翅欲飛。

柳明卿拿了藥直奔英親王府,門房認識他,笑著迎了上來:“柳五公子安好。”

扔給門房一塊碎銀子,柳明卿把韁繩交到他手上:“幫我去係好了,我去找你們家世子有事,馬上就會出來。”

門房點頭哈腰的將馬牽到一旁,就見著柳明卿飛快的奔了進去,一眨眼便不見了身影。他嘀嘀咕咕道:“也不知道究竟有什麽事情,跑得這般快。”

柳明卿踩著青石小徑走得飛快,到了主院那邊稍微放輕了腳步,唯恐被英王妃聽見響動。沿著主院的院牆往前邊走,再過兩條路邊是勁鬆院了。柳明卿急急忙忙往前邊趕著,瞧見了勁鬆院的院牆,心中正在高興,忽然就見前邊有幾個人影,仔細一打量,從那穿著打扮來看,該是英王妃。

放慢了腳步跟在後頭,柳明卿心中有幾分焦急,英王妃為何跑到勁鬆院這邊來了?難道是有人走漏風聲去告知了英王妃?正在想著,就見英王妃轉過臉來,一臉嚴肅的望著他:“柳五公子,你也來了?”

柳明卿沒得法子,隻能硬著頭皮走了上去:“王妃安好。”

“聽說你們在一起比武操練,鉉兒受傷了?”英王妃的臉上結了一層寒霜,望著站在麵前的柳明卿,氣不打一處來。喬景鉉受了傷,竟然不告訴自己,還叫下人們都閉嘴,若不是那香筆還算是忠心耿耿,偷偷跑過來報信,自己還被他們蒙在鼓裏!

柳明卿尷尬的笑了笑:“王妃,那傷勢不重,景鉉不讓我們說。”

“哼,傷勢不重?”英王妃瞟了一眼他手裏拿著的東西:“那你這是拿著什麽?”

柳明卿下意識想將手藏到背後,可他發現這一切都已經遲了,英王妃已經注意到他手裏拿著的瓶瓶罐罐,即便他不說,英王妃也能猜到,那肯定是給喬景鉉治傷的藥。他咧嘴朝英王妃笑了笑:“王妃既然都知道了,那還用問?”

英王妃輕輕哼了一聲,轉身就往勁鬆院裏走,柳明卿見事情已經被英王妃知曉,也不再掩飾,緊緊的跟了上去。

喬景鉉坐在內室裏邊,屋子裏溫暖如春,暖爐裏燃燒著銀霜炭,正在畢畢剝剝的響著,紅紅的火星字濺了起來,又很快落回了木炭上邊,“啪”的一聲響,隻餘下灰白的粉末。喬景鉉坐在椅子上邊,衣裳褪去,露住了一條胳膊來,那胳膊上頭纏著白色的布條,上邊還有隱隱的血跡,就如一朵殷紅的花。

“鉉兒,你這是怎麽了?”英王妃一步跨了進去,見著喬景鉉胳膊上纏著的那白色布條,眼前便有些發暈:“怎麽會這般模樣了?”

喬景鉉滿不在乎的回答了一句:“我與小九比試,收勢的時候沒有注意到,胳膊拉過了小九的刀刃,劃傷了。”

“擺刀刃劃傷了?”英王妃驚叫了起來,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郭慶雲,臉色黑黑:“小九,你怎麽就這般不小心!”

郭慶雲大大咧咧道:“姨母,這比試的時候總免不了會受傷,表哥這傷不算重,沒傷到骨頭就沒事,你也別太擔心了,過不了兩日就好了。”

“沒傷到骨頭就沒事?”英王妃全身打著哆嗦:“小九,你說得可真是輕巧!”

郭慶雲聳了聳肩肩膀:“姨母,未必還要我往嚴重的情況說?你豈不是會更擔心了?我這隻是實話實說,你真不用擔心,練武之人,這種磕磕碰碰很正常。”

“練武之人,練武之人!你又算什麽練武之人!”英王妃的臉色鐵青,指著郭慶雲便罵了起來:“小九,你是個女孩子家,就該在閨閣裏坐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學點女紅針黹,學些打理家中中饋,哪有像你這樣的人,到處亂跑?還舞槍弄棒的,沒由得讓你母親擔心!我看你這模樣,京城裏可是沒有人敢娶你回府了,你還是去西北尋個夫婿才是。”

郭慶雲聽了這話。“騰”的一聲跳了起來,憤憤不平道:“姨母,我嫁不出去,可跟你沒有關係,我可不能被你這般指著鼻子罵!”

“更我沒有關係?”英王妃冷笑了一聲:“早幾個月你母親還寫信給我,要親上加親呢,如何沒有關係?不過瞧你這般野蠻,我也不敢聘了你回來給鉉兒做媳婦,哪怕是做側妃,你都不夠格!”

“要我嫁表哥?”郭慶雲瞪著眼睛瞧了喬景鉉一眼:“我才不要嫁他。”

“我還不想要他娶了你呢!”英王妃冷笑:“京城裏沒有人想要的,難道我英親王府還要娶了回來?讓別人看笑話不成?”

“英王妃,你這話便說錯了!”柳明卿在旁邊見著郭慶雲氣得滿臉通紅,趕緊上前一步,拉住了郭慶雲的手:“我很樂意娶郭小姐。”

英王妃張大了嘴巴,望著柳明卿與郭慶雲十指交握:“你們、你們兩人……”

被柳明卿拉著手,郭慶雲的怒氣忽然間便不翼而飛了,她朝英王妃哈哈一笑,點了點頭:“姨母,我還真該感謝你才是,你這一通胡言亂語,將柳小五的真心話給逼出來了。”轉臉望向柳明卿,郭慶雲滿臉得意之色:“柳小五,你是不是很久之前便喜歡我了?”

柳明卿很無奈的點了點頭:“是,我喜歡你很久了。”

郭慶雲笑著擰了柳明卿的臉一把:“那你還藏著掖著,讓我不住的猜想,該用什麽法子逼你說句真心話。”

英王妃在旁邊瞧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緩過神來:“噯喲喲,這可真不害臊,小九,柳五公子,你們兩人快些給我出去,別將我的景鉉帶壞了!”

郭慶雲白了英王妃一眼:“我表哥哪用得著我來帶壞他,分明是他帶壞了我!他在柳十麵前那般伏低做小,我可看得清清楚楚,分明就是一個老婆奴!”

柳明卿上前一步,將兩瓶藥擺到桌子上邊,別有深意的望了喬景鉉一眼:“景鉉,這是我給你求來的靈丹妙藥,那黑玉斷續膏是外服的,還有白瓷瓶裏的藥口服。”

喬景鉉看了看那兩個瓶子,知道柳明卿是回柳府去找明媚了,心中暖洋洋的一片:“我知道了。”

郭慶雲朝喬景鉉扮了一個鬼臉,拉住柳明卿就往外邊走:“柳小五,你跟我出去比試比試,然後咱們再去張福記用飯,好不好?”

柳明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麽時候喜歡上了郭慶雲,隻是方才他見英王妃罵郭慶雲,罵得那般咄咄逼人,他便覺得很是難過。他一點也不想見著郭慶雲被人欺負,即便是英王妃,那也不行!所以他一時情急,衝口便說出了“我娶郭小姐”的話來。

等到心情平靜些,他忽然又有幾分迷惘,都說婚姻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現兒母親都不知道去了哪裏,自己又去找誰來商議親事?和父親去說,他肯定不會管這些事情的,因為父親從來便是將親事劃作後院之事,他認為該是由女子來打理的。

母親沒有在,打理大房的是那黎姨娘,自己總不至於去找一個姨娘來商談自己的親事罷?一想到這處,柳明卿忽然就覺得頭大如鬥,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郭慶雲見著柳明卿出了勁鬆院便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湊了上來道:“柳小五,你怎麽是這樣一副模樣?難道你後悔了?”

“後悔什麽?”柳明卿望了她一眼,見她滿臉笑嘻嘻的,似乎在與自己開玩笑,輕輕的籲了一口氣:“我才沒有後悔呢。”

“那就好。”郭慶雲笑逐顏開,拉住柳明卿的胳膊用力的晃了幾下,表達自己的高興之意。方才雖然她笑著問柳明卿是否後悔了,心裏可是在不停的打著鼓,生怕柳明卿點頭說他後悔了,那自己可真是出了大醜。

柳明卿的胳膊被郭慶雲甩得生痛,他揉了揉胳膊,皺著眉頭望了望郭慶雲:“郭小九,你力氣可真大。”

“力氣不大一點不行啊,柳十有不少瓶瓶罐罐,能對付我那表哥。以後你有什麽事情不合我心意了,我隻能用武力來對付你!”郭慶雲伸出拳頭晃了晃:“柳小五,你怕不怕?”

“我……”柳明卿很是無語,點了點頭:“我怕,行了吧?”

郭慶雲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很講道理的,隻要你不是背著我做壞事,我輕易不會用拳頭。”

“什麽叫做壞事?”柳明卿擺出了一副虛心求教的模樣來。

“例如說納妾、睡通房、到青樓去喝花酒、狎妓,統統都不可以!”郭慶雲小手一揮,將柳明卿捉到自己麵前來一些:“你這一輩子,隻能有我這個女人,若是讓我知道你有了二心……”

柳明卿激靈靈打了一個寒顫,想到了那光祿寺卿府裏的左二公子,趕緊笑著點頭道:“原來這些便叫做壞事?我原本就不打算做這些壞事的。”父親納的幾個姨娘,都被母親給弄死了,柳明卿真不希望見著自己府裏也出現這樣的情況。姨娘有什麽好的?有了郭慶雲一個就很難對付的,還要納那些姨娘到後院做什麽?

“咦,柳小五,你可要說到做到!”郭慶雲很是歡喜,拉了柳明卿就往外走,全然忘記了剛剛她將喬景鉉拉了一刀的事情:“咱們去跑馬場騎馬去。”

英王妃望著郭慶雲與柳明卿的背影,氣得身子都在發顫,香筆趕緊給英王妃端上一盞茶來:“王妃,你先喝口茶壓壓驚。”

“真是氣死我了。”英王妃捧著茶,格外的氣憤:“竟然敢和我頂嘴,目無尊長!”她緩緩的喝了一口茶,茶水很是清澄,還帶著幾分甘甜,這讓她總算是覺得舒服了些。抬頭瞥了一眼香筆,見她垂手站在那裏,十分的恭順,眼睛有幾分關切的望著喬景鉉的傷口,心中不由得有幾分明了,看起來這個丫鬟可是貼心貼意的對著鉉兒好呢。

“鉉兒,你好好養傷,這些日子便不用出去了。”英王妃慢慢悠悠喝完了那盞茶,扶著寶珠的手總了過去,仔細查看了一回,見著那傷勢確實不算重,這才放下心來。

“母親,怎麽能不出去,再過幾日便是太子殿下冊封大典了。”喬景鉉無奈的笑了笑,這兩日可真是關鍵時刻,他正帶著人馬在暗地裏準備,就等著那一日與那徐玟琛一較高下,在這種時刻,如何能不出去?

“你……”英王妃見喬景鉉不聽勸告,又生了氣:“總之,你就得呆在院子裏!我吩咐門房不放你出去!”

喬景鉉笑嘻嘻的望著英王妃,沒有說話,母親難道是氣糊塗了不成?莫非她忘記了自己自幼習武,這英親王府的院牆如何能將他攔住?自己想要出去,那還不是一句話?飛身躍過院牆便是了。

英王妃見著喬景鉉那副神色,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扶了寶珠的手便往外走:“寶珠,咱們回去。”

“兒子恭送母親!”喬景鉉笑著站了起來,大步走到了英王妃身後,扶住了英王妃的領一條胳膊。英王妃白了他一眼,用力一甩衣袖:“外邊冷,你還不進屋子裏邊去呆著?”見著喬景鉉的衣袖掉下來一半,英王妃心中便覺得很是心疼,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兒子,沒舍得彈他一指頭,現在倒好,胳膊上包紮著布條兒,上邊還滲著血珠子!

回到主院大堂,英王妃便覺全身都難受,一會兒嫌著暖盆裏的火不夠大,一會兒又覺得門簾薄了些,有風灌了進來。寶珠被英王妃支使得團團轉,忙了這裏忙那裏,可英王妃還是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寶珠苦笑一聲,英王妃肯定還是為著世子爺的事情,覺得有些新奇不平呢。她也不便說話,隻能老老實實照著英王妃的吩咐,添了些銀霜炭到暖盆裏邊,又拿了銀叉子將木炭撥開些,露出了一個空心,得了空氣進去,那木炭便燒得更旺了,暖烘烘的一團,藍色的火苗舔著黑色的木炭,到了下邊,紅通通的一片。

“哎呀,肯定是這樣!”英王妃忽然叫了一聲,一抬手,衣袖從桌子上掃了過去,將桌上的一個粉彩茶盞掃到了地上,就聽“咣當”一聲,那茶盞摔得四分五裂,一塊塊瓷片躺在水磨地麵上,就如一隻隻彩色的船。

見著那茶盞的碎片,英王妃臉色一變,這打破茶盞可真是不吉利,在大陳,打破茶盞意味著有可能宅子裏頭會死人。她盯著那破碎的茶盞片,心裏忽然便想起那日柳大夫人與她說過的話來。

“我那十侄女與貴府喬世子八字不合,她有克夫之命。”那句話冰涼的從心底裏浮現出來,讓英王妃猛的打了個寒顫。

難怪自己覺得有哪些地方不對勁,原來就是這般不對勁的!英王妃跌坐回到椅子上邊,眼前一片發花,額頭上有著汗水涔涔,不住的滴落了下來。

她緊緊的抓住了自己的一角衣裳,想到了今日的事情,喬景鉉不是第一次與郭慶雲較量了,為何忽然會被郭慶雲劃傷了胳膊?她望著寶珠跪在地上,手裏拿著帕子慢慢將那些瓷片掃攏來,心中忽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恐慌。

自從遇到了這位柳府十小姐,鉉兒就沒有一日通順日子好過。被皇上連續革職,又自己跑去了玉門關,還為著柳明媚與自己起了爭執:非她不娶、即便克夫也要娶她!然後現在又受了傷……

英王妃的眼睛轉了又轉,心裏頭有說不出的恐慌,肯定是這樣的,就是那個柳府十小姐克夫,這才會將自己的鉉兒克成了這副模樣!它騰的一聲坐正了身子,朝寶珠喊了一聲:“你且把手頭上的事情放下,快些去城外的三清觀請那位德清道長來府上一趟!”

寶珠有些莫名其妙,望了望英王妃,還是恭順的爬了起來,應聲出去了。

英王妃望了望一地碎片,不住喃喃自語:“難道這真是鉉兒的劫難不成?不行,不行,我怎麽樣也阻止這事情的發生!”

三清觀是京城裏有名的道觀,香火鼎盛。觀主德清道長是一位得道之人,大家都傳聞這位道長能驅邪捉鬼,還會替人看相算命,很是厲害。英王妃心裏合計著,段監正收了柳府的銀子,自然不會再來給自家改姻緣,隻能請旁的神通人士來看看了。

不多久就來了一位老道士,須眉皆白,帶著幾位小道童,在寶珠的指引下走了進來。門簾兒被丫鬟高高擎起,門簾下的寒風鑽了進來,將那道士的袍袖吹得鼓了起來,配著他雪白的眉毛胡須,看著倒還真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樣子。

“貧道稽首,無量壽佛!”德清道長朝英王妃行了一禮,心中暗自高興,英親王府可是有錢的主子,自己這般來一通,還不知道能賺到多少銀子。

“道長請坐。”英王妃微微頜首,讓寶珠給德清道長上茶:“今日請道長來,是有一事相求的,還望道長施法術替我化劫。”

“化劫?”德清道長皺了皺眉頭:“不知道王妃有何吩咐?”

“這有一張八字,道長且看看究竟如何?”英王妃沒敢拿出喬景鉉的八字出來,隻是拿了明媚的八字庚帖給那德清道長。

德清道長瞧著那是一張大紅庚帖,心中便猜測著該是與英親王府議親的某位小姐的,他拿了一看,頓時覺得眼前發花,這八字他可實在看不懂,透著些古怪,一時間臉色凝重了起來,拿了庚帖在手,好半日沉吟不語。

英王妃瞧著德清道長的臉色,心中登時透亮,不消說這柳家十小姐的八字肯定是有問題,那德清道長看出來,卻不願意說出口來。她笑著和顏悅色道:“道長,這八字如何?”

“這八字……”德清道長吞吞吐吐道:“不好說、不能說!”

這八字上頭透著的古怪,他怎麽也看不清楚,似乎是個死人八字,可上邊又透著活氣,還有些富貴氣息,如何會有這般蹊蹺的事兒,他給人算命看相這麽多年,卻還從未見到過這種奇怪的八字。

“是不是克夫?”英王妃追問了一聲:“道長但說無妨。”

德清道長歎了一口氣,若這是個死人八字,但又透著活氣,肯定是被人改了命,那人定然是自己得罪不起的高人,自己如何敢對這八字說三道四?他恭恭敬敬將八字遞了回去,對英王妃稽首道:“貧道給英親王府驅邪一番罷。”

設起神壇香案,德清道長在院子裏上躥下跳搖著鈴兒,舞著桃木劍胡亂弄了幾下,接著燒了幾張符籙,將那些灰末子和一碗清水混到一起交給寶珠:“若是府中有人帶血光之災,將這個給他服了,不出幾日便會好了。”

英王妃見著德清道長真是料事如神,心中不由得有幾分驚訝,回想著他對那八字三緘其口,肯定柳家十小姐這八字是有問題的,她扶著門站在那裏,心亂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