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屋子裏邊立即一片沉默薛正妃恨恨的盯著那張空置的那張椅子,臉上全是怒意。魏側妃嘴角微微一抿,拿起小匙來舀了些蟹黃粥放到嘴裏慢慢的品嚐起來。
柳側妃的心性她可是摸透了,肯定是持寵而驕,不願到薛正妃這邊來受氣,自然會找借口推脫,可這薛正妃卻偏偏要與她較勁。魏側妃望著碗中的蟹黃粥,上邊有一顆顆黃色的蟹黃浮在裏邊,暗自笑了笑,她倒要看看,今日會有什麽結局,或許還能有意外的收獲呢。
方才那個去通知柳側妃與魏側妃的姑姑正站在旁邊,聽到薛正妃問起柳側妃,不由得支吾起來,手握著帕子搭在前邊,臉皮漲得通紅。
薛正妃狐疑的看了一眼,歡樂的心情頓時消了幾分:“怎麽了?柳側妃怎麽還未到?你傳話可說清楚了?”
那姑姑低頭回話說:“回主子話,柳側妃說她身子沉重,還想睡上一會,請主子自己用早膳便是。”
聽到這回稟,薛正妃心裏便有氣,好你個柳明欣,借著有了孩子當擋箭牌,都不把我放在眼裏了!可現在母憑子貴,秦太後與喬皇後都派了姑姑守在西北屋子裏頭,自己也不能拿她怎麽樣,等自己也懷上了孩子,非得好好收拾她不可!
雙手握得緊緊,臉上卻不露出半分表情來,薛正妃淡淡的說:“既是如此,那就不必等她了。”看了看恭恭敬敬低頭坐在一旁的魏側妃,心裏想,這個魏側妃倒還是個識趣的,知道要來奉承自己,不免又得意了幾分。
魏側妃本來還想在一旁看熱鬧,沒想到薛正妃竟輕輕巧巧將她放過了,甚是可惜。見薛正妃拿起金匙到碗中去舀蟹黃粥,魏側妃眉頭皺了皺,心裏想著,怎麽樣也該讓柳明欣吃點苦頭才是。她一個人獨寵漱玉宮,即便自己有了身子,還霸占著三殿下不讓他去別處歇息,等著三殿下登基,這後宮還不是她一個人的?
她眼睛轉了轉,落到了麵前的這蟹黃粥上,心裏忽然便有了一條妙計。
有了身子的婦人最忌寒涼,若是多吃螃蟹還會小產,這蟹黃正是螃蟹寒涼之性最集中之處,今日柳明欣若是被薛正妃拖了過來用這蟹黃粥,自然會吃些苦頭,即算是吃得少能保住孩子,也會腹瀉肚子絞痛。
無論如何,也該讓柳明欣嚐嚐這蟹黃粥才行。若是能煽動了薛正妃將這蟹黃粥送過去讓柳明欣嚐,那可是一箭雙雕的法子。柳明欣身子會吃苦,喝得多了還會小產,而這粥是薛正妃準備的,到時候追究起責任來,她也跑不掉,自己盡可以坐山觀虎鬥了。
看了看薛正妃那不悅的臉色,魏側妃心聲一計,笑著對薛正妃說:“既然柳側妃身子懈怠,不想起床,為何不叫人把這早膳送去西廂,這樣也可以表示娘娘對她的關心,同時也叫她沾點娘娘的福分。”
薛正妃的手一頓,抬頭望了望魏側妃,見她低眉順眼,笑得格外溫柔,心中很是歡喜,這位魏側妃倒是乖巧,入宮這麽久,總是跟在自己身後亦步亦趨,魏國公府果然好教養。薛正妃出身公主府,自幼被教養慣了,也沒有去學那些宅鬥的彎彎道道,隻知道蟹黃美味卻不知道蟹黃的妙用。聽著魏側妃字字句句皆在恭維自己,她心裏早是癢癢的,點點頭道:“魏側妃說得有理,紫玉,你將這份早膳送去給柳側妃嚐嚐罷。”
屋子裏的人見薛正妃竟這般輕巧就把柳側妃給放過了,還將蟹黃粥賞賜了去給柳側妃,心中皆是驚奇,紫玉托了盤兒就去了西邊屋子給柳側妃送早膳去了。薛正妃看了看魏側妃,見她一副恭順的的模樣,不由得笑道:“魏側妃,既然是做了太子側妃,也該拿出點氣勢來,否則不由得奴婢們都輕視你。”
魏側妃看著那紫玉端著盤子出去了,暗自高興,聽薛正妃似乎在教訓自己,點頭道:“臣妾領聽娘娘教誨。”
見魏側妃語氣越發恭敬,薛正妃不由心中大悅,和她一直絮絮叨叨說了些自己在公主府如何對待下人的事情,最後總結著說:“你現在多多少少該拿出幾分主子的樣兒來,可別讓那些奴婢們欺負到你頭上來。”
魏側妃揀著吃了幾樣小菜,喝了幾口粥,笑著回答:“果然該是如此。”
早膳的時間並不長,不到小半個時辰,已經撤下了碗盤。魏側妃笑著站起身來道謝:“多謝娘娘賜飯,妾身想著,娘娘不久以後該有喜訊傳出來了,合著該繡一幅百子千孫圖送給娘娘才是,妾身現兒就去挑選布料針線,就不陪娘娘了。”
薛正妃聽了很是歡喜:“你去罷。”
瞧著魏側妃的身子嫋嫋娜娜的走開,薛正妃點了點頭:“這魏側妃是個賢淑的,很是聽話。”
旁邊的馮姑姑卻皺了皺眉頭,朝薛正妃行了一禮:“娘娘,那蟹黃粥不該送去柳側妃那邊的,實在不妥當。”魏側妃這般提議的時候她不好直說,就怕得罪了魏側妃,也隻有等她走了以後才好說了。
薛正妃有幾分驚奇,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姑姑,這是什麽意思?”
馮姑姑是薛正妃的乳母,是萬陽公主親自指了跟著進宮的,自然有些經驗,這蟹黃乃是寒涼之物,她心中清清楚楚。那位魏側妃,不知道是年輕不曉事還是怎麽的,竟然勸自家娘娘賜了這蟹黃粥給柳側妃,她分明是想讓這漱玉宮不得安寧呢。
“娘娘,這蟹黃是寒涼之物,有了身子的婦人用得多了,恐會小產。”馮姑姑有些擔心的望了望門外,魏側妃的身影早已不見,外邊有幾株花草,星星點點的綠色夾在一片蕭瑟之中:“娘娘,還是趕緊派人將那蟹黃粥給收回來罷。”
“才一碗蟹黃粥,又算得了什麽!”薛正妃臉上露出幾分不耐煩來,偏著頭想了想馮姑姑的話,忽然歡喜了起來:“她小產了才好,否則她的孩子要占個長子,我心中可難受。”皇長子、長公主,這些名字念起來都很是好聽,怎麽能讓一個側妃的兒子占了先去!薛正妃想到這裏,露出了幾分笑容來:“快些再送一碗去給柳側妃了,要看著她喝完!”
“娘娘,若是柳側妃出了問題,少不得會找娘娘的禍事。”馮姑姑見著薛正妃一臉不以為然,搖著頭直歎氣:“落了胎可不是小事!況且柳側妃那邊還有劉姑姑她們在,應該不會不知道蟹黃不宜多吃的事情,娘娘,你還是罷手算了!”
薛正妃轉了轉眼睛,嘿嘿一笑:“找我的禍事?誰來找?誰敢找?即便太後娘娘來質問我,我也要在她麵前撒嬌說我並不知道蟹黃是寒涼之物便是,太後娘娘還會懲罰我不成?”她用手輕輕的拍了拍桌子,有幾分遺憾:“早知道蟹黃的妙處,我該用一個大湯盅盛一碗給柳側妃嚐嚐去,隻用了中等大小的湯盅,實在也是可惜了。”
馮姑姑聽著薛正妃說不再送了,暗暗的鬆了一口氣,心中祈禱著劉姑姑她們應該知道這蟹黃裏邊的秘密,會阻止柳側妃嚐那蟹黃粥。
儲秀宮的大門敞開著,門邊站著兩個宮女正在外邊瞧,見著一道身影嫋嫋娜娜的走了過來,後邊還跟著一個丫鬟,兩人“咦”了一聲:“趕緊去知會娘娘,柳府十小姐到了。”
這位柳府十小姐,雖然進宮的次數不多,可也足以讓她們記得清清楚楚,她那精致的麵容,還有那一手出神入化的醫技,真是想忘也忘不掉。
聽說柳家十小姐求見,喬皇後閑閑的挑了下眉:“這位十小姐想要和我說些什麽呢?”敲了敲桌子,她這才對莫姑姑道:“傳她進來。”
明媚帶著玉梨站在儲秀宮的門口,望著裏邊的院子,喬皇後顯然已經起來了,因為影影綽綽可以看見主殿裏邊有人在走動。昨晚她想了很久,雖然這麽做可能有些不道義,但為了保護自己和家人,她不得不這麽做。皇宮是個可怕的地方,她真不希望在這裏更久的呆下去,能夠早日出宮已經成了她唯一的願望。
昨晚徐炆玔的話讓她驚嚇不小,沒有想到這位太子殿下竟然存著這樣的念頭,雖說她和決絕的把話說得清楚,他也似乎承諾了不再來騷擾她,可她不知道哪天他會不會又失去理智來找她,住在柳府總比住在宮裏要安全得多。
今日她來找喬皇後便是來攤牌的,她會給喬皇後一些暗示,這對喬皇後的計劃有利,或許看在她指路的份上,喬皇後會答應放自己出宮。
雖然這真的很不道德,若是在前世,她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就是在現在她也很是鄙視自己。可現在已經沒有辦法能讓自己脫身了,況且她也隻是暗示喬皇後,並不是非得要她去做,換句話說,她給了喬皇後一把刀子,可究竟那刀子會不會取人性命,便要看喬皇後的行動了。
莫姑姑的圓盤臉出現在明媚麵前,她微笑著向明媚說:“十小姐起得可真早,快些跟我進來罷,皇後娘娘傳十小姐進去呢。”
跟著莫姑姑走過前邊的院子,明媚走進了主殿,喬皇後正坐在主座上,兩道眉毛修得長長,差不多要插入鬢邊,這讓她看起來竟帶了幾分妖異,儲秀宮裏那些檀木器具映襯著她,仿佛是一幅發黃變舊的畫像。
“臣女向皇後娘娘請安。”明媚彎下身子向喬皇後行了一個禮兒,然後抬起頭來,眼睛盯住了她:“我想皇後娘娘應該很想知道現在皇上的病情究竟如何罷?”
沒料到明媚單刀直入來得這般快,喬皇後也是一愣,莫姑姑更是張大了嘴巴好半天合不攏來,這位柳太傅家的十小姐,未免膽子也太大了些!
仔細再打量了下明媚,喬皇後的嘴角邊浮現出一絲笑容:“好一個十小姐,倒真有幾分膽色!你這麽大清早的就來給本宮報信兒嗎?不知是喜訊呢,還是……”隨著聲音的逐漸滴落,她的笑容漸漸的冷了下去,那嘴角也慢慢的拉直,看上去刻薄而尖銳,就像歲月在她臉上刻下的一條刀痕。
“我很想知道皇後娘娘認為怎樣的結果才是喜訊?”明媚淡淡的笑了下,自己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皇上這病雖嚴重,臣女卻是有幾分把握治好的,隻是這對皇後娘娘來說是不是喜訊呢?”
喬皇後的眼睛裏閃過一絲陰鷙,雖然多年的宮中生涯已經把她訓練得不透露一絲感情,但她依然有些坐不住了。她極力裝出一副鎮靜的模樣來,鳳目拉出長長的眼線,牢牢的盯著明媚:“十小姐似乎有下文要說,不如先把話說全了,讓本宮聽聽,這是不是喜訊?”
“皇上的病因,乃是因為血壓升高引起腦部血管梗阻所致,也是俗稱的中風偏癱,目前皇上這病,經過幾年左右時間治療,若是他能配合好太醫治療,重新站起來,重新開口說話,也不是不可能的。”明媚緩緩的說,一邊觀察著喬皇後的神色:“可這病卻非常忌諱外界刺激,若是再受刺激,再次中風,那真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嚴重者無藥可救,可能會舉國上下要著素服,即便是留了一條命,隻會成了一個廢人。到那個時候皇上的腦子有可能還有幾分清醒,但四肢不能動彈又不能說話,隻能日日躺在床上了。所以娘娘您一定要注意保養。以後朝中有了什麽不好的消息,千萬別讓皇上知道了,也不要說話去刺激皇上,免得他因著傷心而引發激動,導致血脈逆流再次梗阻。”
喬皇後的眼中慢慢露出一絲喜色,對明媚點點頭道:“十小姐果然好醫術,我記下了。”轉頭吩咐莫姑姑:“上早膳,本宮要好好招待十小姐。”
莫姑姑應了一聲,轉身去後邊小廚房傳早膳,一邊從衣袖裏掏出手帕子擦了擦額頭的汗,心裏想著這十小姐實在太機靈了,知道皇上這病不能不治,又不能治好,索性拐著彎兒告訴了娘娘一個讓皇上再也起不來的法子,這真是一舉兩得的事兒!
宮女把早膳送了過來,喬皇後溫柔的朝明媚招了招手道:“十小姐,過來一起用早膳罷。”
明媚站起來行了個禮,便朝喬皇後那邊走了過去,跪坐在小墊子上,看著麵前那色香味俱全的早膳,心裏也明白喬皇後不會在這時候對她下手,所以吃得非常放心。
用過早膳後,明媚用帕子擦了擦嘴,對著喬皇後提出了一個要求:“臣女有一事相求,希望皇後娘娘能替臣女在太後娘娘麵前說上幾句好話,讓臣女盡快回柳府。現兒皇上跟前有太醫院的太醫在照看著,我們昨日也商榷了給皇上治病的法子,想來也無大礙。臣女的母親現在有孕在身,而且懷的是雙胎,身子甚是沉重,臣女還得趕回去照料她。”
喬皇後心裏不由得讚了一句,這位柳府十小姐委實是個聰明伶俐的,若不是景鉉心悅她,英親王府已經和柳府議親,玔兒也已經娶了她的姐姐,否則把她收入玔兒的後院,那倒會是玔兒的一個好幫手。英親王府可是玔兒登基以後的助力,沒有必要因為一個女子鬧僵了,她做了自己侄媳婦也是不錯的,肥水沒有流到外人田地裏就行。
笑眯眯的向明媚點了點頭,喬皇後和藹的說:“我自會盡力幫你在太後娘娘麵前說情,你自己也可以直接說,太後娘娘其實挺講道理的。”
明媚聽了喬皇後這般說,心知離宮之事成了八分,心中一喜,更是覺得自己賣的這個乖沒有賣錯,看著喬皇後的臉,又沒有原先看的那般充滿戾氣了。
這時,門外跌跌撞撞進來一個姑姑,走到喬皇後麵前,臉上變了顏色:“皇後娘娘,大事不好了,柳側妃那邊出事了。”
喬皇後聽到這話,猛的站了起來,臉上變了顏色:“劉姑姑,柳側妃出了什麽事情?你快些給本宮說清楚!”
“回娘娘的話,今日早晨,薛正妃派人過來傳柳側妃去陪她用早膳,柳側妃因為神思沉倦,所以推了沒有去,然後薛正妃就賞了一份早膳過來,老奴見那蟹黃粥和蝦仁湯都是寒涼之物,喝多了會對有身子的婦人不利,便沒讓柳側妃喝。可柳側妃聞著那味道兒香,嘴饞喝了一口,把那碗剩下的粥打賞給了她的貼身宮女綠茵,誰知不一會那綠茵便嘴吐白沫了,柳側妃現在也直喊肚子疼呢!”劉姑姑說得上氣不接下氣,眼睛裏俱是驚惶:“按理來說,隻喝一口蟹黃粥也該沒問題的,就是不知道那粥裏摻了什麽別的東西沒有。奇怪的是這盛粥的碗是銀質的,也沒見有異常反應……”
看著劉姑姑那驚慌失措的臉色,明媚也知這事情有些嚴重,站了起來對喬皇後道:“皇後娘娘,臣女去看看柳側妃罷。”
喬皇後此時也是氣得全身發抖,好你個薛正妃,雖說你是皇上的外甥女,可我也容不得你這麽殘害本宮的皇孫,這簡直就是喪心病狂!一想到薛正妃待字閨中那些胡作非為之事,她心裏就認定了這是薛正妃是因為嫉妒才這麽做的。
今兒一早,漱玉宮的掌事姑姑就送來一塊有著落紅的床單,喜笑顏開的向她報告說太子殿下昨晚終於和薛正妃圓房了,她還正高興呢,心裏頭想著,兒子這後院總算是正常了,不再是獨寵著柳側妃一人,可現在看來正就是因為圓房了,薛玲瓏心中嫉妒,不想讓柳側妃肚子裏的孩子占了個長字才下此毒手的。
看著明媚站起身來準備跟著劉姑姑出去,喬皇後吩咐莫姑姑:“走,跟著本宮去漱玉宮。”
明媚走進柳明欣住的房子時,見到綠葉正伏在綠茵的床頭哀哀哭泣,柳明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臉色倒還好,隻是因為受了些驚嚇,精神有點不濟的樣子。再看看床上,綠茵雙眼緊閉,嘴唇有點青紫。
“綠葉,你讓開,我來給她看看。”明媚用手輕輕拍了拍綠葉的肩膀。
綠葉轉身見著明媚,不由得抱住了明媚的胳膊,大聲哀號起來:“十小姐,你救救綠茵罷,你是救苦救難的菩薩,你是玉女轉世,你救了那麽多人,定也能救綠茵的,是不是?”
明媚見著她這模樣也知道她和綠茵一起進柳府做了這麽多年的丫鬟,兩人已是情同姐妹,不由柔聲安慰她:“綠葉,你不要著急,我會盡力救她,你先到旁邊去,讓我給她診脈。”
綠葉向明媚磕了個頭,站了起來走到一旁,眼睛焦急的看著床上的綠茵,明媚伸出手去給她搭了一脈,須臾,她驚訝的站了起來對綠葉道:“把那碗蟹黃粥端過來我看看。”
綠葉應了一聲,很快把那隻銀碗呈了上來。明媚聞了聞蟹黃粥的氣味,又用湯匙舀了些,用舌尖舔了下,綠葉緊張的喊了聲:“十小姐,別吃,那粥裏有毒。”
明媚搖了搖頭道:“這粥並沒有問題。”站了起來看了看地上,又看了看桌子上邊,突然她的眼睛落到了一片小小的紅色膜衣上邊,撿了起來一看,是生花生的皮兒。心中一亮,問綠葉道:“你們今天早晨吃了生花生?”
眾人的眼光皆落在明媚的手上。
隻見她纖細的手指夾了一片緋色的膜衣,神情嚴肅,心知大概是找到了病因,都默默的鬆了一口氣。綠葉點點頭道:“今天早上綠茵和奴婢閑著無事,吃了些花生,難道是這花生有毒?”
明媚感歎道:“這花生也並無毒,但蟹與花生是不能同吃的,若是在短時間內吃了這兩樣東西,必然中毒。我方才幫綠茵把了下脈,她中毒還不太深,你去漱玉宮的後邊牆上取些黃土來,加些水和成黃泥水給她灌下去,不出一刻便會醒過來。”
眾人皆是驚訝,螃蟹寒涼之物,有孕之人不能多食,年紀大的姑姑倒也知道,可這蟹與生花生不能同吃卻是第一次聽說,可看著明媚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也不由得不信。
明媚轉過身來給柳明欣也搭了把脈,語氣不虞的對柳明欣說:“柳側妃,你已有身孕,就該有些節製。上次我給你寫了張單子,哪些東西是要禁嘴的,你難道都沒有看?更何況劉姑姑勸阻了你,你偏偏還要喝上一口,為何如此倔強?你就是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肚子裏頭的小皇子考慮罷?”一邊說一邊歎息柳明欣究竟還是本性難移,這般沒頭腦的在宮裏待下去,恐怕過不了多久總會遭人陷害。
柳明欣被明媚這一番搶白,臉色通紅,可猶自在分辯:“不是說不能多吃蝦蟹嗎?我隻喝了一口蟹黃粥而已,又有何要緊?”
明媚見她猶不知後怕,歎了一口氣道:“柳側妃,那你方才為何又叫肚子痛?”
看了床上躺著的綠茵一眼,柳明欣滿臉尷尬:“我見綠茵不好,以為是那蟹黃粥裏放了毒,隻覺得肚子痛了起來。”看了看喬皇後,她又大著膽子說了句:“既然那蟹是寒涼之物,有了身子的人忌食,為何薛正妃還要把這蟹黃粥送到我這裏來?”
這話明顯直指薛正妃,莫非柳明欣還想借著這事兒想把薛正妃從正妃寶座上拉下來嗎?明媚真有些佩服她的愚蠢的勇敢,薛正妃的身份擺在那裏,柳明欣是無論如何也動搖不了的,對於這件事情,薛正妃隻要說句:“我又沒有過經曆,怎麽知道有身子的人不能吃螃蟹?”就能輕輕帶過了,而且還坐實了柳明欣自己不注意,不為皇室血脈著想,不顧勸阻亂吃東西導致自己不適的罪名。
喬皇後聽了柳明欣的話,倒也沒有明媚想象裏的反應,點著頭道:“薛正妃是做過了些,隻是她該不是存心的,柳側妃也不用想太多,安心養著身子便是了。”
這時就聽外邊一陣腳步聲,隻見秦太後搭著繡容姑姑的手出現在門口,身邊還跟著她派在漱玉宮裏服侍柳明欣的那位姑姑。
“這是怎麽一回事兒?”秦太後皺著眉毛看著一屋子的人,口氣有些不悅。
“沒想到還驚動了母後。”喬皇後笑著迎上去,看著秦太後身邊那姑姑那忐忑不安的臉,心裏知道這些姑姑們害怕出大問題,都各自去報告了主子。
喬皇後把秦太後迎到椅子上坐好,把方才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個清楚,然後笑著說:“母後不必擔心,十小姐方才給柳側妃診過脈了,說一切安好,並無大礙。”
秦太後這才舒了一口氣,對著柳明欣道:“哀家派了人在這裏就是幫你養著身子的,可你偏偏兒不服勸告,若是真出了什麽問題,哭都來不及了!你好好的給我聽清楚了,以後不得肆意妄為,該吃什麽做什麽,都得經過劉姑姑的同意!”
柳明欣這時哪敢頂嘴,隻能低頭應著,心裏頭卻是憋著一肚子氣,本來是薛正妃興風作浪,可全在拿著她說事,真真是叫人氣惱,為何就沒有一個去找那薛正妃問話?摸了摸肚子隻覺得氣悶不已,有個護身的寶物在,可還是敵不過人家的身份擺在那裏。
秦太後見明媚垂手站在一側,臉上又有些笑意:“那奴婢現在該沒什麽大問題罷?幸虧十小姐在,否則今日還真是晦氣。”
明媚趕忙行了一禮道:“太後娘娘過譽了,臣女也隻是碰巧知道這民間小偏方的。”
“十小姐不必過謙,皇上的病究竟如何?你好好說給哀家聽下,昨晚哀家回宮早,沒等到你和太醫商榷出的結果,今日正想傳你去萬壽宮問話呢。”
明媚點點頭道:“太後娘娘,這裏人多嘴雜,我們還是一起去清華宮看看今日皇上的情況再說罷。”
秦太後不由得歎服這位柳府十小姐的心思縝密,漱玉宮的西廂房可真還不是說事情的地方。她點點頭,對繡容姑姑道:“你去薛正妃那裏傳哀家的話,叫她這個月好好的把《心經》抄上十遍送到萬壽宮來。”
眾人聽了皆知這便是秦太後對薛正妃的懲罰了,雖然看起來不重,但實際上還是掃了薛正妃的麵子,畢竟柳明欣根本就沒事情,隻是一個貼身宮女出了些問題而已。看來太後娘娘還算是顧著太傅府的麵子,即便隻是小事,都罰了薛正妃呢。
可柳明欣聽著卻覺得這處罰太輕,撇了撇嘴,心裏不以為然,這時就見喬皇後嚴厲的目光掃了過來:“柳側妃,你可要好好當心著,本宮的皇孫有個什麽意外,你可是賠不起的!”這句冰冷的警告讓柳明欣打了個寒顫,忍氣吞聲的應了聲“是”,領著宮人們把秦太後和皇後娘娘送出了漱玉宮。
漱玉宮的主殿裏不久以後摔了幾隻碗,紫玉跪在一旁戰戰兢兢的勸著薛正妃:“主子,你就算了罷,是太後娘娘的旨意呢。奴婢幫你抄那經文便是了,何必如此大的火氣呢。”
薛正妃的眼神恨恨兒的,瞅著西邊屋子道:“不就隻是一個丫鬟出了點事嗎?更何況都還沒有死,就這樣拿喬做至的,若是她肚子裏那個生了出來,還不知道要張狂到什麽地步呢!”
紫玉低下頭撿著地上那些碎片,心裏不住的打著寒顫,若是主子一定要一意孤行,那她這條命也快到頭了,到底要怎樣才能讓自家主子變得講些道理啊?自己可真是命苦,自小被賣進公主府,憑著機靈勁兒,沒怎麽挨玲瓏郡主的打,可就是因著機靈,被選著做了陪嫁進了宮,這宮裏頭,可不是那麽好呆的,比起公主府來說,不知凶險了多少。
秦太後一行人來到清華宮,明媚先陪著秦太後和喬皇後看了看皇上,內室裏王太醫正守在一旁,病床上徐熙脫去了衣裳,半**身子,有兩個宮女正用帕子幫他在擦著身子,房間裏有一種淡淡的尿騷味。
秦太後的手一哆嗦,眼睛望著床上躺著的兒子,就見他眯著眼睛,看不清他眼裏的神色,想必是覺得十分屈辱罷。“皇上今兒好些了嗎?”秦太後盡量控製著自己難過的心情,平靜的問王太醫。
王太醫蹙著眉頭道:“回太後娘娘的話,皇上還是老樣子,沒什麽變化。”
床上的徐熙真和一具屍體沒有什麽兩樣,除了還有輕微的喘息聲。其實此時他卻清醒得很,隻是沒有人知道他心裏的想法。他任由宮女翻動著自己的身體,用帕子拭去身上的汗漬,心裏固然有些屈辱,可更多的在想如何才能盡快好起來——他要打殺了蕭貴妃這個賤人,把蕭國公府滿門抄斬!他還要廢了喬皇後,廢去徐炆玔的太子之位,把死去的淑妃追封為皇後,把旻兒扶上太子的寶座。
柳府十小姐昨日給他來看診,這讓徐熙有了希望,太醫院那些酒囊飯袋,就沒一個是有用的!當明媚把手搭在他的脈搏上,徐熙覺得自己又充滿了生氣,對自己能夠重新站起來充滿了信心。他眼睛不眨的看著十小姐看了方子,又認真的和太醫們討論著怎麽樣才能治愈他,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渴望:等到那一天,他要站在皇後麵前,把她踩到腳下!以為借他生病就趁機可以把自己的兒子扶上太子寶座了嗎?想得倒美!
可是今天早上起床,他悲哀的發現,自己又尿床了。
摸著身子底下濡熱的一灘,他心裏慢慢的一點點的變冷,難道十小姐開的方子也沒有用處?不,不會的,有可能自己隻服用了一次藥,沒有這麽快生效而已,徐熙拚命的安慰著自己。門被推開了,王太醫走了進來,似乎聞到了什麽氣味,皺著眉對守在門口的兩個宮女說:“還不快去給皇上換了衣裳,擦幹淨身子!”
又被人發現了。
徐熙僵硬著身體,任由那兩名宮女拿著帕子擦著身體,偶爾一睜眼,能看見她們眼底那種煩惱和不屑。自己沒有癱瘓在床上的時候,哪個宮女看見自己不是展開如花的笑顏,想要自己注意她們的美貌?那些沐浴在春風裏的笑臉,那一聲聲嬌軟的聲音,似乎都在施展全力勾引著他,而現在,一切都不同了,他形同廢人,連兩個粗使的宮人看著他都是用一種嫌棄的目光。
聽到外邊有內侍尖細的嗓子:“太後娘娘,皇後娘娘駕到!”徐熙趕緊閉上了眼睛,他不願意看見母後眼裏難過的神色,也不願意看見喬皇後那一臉虛偽的笑容。他感覺著有幾個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著,又聽到母後和王太醫輕聲的交談,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苦澀,皇後,皇後肯定還是一副謙恭虛偽的麵容罷?他想把手握成一個拳,緊緊的握著,似乎這樣才能把自己的仇恨聚集起來,可是他驚駭的發現,手指也不能動彈了,一點力氣都沒有。
“母後,救救兒子!”徐熙呐喊著,可發出的聲音卻含混不清。
秦太後走到床頭,憐憫的看著徐熙,伸出手拍了拍他,似乎就像小時候輕輕拍打著他,哄他睡覺一般:“皇上,你放心,玔兒這孩子很能幹呢,他代你監國,做得一絲不紊的,你隻管養好身子便是了。”
聽了秦太後這話,徐熙心中更是大急:“我不是想要玔兒當太子的,我想立的是旻兒!”可是,無論他怎麽努力,說出來的話都是毫無意義的“咿咿呀呀”之聲。
秦太後掏出帕子擦了擦眼睛道:“皇上,你就別著急了,養好身子最要緊!”說罷站了起來,對著那兩個宮女道:“好生照看著皇上,若是有半點怠慢,小心你們的腦袋!”
兩個宮女隻來得及在龍床上跪下,戰戰兢兢的說:“奴婢明白,請太後娘娘放心。”
秦太後長長的歎了一口氣,轉身走出了內室,那種淡淡的騷味終於被拋在了腦後,似乎越來越遠。來到外邊的主殿,秦太後憂心忡忡的問明媚:“十小姐,你跟我說句實話,皇上的病到底怎麽樣了?”
明媚橫了橫心,反正這實話遲早是要說的,遲說和早說沒有差別,越早說了或者會更好些,她看了看秦太後,打定了主意:“回太後娘娘話,皇上這病好不了。”
“什麽?”秦太後悵然若失的跌坐在椅子上,雖然自己心裏明白最糟糕的結果,可被人直接告之,還是那樣難受。塡兒,果真就隻能這樣,躺在床上再也站不起來了嗎?
“太後娘娘,臣女師父數年前給皇上看病,就跟皇上說過不要憂心太多,一切事情順其自然。然而皇上畢竟是皇上,日理萬機,操心的事情也多,對身子大有損傷以至於頭痛難當。去年尋了臣女師父進宮看診,師父也再次提到過,皇上應該靜養,不能過於激動,若是處於興奮激動的狀態,必會引發血脈氣上,梗阻顱部以至於半身不遂不能言語。”明媚看著秦太後的臉色越來越凝重,雖然心裏也是惋惜,可卻不敢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隻能娓娓點出皇上此病嚴重,很難治愈。
聽明媚如是說,秦太後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時也,命也。”
清華宮裏一片寧靜,沒有誰再敢出聲,秦太後的那聲歎息是如此蒼涼,沉重而不堪負荷般,有細瓷墜地的脆弱。
“太後娘娘,臣女有一事相求。”明媚知道自己此時提這種要求可能有些不妥當,但她在秦太後眼裏看到脆弱的淚光時,想到了香蘭院裏的杜若蘭,她懷著雙胎,身子骨又不是特別好,正是需要自己照顧的時候。
跪倒在地,明媚望著自己那身子投下來團團的陰影遮住了自己的雙手,沒有遲疑,她把自己的要求說了出來:“臣女已經和太醫們商議過將養的法子,太醫們照料著皇上也是極妥當的。臣女的母親懷有雙胎,已經有四個月了,急需臣女照顧,所以鬥膽請太後娘娘恩準,讓臣女回柳府照看母親。”
喬皇後在一旁驚訝的說:“柳四夫人真是好福氣!聽說今年年初已經生了個兒子,現兒又接著有孕在身,還是雙胎!好事真是被她一人占全了!隻是懷著雙胎,比平日的婦人更辛苦,你當體恤你的母親,好好照顧她才是。”
“正是如此,臣女才鬥膽向太後娘娘,皇後娘娘提出這種不合時宜的要求,請太後娘娘,皇後娘娘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