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三進宮

第二日一早醒來,屋子外邊已是有些光亮,這秋日一來,白晝漸漸短些,天亮也晚了,明媚起得早,見著東方那一點點魚鱗般的雲彩,再看看沙漏,不由得驚呼了一聲:“喲,怎麽就這般晚了。”

“姑娘。”玉梨笑微微道:“哪裏會晚,素日裏你都是第一個過去的,今日去得晚了些也沒關係。”

“如何會沒關係,趕緊給我梳洗。”自從回到京城,自己便沒有懈怠過,從來都是第一批去玉瑞堂請安的,正是這樣,柳老夫人才會對自己比旁的姐妹要好,怎麽著也不該將自己在柳老夫人心中的形象給破壞了。

急急忙忙的趕到玉瑞堂,額頭上已經是一層細密的汗珠子,柳老夫人見著明媚進來,笑著道:“別著急,這還早著呢,就你六姐姐來了。”

明媚瞅了一眼,柳明慧端端正正的坐在右手邊第二把椅子上頭,臉上沒有半分欣喜的表情,瞧見明媚望向她,也隻是微微點了下頭,便將頭低了下去,長長的睫毛將眼睛蓋住,看不到她眼裏的神色。

柳明慧這些日子越發沉默了,明媚從她身邊經過,見她正伸了一雙手在看,十個手指甲上塗得紅豔豔的,那蔻丹的顏色極其隱秘的將她的心事泄露了出來。

她是恨嫁了,明媚心裏頭暗自揣測著,否則也不會有這種古怪的表情。柳明慧在柳家姐妹裏邊排行第六,現在排第七的柳明欣早幾日已經進宮做了側妃,第八的柳明豔過些日子便要嫁去幽雲,而柳明慧卻連親事都沒有定下來,怪不得她這麽一臉苦大仇深的神色。

“媚丫頭,你穿得也太素淡了些。”柳老夫人看了看明媚,如意髻,上邊一支白玉梅花簪子,翡翠耳璫,垂下了幾線細細的流蘇。一身水碧色的衫子,挽著淺淺銀色的披帛,上邊繡著穿花蛺蝶,栩栩如生般紛飛起舞。

“祖母,我們進宮是去看七姐姐的,又不是去進宮大挑,明媚穿得太顯眼了也不好罷?”明媚淺淺一笑:“穿得素淡些不打眼。”她真怕穿鮮豔了,到時候玲瓏郡主會拿了她的著裝說事呢。

旁邊柳明慧聽著明媚說要進宮,猛然抬起頭來,一臉羨慕嫉妒的神色。

明媚暗自歎氣,這人總是心比天高,可奈何命薄,出生是庶女,那便無形中低了一等,除非想法子攀成記名嫡女,即便是這樣,也還是沒得正宗嫡出的好。柳明慧這親事遲遲不定,恐怕是柳老太爺與柳老夫人另有安排罷。

等著柳府幾位夫人和小姐們都來請過安,柳老夫人帶著明媚直奔皇宮去了。柳家住在禦道街,與皇宮離得很近,馬車才得一刻鍾多點兒便到了後宮門口。柳老夫人讓金花媽媽拿了名剌過去:“讓那門邊的內侍遞進去。”

金花媽媽拿著名剌走到宮牆邊,朝那些守城門軍士點頭笑了笑,然後從兜裏摸出了幾個小銀錁子來:“麻煩幾位軍爺通報下門口的傳話內侍,就說柳太傅府的老封君求通傳。”

那幾個軍士將銀錁子收下,有一個轉身走了進去,不多時一個內侍便半彎著腰出來,走到金花媽媽麵前,將手掌攤開:“拿來。”

金花媽媽焉能不知他的意思?若是要來接那名剌,也不過是伸出手來而已,又何必將手掌朝天攤開?分明是問她要進貢。她笑容可掬的將一個小金錠子放到那名剌上邊,穩穩的落到那手掌上,那內侍見了,笑得臉上都開了花,一隻手掃了過去,那金錠子已然不見,名剌被他夾在手心裏,飛快的進去通傳了。

明媚瞧著這一幕直歎氣,柳老夫人卻是笑微微道:“媚丫頭,這宮裏頭的人都要有自己的來路,誰又靠著幾個宮裏頭發的月例過生活?那些內侍自幼被賣了進宮,還不是家中貧寒,誰又不想多積攢些銀子,或是送了回鄉家中下去,或是拿了給自己養老,這也怨不得他們。給他們銀子,他們肯花力氣給我們辦事,我們也可以少等些辰光,何樂而不為?”

沒想到這裏邊處處是學問,明媚一邊聽著一邊暗自感歎,自己要學的事情還多著呢,若是一味按著自己嫉惡如仇的性子來,在這大陳朝也不大好生存下去,所謂入鄉隨俗,總得要聽從規矩才是。

不多時那內侍便出來了,身邊還跟了萬壽宮裏的那位繡容姑姑,兩人走到馬車旁邊恭恭敬敬道:“太後娘娘宣柳老夫人與十小姐覲見。”

柳老夫人這才下了車,扶著明媚的手走進宮去,那繡容姑姑帶著祖孫兩人一路走到了萬壽宮。秦太後與柳老夫人算得上是舊識,兩人說說笑笑聊了些閑話兒,倒也是十分融洽。秦太後轉眼瞧了瞧坐在柳老夫人身邊的明媚,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來:“柳小姐,哀家想著,等到了九月,天氣涼快了些,還是請你進宮來替哀家將這腫塊給切了。”

明媚趕緊低頭應答了一聲,心中連連叫苦,看起來自己不可避免的又要進宮來一次了。這可真是越是不想去的地方,冥冥中注定,越發要往這裏去呢。

秦太後見著明媚那一低頭的溫柔,別具風姿,真是令人賞心悅目,心中不免讚歎了一番,這般好顏色的女子還真是少見。她一時興起,望著明媚微微的笑:“柳小姐是否已經及笄?要不要哀家給你指婚?”

明媚心中一咯噔,秦太後這京城第一媒婆也太敬業了些,怎麽就想到了自己身上?若是她將自己的親事攬過去,還不知道她會胡亂將自己指給誰。雖然有幾分吃驚,明媚還是裝出一副害羞的模樣來,將臉微微的瞥到一旁,朝柳老夫人望了一眼。

從秦太後這邊看來,明媚真是大家閨秀,聽著自己說她的親事便害羞,可從柳老夫人這邊看起來,明媚是推著自己去哀求秦太後不要亂點鴛鴦譜。想著明媚曾經告訴自己,她與喬世子兩情相悅,柳老夫人心中暗自歎氣,抬眼望著秦太後,笑微微道:“回太後娘娘話,我們家明媚還未及笄呢,等著要到議親的時候再請太後娘娘來指婚罷。”

秦太後很是高興,連連點頭:“好哇好哇,哀家最喜歡見到的,就是這些孩子們一對一對的,恩恩愛愛。”

明媚不免腹誹了一番,像秦太後給徐炆玔指婚,一指就是三個,還要人家一對一對的恩恩愛愛,也不知道他們怎麽樣才能恩恩愛愛起來。正在胡思亂想著,就聽秦太後喚著繡容姑姑道:“你帶柳老夫人去儲秀宮,然後再去漱玉宮看看柳側妃。”

柳老夫人笑著站了起來:“多謝太後娘娘關心了。”

繡容姑姑先將柳老夫人送到儲秀宮,喬皇後剛剛好用完早膳,見柳老夫人來覲見,笑著與她說了幾句閑話兒:“柳太傅府果然是人才輩出,無論男女,個個兒都是好的。”

這柳明欣雖然說有些不懂事,竟然獨寵了漱玉宮,可徐炆玔卻絲毫沒有因為寵愛她而疏忽了自己,每日來問安的次數非但沒有少,反倒增加了些。而且他去中書省那邊也勤快了許多,太師也連連誇讚三皇子的學問有長進,所以喬皇後對於這柳側妃還算是滿意。

獨寵便獨寵,誰叫玲瓏侄女性子不好,又誰讓那魏側妃不能將玔兒勾到她屋子裏邊去?隻要能給自己生孫子便行,管她是正妃還是側妃,又究竟是哪位側妃。喬皇後笑眯眯的看了看明媚:“貴府十小姐這般水靈,也不知道今後會落到誰家,又會便宜了誰去。”

今日是怎麽了?難道自己頭上開出桃花朵朵來?明媚有幾分緊張,生怕這位喬皇後也突然想要給自己指婚,所幸的是她並沒有接著往下說,隻是與柳老夫人說起了柳明卿,直誇他辦事認真。

說了陣子話,似乎也無話可說了,喬皇後這才放了柳老夫人與明媚去漱玉宮,望著明媚那婷婷嫋嫋的背影,喬皇後搖了搖頭:“這柳府十小姐生得實在太嬌媚了些,進宮來真是不合適,總怕會是第二個明妃。”

莫姑姑在旁邊輕輕接了一句:“可不是呢。”

“姑姑,那些東西準備好了沒有?”喬皇後眼睛望著那隻立在牆角的花瓶,輕輕問了一聲:“不要太趕時間,一定要保證有效果,務必一擊得中。”

莫姑姑彎了腰在喬皇後耳邊用極低的聲音道:“娘娘,你便放心罷,正在秘密的趕製呢,正如娘娘所說,要保證有效果,所以他們必須反複驗證以後才能送進宮來的。”

“倩如那邊有信兒了沒有?”喬皇後懶洋洋的站了起來,臉上有著一種慵懶的神色:“好久不見倩如,倒是有幾分想念了。”

“倩如若是知道娘娘這般記掛著她,可是晚上做夢都會笑。”莫姑姑滿臉的感激:“倩如現兒已經是蕭貴妃的心腹了,在景春宮的日子過得還算滋潤,聽說蕭貴妃還準備升她做大宮女。”

“是嗎?”喬皇後的嘴角浮現出一絲笑容來:“也才去了半年,就這般得了信任,蕭貴妃手下是沒人了,還是她假裝給我們看的,想要誘敵深入?”

“蕭貴妃那頭腦,該想凷這法子來。”莫姑姑搖了搖頭,嘴角笑得咧了開來:“要不是要倩如想個法子來試探試探?”

“唔。”喬皇後點了點頭:“你去安排下,犧牲我們在景春宮裏安排的一顆棋子,好讓蕭貴妃更加信任倩如。”

“是。”莫姑姑低頭應了一句:“還請娘娘吩咐,具體該怎麽做。”

喬皇後長長的鳳目眯了眯,拉出了一條長長的尾線來,長長的眉毛似乎要飛入鬢裏。她朝莫姑姑招了招手:“姑姑,你附耳過來。”

主仆兩人在大殿門口嘁嘁喳喳的說了一陣子話,莫姑姑不住的點著頭,喬皇後眼中不時有冷冷的光色閃過,就如這八月深秋裏的秋風一般,涼爽爽的刮了過去,讓人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繡容姑姑將柳老夫人與明媚送到了漱玉宮,朝她們點了點頭:“柳老夫人,柳小姐,我便回萬壽宮複命去了,你們與柳側妃好好聊聊。”

柳明欣見著祖母與堂妹來看自己,很是高興,慌忙讓綠葉綠茵將精致點心擺了一桌子:“祖母,十妹妹,快些吃點罷,這都是宮中新式糕點,太傅府中可嚐不到呢。”

柳老夫人瞧了柳明欣一眼,就見她的臉微微圓了幾分,這到宮裏可才七八日呢,就長肉了?看來三皇子還真是寵她,也不知道用了些什麽東西喂她,將那張臉都塞得圓了幾分。

“側妃娘娘。”柳老夫人不疾不徐的開口了,柳明欣聽著這稱呼也是一愣,臉上出現了一絲紅潤,慌忙擺手道:“祖母,你不必如此拘禮。”

“娘娘,你不讓老身拘禮,老身可還是要守著這禮,免得被旁人捉住錯處,說我們柳家仗勢便不將皇室放在眼中。”柳老夫人瞅著柳明欣直點頭:“隻是今日老身進宮來看娘娘,卻是帶了柳太傅的話來說給娘娘聽的。”

聽說是柳太傅要柳老夫人來傳話,柳明欣變得十分惶恐,自小她在家裏最害怕的便是柳老太爺,雖然現在做了徐炆玔的側妃,就連柳老太爺見了她也得恭恭敬敬喊句“娘娘”,可她依舊還是怕他。柳明欣哆哆嗦嗦道:“祖父、祖父他說了什麽話兒?”

“娘娘,你祖父讓老身來叮囑娘娘,自古以來,衝冠後宮的嬪妃都沒有好結果,娘娘這般獨占了三皇子的寵愛,樹大招風,難免會遭人妒恨。”柳老夫人見著柳明欣臉色有一種不服氣的神色,知道她心裏聽不進去,長長的歎息了一聲:“娘娘難道不知道明妃娘娘的典故?因為獨寵後宮,剛剛生了孩子還沒半年便過世了。聽說是生了絕症,那明月宮的宮女們說整個人都幹了,臉皮貼著顴骨,很是嚇人,明妃娘娘都不願意讓皇上見著她的臉哪。”

柳明欣聽著這話,默默將頭低了下去,仿佛在琢磨著這件事情的真假,雖然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但明媚從她這個角度來看,柳明欣的臉上該是變了顏色。她心中默默想著,這宮中生存法則便是要合群,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出頭的櫞子先爛,都是這個理兒。若是柳明欣獨占了徐炆玔的寵愛,那位正妃娘娘與魏側妃肯定不會這般輕易放過她。

“祖父……教訓得是。”柳明欣忽然想起了初八早上去給薛正妃敬茶的時候,她將一碗茶水潑到自己臉上的事情來,這還是自己初次受寵,那薛正妃便這樣對自己,還不知道以後會怎麽整自己呢。

“既然娘娘知道了這個道理,還請你自己好好斟酌著去辦,即便是三皇子殿下要歇到你這邊,你也該勸著他要雨露均沾才是。”柳老夫人盯住柳明欣不肯放鬆:“娘娘,宮中不比柳府,稍有閃失便沒了後悔藥吃。”

柳明欣聽著柳老夫人說得聲色俱厲,不由得打了個冷顫,低頭悶悶的應了一句:“是,明欣知道了。”

要自己親手將徐炆玔推出去,如何舍得!她才與徐炆玔親親熱熱的過了七八日,要她瞧著徐炆玔抱了旁人睡到一處——柳明欣的心忽然就酸溜溜的一片,似乎被卷在了一處,被揉得皺成一片,怎麽樣也舒展不開來。

柳老夫人正在教導著柳明欣,忽然就聽外頭有槖槖的腳步聲,幾個人舉目往外邊一看,卻是徐炆玔站在門口,睜了一雙眼睛正在往裏邊看,臉上有著興奮的神情。

一步跨了進來,徐炆玔先朝柳老夫人點了點頭:“老夫人今日過來了。”

方才他從書房回來,去儲秀宮那邊給喬皇後請安,要走出宮門來的時候聽著兩個宮娥在議論:“我覺得柳府十小姐比柳側妃美多了,也不知道為何沒有選她做三皇子側妃。”

“肯定是沒有及笄。”另外一個宮娥,頭上簪著一朵大紅色宮花,堆出的是芍藥模樣,點頭答話道:“你瞧瞧她那頭發,都還有垂髫呢。”

“那倒也是。”原先開口的那個停了停,似乎在回想:“她真的好美,剛剛從我身邊經過的時候,我瞧著那張臉就覺得舒服,更別說是男人們瞧見了。”

徐炆玔聽了心中大驚,明媚進宮來了?他轉頭看了兩人一眼:“你們都在說什麽?”

看門的宮女見著徐炆玔問話,十分高興,嘰嘰喳喳的搶著將柳老夫人帶著明媚進宮的話說了一回:“繡容姑姑帶著去了漱玉宮,聽說是要去看望柳側妃。”

“唉,柳側妃真是好福氣,可見在家中是個受寵的,才進宮七八日,祖母就急急忙忙的來看她。”簪著紅色宮花的宮娥望著徐炆玔飛快的往前邊走去的身影歎了一口氣:“進宮又這般受三皇子殿下的寵愛,現兒聽著她娘家來人了,就這般急急忙忙的趕回去了,真是給足了柳側妃麵子。”

“可不是?上回萬陽公主進宮來看薛正妃,可不見三殿下這般上心。”另外一個點頭應和:“柳側妃也該知足了,雖然是側妃,可得的寵愛比正妃不會少。”

徐炆玔沒有理會那兩個碎嘴的宮娥,一路小跑回了漱玉宮,唯恐自己來得晚了便趕不上見明媚一麵,直到站在門口,見著裏邊一襲水碧色的衫子,才放下心來,走進來偷眼瞧了瞧,心中狂喜不已,就如明媚的耳璫一般,流蘇吊著翡翠墜子不住的搖來晃去,就如風中的秋千,上上下下沒有踏實的時候。

“三殿下回來了。”柳老夫人趕緊站了起來,朝徐炆玔行了個半禮,徐炆玔趕緊上前一步扶住了她:“老夫人快些坐下,何必多禮。”將柳老夫人扶著坐好,這才瞅了瞅主座上邊的柳明欣:“老夫人進宮,你也該派人知會我一聲,幸好回來得及時,否則沒趕上湯兒,還不知道旁人在背後如何說我不知禮數。”

柳明欣見徐炆玔為了她特意趕回來見娘家人,嘴巴早已咧開成了一條縫,笑嘻嘻的回答道:“殿下,妾身怎麽敢叨擾你?既是這般說了,那下回明欣便記住了。”

徐炆玔坐了下來,一雙眼睛從明媚身上瞟了過去:“今日老夫人進宮,除了來看柳側妃,可還有旁的事兒?”

柳老夫人一愣,自己是來教訓柳明欣的,這話總不能向徐炆玔說,隻能笑著答道:“有幾日沒見柳側妃,心中有些掛念,特地來瞧瞧。她在家中素來與我這媚丫頭交好,怕她們姐妹之間生疏了,因此一道帶了過來。殿下,柳側妃在家中做女兒時被我養得嬌縱了些,因著做事有些不合時宜,做錯了什麽,三殿下隻管開口說她,別要太顧忌柳家。”

徐炆玔的眼睛繼續盯住明媚不放,口裏含糊的應了一聲:“這是自然。”

見著徐炆玔那眼神不時的落在明媚身上,柳老夫人心中暗自歎氣,上回明媚被歹人劫持,徐炆玔將她尋到送回柳府,那時候她見著徐炆玔的眼神就不對,今日看來,徐炆玔心中喜歡明媚是真真的了。

但願三皇子殿下能看在明媚的麵子上,對於柳明欣做下的蠢事多多包容。柳老夫人一陣沉默,昨日即便柳老太爺不說,今日她也想帶著明媚進宮來瞧瞧,也是想看清楚徐炆玔究竟有沒有那個意思。現在看來,徐炆玔喜歡明媚可是砧板上的釘子,妥妥兒的跑不了。

柳明欣卻沒有柳老夫人這般觀察細致,她隻是笑微微的坐在那裏,喜滋滋的對徐炆玔道:“殿下,在柳府的時候,妾身這十妹妹與妾身是極其好的,再過三日她便要及笄了,妾身本想出宮去為她祝賀,可聽說出宮一趟不容易,就趁了這個機會將賀禮送了罷,我們送些什麽東西給她好?”

柳明欣毫不忌諱的說出了“我們”兩個字,在她心中,她與徐炆玔已經成了一個整體,裏邊沒有薛正妃也沒有魏側妃。

徐炆玔轉臉望了望柳明欣,挑了挑眉道:“這般重要的事情,你怎麽不早告訴我?隻有三日及笄了,慌慌忙忙的,一時之間如何能準備出像樣的禮物來?”

柳明欣一怔,可轉念一想,徐炆玔可是在替她在娘家人麵前掙麵子,重視明媚的及笄之禮,不就是愛屋及烏?正因為重視自己,才會重視自己的堂妹。想到此處,柳明欣開心的咧著嘴唇笑了起來:“殿下,妾身一定會精心準備好。”

徐炆玔忽然就煩躁了起來,見著柳明欣那略略厚實的嘴唇,怎麽覺得沒有以前那般順眼,隻是柳老夫人與明媚還在這屋子裏頭,他也不好說多話,隻能將這不舒服的感覺極力壓了下去,找了些閑話與柳老夫人說著,一邊不停的偷眼看著明媚,隻覺得她生得越發的美貌了,那肌膚就如細致的瓷器般,一張臉孔是雪白的底色,上頭隱隱的透出些粉嫩的紅潤來,沒有半分瑕疵。

明媚知道徐炆玔正在打量自己,開始有幾分不自在,這可是在柳明欣屋子裏頭,他這般公然看自己是怎麽一回事!可後來想了想,自己若再是這般回避,恐怕他還會得寸進尺,於是抬起頭來惡狠狠的盯了徐炆玔一眼,緩緩開口說道:“我們在外頭聽說三皇子殿下對我七姐姐實在是好,今日見了果然是這樣。三殿下若是能一直這般對我七姐姐,那我們柳府自然會日日為三殿下在菩薩麵前燒香祈福。”

這話裏頭自然是喊著幾分警告,徐炆玔一愣,明媚這意思實在清楚,是在提醒他,他已經是成了親的人,要一心一意的對自己的妻子。望了望明媚清澈如水的雙眸,他不禁有幾分難受,自己與她,莫非是今生沒有交會了不成?

柳明欣卻沒有咂摸出明媚話裏頭的意思,見明媚為自己說話,很是高興,那兩塊厚嘴唇不住的顫抖著:“十妹妹,你不用提醒,三殿下是知道的。”

徐炆玔每日都歇在自己屋子裏邊,難道還不是對自己好?獨寵了漱玉宮,還不知道有多少人嫉妒呢,柳明欣想到這裏邊覺得眼前開闊,仿佛間見著了一條極闊的道路就在眼前,越走越寬。

明媚瞧著柳明欣與徐炆玔兩人臉上不同的神色,也是暗自歎氣,再轉臉望了望柳老夫人,見她也是臉色沉沉,心中知道柳老夫人自然已經看出了幾分玄妙來。她朝柳老夫人眨了眨眼睛,柳老夫人會意,站了起來道:“出來也有一上午了,府中還有不少事情要處理,老身便先行告辭了。”

徐炆玔心中一急,他看明媚還沒有看夠呢,怎麽便要走了?他也趕緊站了起來,笑著上前扶住柳老夫人的手:“老夫人,府中能有什麽事兒要你操心?好不容易進宮一次,怎麽著也該在我這漱玉宮裏用過飯再回去,免得說我這個孫女婿招待不周。”

柳明欣聽到“孫女婿”這三個字,心中一甜,也慌忙過來拖住明媚的手:“可不是這樣?祖母你可別走得這樣急,明欣進宮好幾日了,都沒看見過家中親人,好不容易見著祖母與十妹妹,怎麽能就這樣走了?”

柳老夫人見著柳明欣依舊是這般糊塗,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對著徐炆玔笑道:“我倒是不要做什麽,可我這媚丫頭現兒卻是在主持府裏中饋,哪裏能少了她!要不是這樣,媚丫頭先回府去,我就留下來陪著三殿下與劉側妃用飯罷。”

徐炆玔一怔,手也低了幾分,這邊柳明欣連連點頭:“我倒是忘記這一茬事兒了!現在府裏中饋都是十妹妹打理呢,少了她可真不行。不如就按祖母說的辦,十妹妹先回去,祖母留下來與我們一道用飯便是了。”

明媚笑著朝徐炆玔行了一禮:“三皇子殿下,那明媚便先行告退了。”這柳明欣愚笨也有愚笨的好處,她完全不能理解柳老夫人這托詞,可也歪打正著的替她解了圍。

自己是一刻也不想到這屋子裏呆下去了,徐炆玔的注視讓明媚覺得頗有幾分壓力,他那目光讓自己很是不舒服,幾乎都快要說不出話來。明媚直起身子來,這邊柳明欣已經喊了綠葉過來:“你替我去送送十小姐。”

綠葉應了一聲,扶了明媚的手便往外邊走:“十小姐,我送你去後門。”

明媚點了點頭,轉身跟著綠葉飛快的往漱玉宮外邊走了去,跨過門檻的時候,剛剛好迎麵一陣秋風吹拂,將她的群裳微微的吹了起來,露出了一小截粉嫩的小腿,還有一雙淡綠色的繡花鞋,就如春日裏的綠意盎然一般,點點的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徐炆玔惆悵的望著明媚的背影,實在是無話可說,柳老夫人的托詞讓他沒辦法再堅持讓明媚留下來用午膳,隻能維持著表麵上的客氣,笑著將柳老夫人引到座位上坐好。自己坐了下來以後,心中暗自盤算,十八是柳府十小姐及笄,自己可要好好想想,該送什麽禮物給她才是。

明媚隨著綠葉往後宮門那邊走,一路上問了些柳明欣的情況,聽說徐炆玔確實是獨寵柳明欣,也沉默了一回。她實在不能理解徐炆玔,沒有成親之前便有了一個屋裏人,現在有了一個正妃兩位側妃,可依舊還拿了那樣的眼神看自己,他究竟準備做什麽?難道想做大眾情人不成?

他有什麽好?不過就是托生在皇後娘娘肚子裏頭罷了,若是生在窮人家,恐怕現兒正在為如何填飽肚子而東奔西跑,哪有這閑情逸致來年風花雪月。明媚沿著朱紅色的抄手遊廊往前邊走著,透過那茜紗簾子往外邊看,就見禦花園裏頭依舊是繁花似錦,仿佛是春天一般,隻是在經過一片銀杏樹林的時候,見著綠色的草地上一片金黃色的落葉,這才提醒了她現兒正是秋日。

“十小姐,你別看這宮裏頭景色好,我怎麽覺得便有些不大對勁。”綠葉一邊走著一邊與明媚攀談,才進宮七八日,跟著柳明欣去了宮裏頭不少地方,也見過不少事情,還聽過不少閑話兒,綠葉深深的覺得這皇宮真是可怕,有時候,一個人說沒了就沒了,快得讓人感覺不到她曾經存在過。

“皇上很寵愛的玉美人,這些日子便生病了,聽那些宮娥們說,可能會好不起來了。”綠葉繼續絮絮叨叨的說著:“都說進宮的時候是個水嫩嫩的大美人兒,現在卻枯瘦得很,身上沒有幾兩肉,皇上去瞧過一次便沒再去過了。”綠葉歎了一口氣:“即便是病好了,恐怕也不會有以前得寵時的那般風光了。”

明媚默默然沒有說話,隻是聽著綠葉繼續在說:“十小姐,我真的覺得我們家側妃很是危險,幸而三殿下現在隻是皇子,若是皇上,恐怕已經有人在下手暗算了。”

“可不是這樣?”明媚心中一驚,綠葉說的,全是實情,若徐炆玔現在是皇上,這宮中又會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柳明欣呢?柳老夫人勸說柳明欣要將徐炆玔推出去,讓幾個女人共享,這也是不得已的做法,她是在抱全柳明欣呢。望了望綠葉,見她一雙眉毛淡淡,攢在眉心之間,顯得憂心忡忡的模樣,不由得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在柳府的時候便是個機靈丫頭,也該多勸勸柳側妃才是,怎麽著也不要讓她胡作非為。”

綠葉點了點頭:“十小姐,我省得。”抬眼望了望那邊,一道朱紅色的宮牆延綿起伏,似乎沒有盡頭一般,綠葉停住步子,呆呆的站在那裏,歎息著說道:“我真恨不能跟著十小姐出宮去,這皇宮就如一隻大籠子,會把人關得瘋掉。”

明媚輕輕撫摸了下綠葉的頭發,輕聲安慰她道:“宮裏頭還住著這麽多人呢,你也別太擔心了,你隻是還沒有習慣罷了,習慣以後便好了。”

“是。”綠葉彎腰行了一禮:“十小姐,你自己好好保重。”

明媚站在那裏,見著綠葉越走越遠,她的背影瞧上去是那般的孤單無助,她走得很慢,小小的身子在那曲曲折折的抄手遊廊裏時隱時現,有時分明見不得她的身影了,可忽然的,她又在另一處現了身。

明媚歎息了一聲,走出宮去,柳府的車夫見隻有明媚一個人出來,很是驚訝:“十小姐,老夫人呢?”

“三皇子殿下留老夫人用午膳,你先將我送回府去,用過午膳以後來這邊接老夫人。”明媚吩咐了一聲,掀開馬車簾幕便鑽了進去。那馬車夫隻覺莫名其妙,看了一眼皇宮那氣派的宮牆,嘟噥了一聲:“這宮裏頭的人怎麽如此小氣?留了老夫人用膳卻不留十小姐!十小姐又能吃多少東西,竟然要這般節儉起來!”

他搖了搖頭,揮動馬鞭,那兩匹馬撒開蹄子跑得飛快,不多時便將皇宮拋在了身後。

柳老夫人約莫是未時回府,剛剛回來便將明媚喚了過去。

明媚走進玉瑞堂,就見柳老夫人端端正正的坐在那裏,旁邊桌子上堆了小山一般的東西,黑檀木的桌麵油油的發光,映著那堆東西似乎也有了光澤:“祖母,這可是七姐姐打發給咱們府裏頭的?”

“可不是?”柳老夫人伸手揉了揉額角,隻覺得頭痛:“媚丫頭,你有沒有留意到三皇子對你似乎有些與眾不同?上回他送你回來的時候我便覺得有幾分奇怪,今日瞧見他那眼色,仿佛時不時的在盯著你看。”

明媚點了點頭,也有幾分憂愁:“祖母,我也這般覺得,可是他都已經娶了正妃側妃,如何還能這般盯著明媚看?明媚實在是有些想不透。”

“有什麽想不透的,生在帝王之家,喜歡誰便是誰。”柳老夫人閉了閉眼就,心中一陣惶惶然:“媚丫頭,以後你要盡量少進宮去。”

“祖母,這個我自然省得,可太後娘娘不是說過要我九月進宮去給她治病?”明媚想著這事兒便覺煩躁,柳明欣大約覺得宮裏是個好地方,一心舉薦了她去給秦太後看病,可焉知她一點都不想進宮去?

“太後娘娘的命令,咱們也不能違抗,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柳老夫人皺了皺眉頭:“媚丫頭,我喊你過來可是想敲打你的,別以為三皇子殿下對你青眼有加便飄飄然,你七姐姐是他的側妃,你少不得要為柳家多考慮考慮。”

明媚聽了這話,實在想笑,柳老夫人真是看輕了自己,難道在她眼中自己便是那種一心想攀著高枝往上爬的人?自己與喬景鉉兩情相悅,哪裏會想到旁人?即便是沒有喬景鉉,自己也不會想著要去與那徐炆玔有什麽糾葛,他做不到一生一世一雙人,那就不是自己心目中的良配。

“祖母,太後娘娘說要給我指婚,明媚有些擔心。”望了一眼柳老夫人,明媚咬了咬嘴唇:“為何祖母在宮裏頭的時候要說等著明媚及笄以後再央求了太後娘娘來指婚?”

“媚丫頭,我也隻是推托之詞罷了,你以為太後娘娘會那般有閑心還記得你的親事不成?”柳老夫人笑了笑:“你怎麽便擔心起這個來了?”見著明媚的一雙柳葉眉漸漸的舒展開來,她伸手指了指桌子上那堆東西道:“裏邊有你七姐姐送你的及笄禮,自己拿了去罷。”

自己就快十五歲了,日子過得可真快,明媚拿著柳明欣送給自己的禮品走出玉瑞堂,望了望頭頂上那個豔豔的太陽,心中感歎了一聲,也不知道喬景鉉現在怎麽樣了,在西北過得怎麽樣,自己與他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見麵。

“喬景鉉,我想你了。”幾片樹葉從樹上飄零下來,落在了腳邊,明媚隻覺得心中空落落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