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心有不甘

白色的帳篷外牆上繡著藍色的海浪,一波又一波,似乎無窮無盡的往門口堆過來一般,蔚藍的水紋,白色的浪尖,還有那似泡沫般半透明的水珠。海浪的那頭忽然間出來了幾個人,仿佛就是從海水裏頭走了出來一般,明媚站在那裏,瞧著幾人愈走愈近。

那是喬景鉉與柳明卿帶著黎玉立從那邊走了過來,黎玉立已經換了一件衣裳,也不知道是從哪裏找過來的,有些不合身,但是衣料卻是極好的,雲錦麵料,淡淡的藍色,在陽光照射下映出了一點點光滑的影子。

“我剛剛好有件備用的衣裳。”喬景鉉剛剛過來便向明媚表功:“宮裏輪值時要放幾件可以替換的,今日帶了這件出來,沒想到卻派上用場了。”

明媚朝他笑了笑:“喬世子簡直是未卜先知。”

喬景鉉見著明媚的笑顏,心中快活得很,站在柳明卿身邊望著她傻嗬嗬的笑,郭慶雲瞧了直搖頭:“這就是我那高冷英武的表哥?實在是匪夷所思。”

“黎公子。”明媚沒有功夫再看喬景鉉,望向了黎玉立:“方才黎公子過來,想必也聽到路人的議論了。”

黎玉立的臉色通紅,身子微微發顫,似乎十分生氣,他沉默著,緊巴緊閉,一雙眼睛裏有著痛心疾首的神色。明媚瞧著他那模樣,知道是在為旁人編派劉玉芝是故意落水好誘著他前去相救而生氣,微微一笑道:“黎公子,旁人怎麽說,咱們也管不住她們的嘴巴,既然她們都這樣說了,也不能讓玉芝白擔了這個名頭。”

郭慶雲在旁邊聽了忽然醒悟過來,拍著手笑了起來:“確實如此,劉小姐可不能白白的落水,也不能白白的被她們議論。”

黎玉立此時又顯示出他的木訥本色來,呆呆的望著明媚與郭慶雲,深施一禮:“黎某該如何做?還請兩位小姐明示。”

柳明卿一把將他拉了起來,眼睛裏有一種說不出的神情:“她們的意思很簡單,你過會直接當著眾人的麵向劉小姐提親便是,總不能讓她白白被人這般議論了,總歸要落到實處。”說到這句話,柳明卿忽然覺得心中一陣發疼,這是要徹底與劉玉芝無緣了罷,可是,隻要她活得高興,自己也該為她感到高興。

盡管在大相國寺前邊對劉玉芝一見鍾情,可經過幾次接觸,他發現劉玉芝喜歡的是黎玉立,每次她看著黎玉立,那眼神便柔和得像水一般,溫情脈脈,似乎將一顆心融化在那裏邊,那種溫柔就如清澈的泉水將人包圍著,一波波的舒暢。

她喜歡黎玉立,毋庸置疑。

深深的看了黎玉立一眼,柳明卿吸了一口氣:“你要對劉小姐負責,可不能辜負了她。”

黎玉立這才如夢方醒,連連點頭:“我知道了。”抬眼看了周圍幾個人,他眼神中透出堅定來:“你們放心,我自然會一心一意的對她。”

明媚朝他微微一笑:“我相信你能做到。”轉身掀開帳篷的簾子,一步跨了進去。

柳老夫人靠著一張椅子坐著,她方才由幾位柳家小姐陪著在外邊轉了一圈,走得有些累,於是回來歇息,身邊或坐或站的有不少人擁簇著她,明媚打量了幾眼,柳家的幾位庶出小姐全在,眼神掠過那些小姐們的身上時,忽然便接觸到一道怨恨的目光,定睛一看,是六小姐柳明慧。

自己什麽地方得罪了她?明媚怔了一怔,可並沒有去細想,朝柳老夫人行了一禮:“祖母,明媚過來陪你說說話兒。”

柳老夫人的臉上全是寵溺的神色,笑微微道:“你不是在與鎮國將軍府的郭小姐一處兒玩?怎麽又回來了。”

柳明慧在旁邊輕聲插了一句嘴:“祖母,我開始瞧著十妹妹在陪著那位劉小姐與黎公子釣魚呢,郭小姐與玲瓏郡主喬世子在比試射箭。”她的話語裏有幾分苦澀,見著明媚坐在黎玉立身邊釣魚的時候,一種深深的嫉妒不可避免油然而生。

“劉小姐方才不是掉到水裏頭去了?”柳老夫人微微搖了搖頭:“正在那小隔間裏換衣裳呢,釣魚也該細心著些,怎麽便落了水?”

明媚瞟眼瞧了瞧帳篷那頭,有一塊氈毯隔出了一個小小的空間,裏頭有窸窸窣窣的聲響,看起來劉玉芝真在換衣裳。見著柳老夫人眼神裏有一種不讚成的神色,明媚歎了一口氣道:“玉芝不是不小心,是被她那表妹推到水裏去的,我已經叫人將她趕出去了。”

“推到水裏?”帳篷裏邊的人都吃了一驚,柳老夫人的眼睛裏有種深思的神色:“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兒?”

“她那表妹實在驕橫。”明媚隱晦的說了一句,這時門簾子窸窣作響,劉玉芝已經由金柳扶著走了出來,柳老夫人自然不好再追問,趕緊吩咐讓人給劉玉芝端椅子過來:“快些讓劉小姐坐著,沏茶上來壓壓驚。”

“柳老夫人。”帳篷被掀了起來,黎玉立從外邊走了進來,見著一屋子人,有些躊躇,可見了劉玉芝低頭坐在那裏,馬上有鼓起了勇氣,向柳老夫人深施一禮:“晚生有件事情請柳老夫人替我做主。”

柳老夫人奇怪的掃了黎玉立一眼,不知道在這個時候他跑來所求何事:“黎公子,你且先說說看,是什麽事情?”

“方才劉小姐不慎落水,晚生救人心切,跳進河水裏頭將她救了上來,沒想到現在四處都在議論這事,損了劉小姐閨譽,所以晚生想向劉小姐提親。隻是因著這裏跟雲州路途遙遠,趕著回去提親有些不方便,柳老夫人乃是德高望重的前輩,晚生想請柳老夫人作為晚生的長輩將這親事定下來。”

這話一說出口,帳篷裏一片安靜,周圍的人卻沒想到有這般變故,一個個很是驚訝,便連劉玉芝也沒有想到,抬起頭來,呆呆的望著黎玉立。

“這般美事,我自然要答應。”柳老夫人倒是沒有什麽驚奇神色,明媚早就將這黎玉立與劉玉芝的事情告知了她,聽著黎玉立尊自己為長輩,聽得眉開眼笑:“隻是總得要與劉小姐家人通個氣兒。這樣罷,我幫你修書一封給那劉同知,遣人上門提親,想必他還能顧著我的薄麵。”

柳老夫人斜斜的看了那邊劉玉芝一眼,就見她滿臉緋紅,一雙眼睛水汪汪的,心裏輪了輪,從門第來說劉玉芝還算是低嫁了,可是黎玉立可是個有前途的,跟著他日後定有好日子過。

再轉眼瞧瞧柳明慧,自己本來還想著要將她許給黎玉立,那日玉瑞堂上她竟然表示不樂意,而現在她那表情看起來,除了震驚,還有懊悔,這也是她沒這個福分罷,自己還能看走眼了去?她還別別扭扭的不答應,現在落到旁人手裏便成了香餑餑了。

黎玉立聽著柳老夫人這番話,心裏踏實下來,有柳老夫人出麵,劉同知即便再是挑剔,也不會不同意,他總不能得罪太傅府。他心裏喜不自勝,遙遙的朝劉玉芝望了一眼,向柳老夫人再施了一禮:“多謝柳老夫人成全。”

“劉小姐,你過來。”柳老夫人將劉玉芝喚到了麵前,雖然知道她與黎玉立兩情相悅,可這過程總要走一遍:“你可願意嫁那黎公子?若是你願意,那我便修書給你父親,遣了媒人去提親了。”

劉玉芝紅著一張臉,低頭站在那裏,聲音細弱蚊蚋:“我願意。”

“這就好了。”柳老夫人笑微微的望著劉玉芝:“倒是個伶俐的姑娘,與黎公子也整好是郎才女貌!今日出來匆忙,沒帶什麽東西,到時候你們成親的時候我再來送點添妝禮罷!”

劉玉芝慌慌張張的行了一禮:“柳老夫人抬愛了,玉芝不勝感激。”

劉老夫人擺了擺手道:“這不算什麽,你們且繼續出去玩罷,別在帳篷裏呆著,出來踏青便是要到處走走,老是陪著我這老太婆有什麽意思。”轉臉看了看幾個孫女:“你們都出去走走,別說我將你們拘在這裏不能動彈!”

幾位柳府的小姐們得了這話都站了起來,跟在明媚身邊往外邊走了去,柳明嫻羨豔的往了往劉玉芝:“劉小姐,這真是姻緣天注定,沒想到踏青竟然踏出好姻緣來了。”

旁邊柳明慧重重的哼了一聲,眾人忽然想起早些日子柳老夫人想要將她許配給黎玉立的事情來,也覺得有幾分尷尬,皆是閉嘴不語。黎玉立與劉玉芝不知其中奧妙,兩人此時也顧不了別人,隻是互相看著對方,心裏頭有說不出來的快活。

走出帳篷,外邊郭慶雲躥了過來,攔住劉玉芝,捏了她的胳膊一把:“如何?今日可放心了?大事已定!”

劉玉芝含羞低頭道:“你可別這樣說,還早著呢!”

明媚拉起她的手,指了指那個芙蓉玉鐲道:“圈子都戴到手上了,偏偏嘴上還要狡辯!”聽著明媚的話,知情的人都笑了起來,金柳在旁邊打趣道:“可不是呢,我們家姑娘本該放放心心的,可她偏偏要提心吊膽的,今日得了柳老夫人的話,這下總算是可以放心了!”

郭慶雲盯著那個芙蓉手鐲看了好半日,嘖嘖稱讚:“雖然這手鐲子瞧著不值錢,畢竟是有心人送的。”她很羨慕的望了一眼劉玉芝,又轉過臉瞟了一眼柳明卿,口裏嘀咕著:“要是哪天有人也送一隻鐲子給我就好了!”

明媚聽了心裏發笑,這個郭慶雲竟然也在思春了,還會隱晦的啟發柳明卿送手鐲給她呢,她笑著拍了拍郭慶雲的肩膀道:“這有何難?隻要你一聲令下,恐怕京城裏有一半貴闥公子會搶著給你送手鐲呢!”

郭慶雲哈哈大笑道:“恐怕還有一半是會逃之夭夭了罷?”

喬景鉉在旁邊正色道:“小九,你錯了,應該是會全部逃之夭夭了,怎麽會隻有一半人?聽著鎮國將軍府家的九小姐,誰人不害怕?”

郭慶雲瞅了喬景鉉一眼,得意洋洋的指著柳明卿道:“至少他便沒有逃。”

知道黎玉立已經求娶劉玉芝,柳明卿便不敢再去偷看她,隻能無聊的在一旁打量四周的風景,忽然聽著郭慶雲喊了他的名字,轉過頭來“啊”了一聲:“怎麽了?”

“我若是說要你送隻手鐲子給我,你會不會逃跑?”郭慶雲瞪著眼睛瞧著柳明卿,指了指喬景鉉:“我表兄說,全京城的公子哥兒沒有一個願意送我的呢,柳小五,你肯不肯送?你不會不送的罷?總不能讓我被我表兄掃了臉麵!”

柳明卿還沒有弄清楚這事情的來龍去脈,聽著郭慶雲說得這般可憐,笑著點了點頭:“沒問題,我送你一隻便是了,不就是一隻鐲子?”

郭慶雲歡喜得跳了起來,對著喬景鉉扮了鬼臉:“怎麽樣,表兄?柳小五說他願意送個手鐲給我!”

喬景鉉瞧著她那副快活的神色,若有所悟,衝著柳明卿點了點頭:“明卿,保多多重。”

柳明卿莫名其妙的摸了摸腦袋:“景鉉,不過一隻手鐲而已,也花不了多少錢,幹嘛說得這般嚴重?”

明媚在旁邊瞧著微微一笑,心裏暗道,郭慶雲說的這手鐲的意思可不是一般的意思,五堂兄這手鐲送了出去就被郭慶雲套牢了,跑都跑不掉了——咦,好像不對呀,應該是郭慶雲用手鐲套牢柳明卿才是,這事兒有些混亂了。

春光明媚,亦有盡時,早上桃花開得嬌媚無比,到了下午時分,也是枝頭垂垂,殘粉一片。落日熔金,暮雲合璧,金水河畔車輪轆轆,遊人衣裳上帶著花香,紛紛離去。劉玉芝隨著柳府回了京城,自己帶了丫鬟回了左府。

“姑娘,咱們先回院子去還是先去老夫人那邊?”金柳望著眉眼帶笑的劉玉芝,心情也十分的好,自家姑娘的親事訂下來了,也不枉她來京城一趟。

“我自然是先要去給外祖母請安的,還要將今日的事情稟告她才是。”劉玉芝臉色漾著微微的笑意,這麽大的事情總得要告訴外祖母,她是自己在京城裏邊最親的人了,若是這事情都不與她說,那又該與誰說去。

剛剛邁步進了中庭,準備走去大堂,就見左大夫人帶著貼身丫鬟從大堂裏邊走了出來,劉玉芝心中有幾分害怕,舅母吩咐自己帶著左碧芳出去踏青,可那左碧芳卻被明媚趕了出去,不知道回來是怎麽在說她的壞話呢。瞧著左大夫人邁著八字步走了過來,她顫了顫身子,低頭站在那裏,屏聲靜氣,連大氣都不敢出。

很好,這個不要臉的終於知道要回來了,左大夫人的圓盤子臉抖了兩下,肥碩的身子鐵塔般攔在了路上。

早兩日得了信兒,柳太傅府的十小姐喊了劉玉芝去金水河畔踏青,左大夫人便打上了小算盤,金水河畔是達官貴人才能去的地方,自己府裏官階還沒到那個品,一直都沒去過,現兒得了這個好機會,總要將自家女兒塞進去見見世麵才行,指不定還能遇見什麽貴闥公子。

即便左碧芳長著大餅臉芝麻眼兒,在左大夫人眼睛裏頭卻是十分嬌媚可愛,京城裏那些貴闥公子見了她自然會喜愛萬分,若是左碧芳能弄點什麽小花招,那可是能穩穩的尋得一門好親事。

好不容易脅迫著那劉玉芝帶了左碧芳去了柳府,在家裏提心吊膽的等了一兩個時辰,不見女兒回來,左大夫人這才眉開眼笑的放了心,看來左老夫人並未拒絕帶左碧芳一道去踏青,總算是得了個見世麵的機會。

可這笑容還沒到到眼角邊上,左碧芳便哭哭啼啼的跑了回來,裙子濕噠噠的都是水,滿臉的傷心:“母親,表姐、表姐……”

“芳兒,怎麽了?”左大夫人大吃了一驚:“你怎麽弄成這樣子回來了?”

左碧芳眼珠子轉了轉,撲進左大夫人懷裏哭得很是傷心:“表姐見黎公子和我說話,心裏嫉妒,將我推落到水中……”

左大夫人挑了挑眉毛,哈哈的笑了起來:“這可是好事兒,那黎公子定然伸手來救了你,是不是?”隻要黎玉立出手來救了左碧芳,自己便可以帶人去向黎玉立施加壓力,清清白白的黃花大閨女,怎麽能隨便被他抱了去?自然得要娶她。

左碧芳一怔,又掩麵哭了起來:“他沒來救我,我是旁人救起來的。表姐推我的時候自己腳滑也掉進河裏,黎公子救她去了!”

“救她,沒救你?”左大夫人茫然的看了左碧芳一眼:“怎麽可能?他難道沒有長眼睛?芳兒,你比你表姐美貌得多,那黎玉立怎麽去救你表姐去了?”

左碧芳聽了這話哭得更凶了,想著今日發生的事情,她心中便覺得難過,那黎玉立正眼都沒有瞧她,隻是對著劉玉芝微微的笑!自己將劉玉芝推到水裏去的時候,他竟然奮不顧身的跳了下去,抱著劉玉芝在水裏浮浮沉沉的——這麽多人都看見了,表姐大概是要嫁給黎玉立了罷,自己是沒有希望了。

“她是故意溜到河裏去的!”左碧芳哭哭啼啼道:“她分明就是想訛著黎公子娶她,黎公子肯定已經答應下來了。”

“芳兒,你先別慌!”左大夫人伸手替左碧芳拭去了眼中的淚水:“這事兒還不知道怎麽樣結局呢,你又沒親眼瞧著!”看了看左碧芳濕噠噠的裙子,她歎了一口氣道:“怎麽就這樣回來了,怎麽說也該留在那裏,柳府出來不應該沒有做這些準備,隨便換一條裙子也好。”

左碧芳哪裏敢說自己是被趕出來的,那鎮國將軍府郭小姐的兩個丫鬟可真是厲害,架著自己出去,直接將自己摔在地上,還對那把守的禦林軍道:“看清楚她的模樣,千萬別讓她又混進來了!”

“母親,芳兒先去換件衣裳。”左碧芳抹了一把眼淚,小小的芝麻眼睛上的短睫毛都粘在了一處:“你可得替芳兒好好教訓教訓表姐才是。”

“我知道,你且先去換了衣裳。”左大夫人沉著臉坐在那裏,胸口一起一伏,看得出來她很是生氣:“去,到金水河那邊打聽打聽,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情,看看那邊能不能傳些信兒出來,那黎玉立究竟有沒有向表小姐提親?”

丫鬟應了一聲,慌慌忙忙的跑了出去,左大夫人扶著桌子站了起來,咬著牙恨恨道:“真是養了一隻白眼狼,供她吃供她穿,可她竟然謀算到她表妹頭上來了。”

窗外有一棵高大的梨花樹,白色的花朵簌簌的掉了下來,一地落花如氈,左大夫人凝望著那一地落花,心中十分焦躁,真恨不能一陣風吹來將那些花都吹走。望眼欲穿之際,才見自己派出去的丫鬟耷拉著腦袋走了過來。

“如何?”柳大夫人急急忙忙的趕了出去:“可聽到什麽消息?”

那丫鬟點了點頭:“現兒這消息大概京城裏頭都傳遍了,黎公子托柳太傅府的老夫人去向雲州劉同知大人求娶他的嫡出女兒劉玉芝,都說是一段佳話呢。我聽著說的,與三小姐說的不一樣,仿佛……”丫鬟瞧著左大夫人臉色陰沉,不敢開口:“反正就是說黎公子英雄救美,兩人郎才女貌之類的。”

“好哇好哇,竟然真是被她反咬了一口!”左大夫人幾乎要將一口牙齒咬碎:“我倒要問問她,我們左家哪一點對她不住,竟然要這樣來算計她表妹!”

怒氣衝衝的走到大堂,左老夫人見著兒媳婦臉色不虞,不知道她為何如此生氣:“老大媳婦,你這是怎麽了?”

“母親,小姑子一封信過來,你便急巴巴的接了外孫女兒進京城來,現在倒好,外孫女把你的孫女婿搶了去!”左大夫人恨恨的喘了一口氣:“母親,你這也未免太偏心了罷,家裏頭這麽多孫女,沒見你對誰有好臉色,唯獨外孫女兒一來,你便有說有笑的,隻將她當成手掌心裏頭的珍珠,有什麽好吃的好穿的都隻記著她!”

左老夫人被兒媳婦一通無名火弄得莫名其妙:“老大媳婦,你這究竟是怎麽了?我又何嚐對外孫女要更好一些?孫女是自家的,外孫女還帶個外字呢,孰輕孰重莫非我還分不清?你隻說說究竟出了什麽事兒,你要這般狂狷,莫要拿著話來刺我,雖說你父親現在不如老大會掙錢,可畢竟你們還住在這左府,輪不到我們瞧你的眼色。”

左大夫人聽了這話也清醒了幾分,趕緊將聲音壓下來幾分:“母親,媳婦隻是一時氣憤,今日玉芝出去踏青,做了件沒臉沒皮的事兒。”她瞅了瞅左老夫人:“母親,早些日子媳婦與你說過的那件事情,就是芳兒的親事,你還記得否?”

左老夫人點了點頭:“你不是說要將芳兒許給那個會試第二的黎玉立?雖說他家世差了點,可還是有前途的,是個不錯的。現在又怎麽了,莫非中間出了什麽幺蛾子?”

“今日外甥女跟著出去踏青,見著那黎玉立人才好,竟然故意跳下河去讓黎公子去救她呢。”左大夫人一提起這事便憤憤不平:“聽說黎公子已經托柳老夫人去雲州提親了。”

“原來是這事。”左老夫人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外孫女與孫女,誰嫁了那黎玉立不一樣?女兒將外孫女送到京城裏邊來,就是想要自己替她找一門合適的親事,現兒這黎玉立算得上是有前途的,能嫁了他也很好。

“老夫人,夫人,表小姐回來了。”門口的丫鬟踮著腳尖張望著:“進了中庭。”、

左大夫人來不及再與左老夫人討論這問題,撩起了衣裳下擺帶著丫鬟便氣勢洶洶的衝了出去,這個不要臉的東西,自己怎麽著也要好好罵她一頓給芳兒出口惡氣才行!

“舅母安好。”劉玉芝見左大夫人那神色,沒想到自己與黎玉立的親事已經傳了回來,隻知道她心裏肯定有些不順,畢竟左碧芳被趕了出來算得上是一件丟臉的事情,自己帶她出去,卻讓她落得這副模樣回來了,左大夫人自然會有氣。

“你可算還記得回府的路,沒有將這左府丟在腦子後邊。”左大夫人斜斜望了劉玉芝一眼,嘴唇已經勾出了一道刻薄的直線。

“舅母,玉芝如何不知道回府的路?踏青完畢就趕著回來了,沒有耽誤半分。”劉玉芝低眉順眼,隻希望左大夫人不要過於同她計較。

“我還以為你攀上了高枝,準備就靠著柳府過日子了呢。”左大夫人冷冷一笑,忽然間便爆發了,唾沫星子噴了劉玉芝一臉:“你還要不要臉?現在京城裏都在傳著說我們左府出了個不要臉的外甥女,在金水河畔裝著落水,勾了那新科貢生黎公子前去搭救,據說那位黎公子倒是個正人君子,被這個不要臉的逼當眾定了親事!你說說看,那個不要臉的女子可是你?倒看不出來呢,外表柔柔弱弱,心裏一肚子算計,竟然算計上了這麽好的一門親事!”

劉玉芝被這一頓痛罵弄得頭暈眼花,一雙眼睛裏淚水漣漣,小聲為自己分辯著:“不是這樣的,舅母,我沒有故意掉進金水河,是表妹她伸手推我,我腳滑沒站住……”

“竟然還將事情推到芳兒身上!分明是你伸手推了芳兒,弄得她一身濕嗒嗒的回來了!”左大夫人一雙芝麻眼睜得比往日要大了幾分:“你還有臉說是芳兒推你下河的!芳兒回來受了驚嚇,都快要暈倒了!你少到我麵前掉眼淚珠子,我可不是那些眼皮子淺,見著你濕嗒嗒的身子便把持不住的男人!我左府白白養了你這條白眼狼……”左大夫人的話一句比一句罵得狠厲,音調也越來越高,仿佛要刺破雲霄直傳到天際去。

正罵得歡快,就見大堂走出左老太太的貼身丫鬟,麵無表情的對左大夫人說:“大夫人,老夫人說你要罵人回自己院子裏去,不得汙了她的地方。表小姐,請到前堂來,老夫人有話要說。”

劉玉芝被左大夫人罵得全身都在發抖,嘴巴不停的哆嗦著,可半個字都說不出來,聽丫鬟說外祖母傳喚,趕緊帶著金柳匆匆的進了大堂,身後猶有左大夫人那流水般的叫罵聲隱約傳來。

“姑娘!”金柳扶住了劉玉芝搖搖欲墜的身子,輕聲說:“你可得挺住,舅夫人定是為著黎公子的事情惱火,不是說她上柳府替表小姐提親,被許少爺拒絕了嗎?”

劉玉芝含淚點了點頭,由金柳扶著走進了前堂,看著外祖母和顏悅色的端坐在那裏,心裏一陣委屈,抬起頭,一雙妙目已全是淚水。

“外祖母……”劉玉芝哽咽著喊了句,兩行清淚便流了下來。

左老夫人歎了一口氣,向她招招手,劉玉芝慢慢走了過去,站在左老夫人麵前,眼淚怎麽也止不住,一滴一滴的掉在了地上。

“玉芝,別怪你舅母,她是個急性子,管不住嘴巴的。”左老夫人拉住劉玉芝的手把她帶到懷裏,一隻手慢慢的摩挲著她的頭發,輕聲在劉玉芝耳邊說:“外祖母相信你不會去做那樣的事情,你可要把心放寬些。”

劉玉芝含淚點著頭:“勞外祖母牽掛了,是玉芝不孝。”

“唉,好孩子,你母親把你送到京城來本是想打點著看能不能進宮候選,但是名額有限,你二舅舅本不符合條件,可他一心想要左府出個貴人,隻能打點著把你那表姐送去了,你可不能怨外祖母偏心,畢竟送的都是真金白銀,左府財力有限……”左老太太低頭看著外左女,那臉龐和女兒年輕時隻有兩分相似,但即便是這兩分相似,也足夠讓她心軟起來:“玉芝,進宮並不一定就是好事,所以你得想開些。”

依偎在左老太太懷裏,感受著久未體會到的親情,劉玉芝已是眼淚汪汪,不住的點頭說:“我知道,外祖母,你不用說了,我沒想進宮去,不能進宮候選,我一點也不埋怨。”

“早些日子,你大舅母遣人去了柳府提親,這件事你或者不知罷?”左老太太停頓了下,見玉芝沒有回答,兀自繼續說了下去:“那黎公子,年紀輕輕,春闈高中,倒也是個好人選,可惜你大舅母派出去的媒婆回來說那位黎公子說要殿試以後才考慮婚事,她心裏就已經有些不舒服了。唉,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裏,今日你跟著柳府去踏青,發生了那麽一遭事兒,下午已經傳到了你大舅母耳朵裏邊,所以她才會如此失態。”

劉玉芝聽著左老夫人的話,眼淚漸漸幹了,她沉默著,不想說話,隻是覺得心裏一陣發涼,盡管大舅母是為了女兒謀算,可也不能這樣來傷損她,罵出來的那些話,任憑是誰都聽不下去。

在雲州過得不好,母親想方設法將自己送到雲州來,便是想要能在外祖母的庇佑下找一門合意的親事。來京城也有這麽久了,這左府內宅裏邊,除了左老夫人對她還算是真心實意,兩位舅母,幾位表姐妹,誰不是在算計她?

今日她好端端的站在那裏,分明是左碧芳自己想了那齷齪的法子,想要讓黎玉立去救她的時候趁機訛上他,見沒有如願以償便將自己推到河裏,現在回來反而倒打一耙,讓自己背了一身的冤枉,這都是在過些什麽日子呢!

緊緊的握著衣裳角兒,劉玉芝隻覺得嗓子發幹,想說幾句話,可一句也說不出來,隻是抬眼望著左老夫人,聲音哽咽了幾分。

“玉芝,你就別怨你大舅母了,她也有自己的苦衷。”左老夫人似乎有讀心術一般,慈祥的摸了摸劉玉芝的頭發:“今晚就在這裏陪著外祖母歇息罷,我思量著你過不久就該回雲州準備著出閣的事兒,在京城呆的日子也不多了。”

劉玉芝點了點頭,燭光下,左老太太的臉色看得不太清楚,一陣風吹進大堂,忽明忽暗的燈火把屋子裏照得影影綽綽的,似乎有著各種妖魔鬼怪在胡亂舞動一般,看得她心裏突突的跳起來。

左大夫人在中庭那處罵了許久,口水都罵幹了,見著裏邊沒有半點反應,自己也覺得沒什麽意思,扶了丫鬟的手走了出去,一邊走一邊轉著腦筋想,這事情還有沒有轉圜的餘地?該怎麽做才能讓劉玉芝的親事黃了?

站在主院門口想了又想,左大夫人忽然眼前一亮,嘴角浮現出陰惻惻的笑容來:“既然你對我的芳兒如此下得了手,也別管我對你下得了狠手去。”

左府的一個小院落裏伸出了幾支桃花,枝子上綴著的繁茂的花苞,但盛放的卻零星無幾,但是在夜色裏還是能顯出那點粉白的顏色來,讓人看了有春意盎然的感覺。

站在小院的外邊聽著,裏邊似乎寂靜無聲,但若是走得近了,還是能聽到屋子裏傳來不勻稱的喘氣聲。左大夫人扶著丫鬟的手走進小院,聽著那男子低低的戲謔聲和女子嬌喘籲籲,忍不住眉頭一皺,示意翠雲去通傳。

那貼身丫鬟聽著屋子裏邊傳來的古怪聲音,臉漲得通紅,可還是不敢違拗左大夫人的命令,隻得躡手躡腳走到窗戶邊,輕輕敲了下窗子:“二公子,二公子,夫人過來了。”

就聽到裏邊傳來一聲低低的怒喝聲,然後是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好像有人在穿衣服,那丫鬟站在窗戶邊上,垂了手站著,羞得連耳朵都紅了。

不一會,門“吱呀”一聲拉開了,左二公子那胖乎乎的身子從屋子裏挪了出來,揉了揉眼睛,看了下站在院子門口的左大夫人,一臉不高興的說:“娘,你有什麽事情?早點來不行嗎?現在都這麽晚了……”

左大夫人聞著他衣服上傳來的脂粉味,嫌惡的皺了下眉毛:“你每天就知道在丫鬟房裏鬼混,也不用腦子好好想下事情!”

左二公子見母親麵色凝重,也收起了那副嬉笑的表情,正色問:“娘,到底是什麽事情,看你滿臉的不高興?”

左大夫人一把拽過左二公子,把他拽到了院子外邊,低聲說:“你表妹今日許了人家!”

左二公子猛的一驚,直著嗓子就嚷了起來:“娘,怎麽可以,早些天你不還對我說要替我聘了表妹?怎麽她今日又許了人家?”

聽著兒子這話,左大夫人咬了咬牙,伸出手點了點兒子的腦門:“若是你再生得相貌好些,保管你表妹見了也會戀著你不願意走開的,可是你偏偏生了這副模樣,也隻能成天和丫鬟們混在一起!”

左二公子被母親兩手指頭戳得腦門生疼,再聽著左大夫人這些話,不禁有點惱怒,撇開算大夫人的手,氣呼呼的站到一旁:“我生一副什麽相貌可不是我的事情,我願意長這模樣嗎?長相還不是娘給我的?”

看著兒子生氣,左大夫人也沉默了,突然有些懊悔自己的失言。兒子沒有說錯,他可不想長成那樣子,這不是他的錯。摸了摸自己的臉,左大夫人忽然覺得有些心塞,自己也不想長成這模樣,還不是自己的母親將自己生成這張模樣兒的。

母子倆就這麽一左一右的站在院子外邊,沉默如一張大網,鋪天蓋地灑下來,把周圍都籠罩在裏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