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臨歧輾轉反側了幾日,終於決定在臨走前對顧昭表白心意。

趁著這次端午宮宴機會難得,若特意將她約出宮外,就有些興師動眾了,還會給顧昭造成負擔。

他思來想去,最後托了江湄給顧昭傳口信。

停雲水榭。

這裏離著招待女眷的聽雲殿不遠,位置上卻是背對聽雲殿,隻偶爾有內侍和宮人經過。

當顧昭過去時,周臨歧已經負手站在湖邊等著她了。看他身邊沒帶著人,顧昭讓懷霜也留在了稍遠處。

“顧姑娘,你來了。”他今日特意換了件繡著織金暗紋的白色錦袍,烏發用玉冠束起,身上的冷意散去了不少,看著更像位溫潤公子。

顧昭笑盈盈的行禮道:“小侯爺。”

“顧姑娘,你見到狼了罷?”周臨歧沉默了片刻,才幹巴巴的擠出來這麽一句。

他要見自己隻是為了問小黑的事?

顧昭滿腹狐疑,還是點了點頭道:“見到了。您真厲害,竟能毫發無損的捉到了它,我這才見到了成年的狼。”

聽到顧昭的誇讚,周臨歧忍不住彎了下唇角,很快又恢複了正色。

“顧姑娘,梁二公子和衛姑娘定了親,你……”今日機會難得,他鋪墊了下,就準備進入正題。

顧昭本不想再提這事,可她知道周臨歧是好心,隻得道:“我沒有騙你,我對我二表哥並沒有男女之意。”

“你可有意中人?”周臨歧終於問了出來。

顧昭聞言,愣了下。

在這一刻,她腦海中浮現的是李翾含笑叫她“昭昭”的模樣。

她的沉默看在周臨歧眼中,算得上是默認了。

周臨歧的心緩緩沉了下去。

“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覺得那件事我有責任。”他感覺自己的聲音異常的冷靜,聽不出一絲失落來。“若姑娘果真有喜歡的人,那就太好了。”

顧昭也鬆了口氣,有那麽一瞬間,她還以為周臨歧要對她剖白心意。

怎麽可能嘛,她還記得第一次見麵時,她和衛姍誤入周臨歧所在的地方,他那冷漠傲據的神色——眼下他如願隨軍去換防,怎麽會想那些兒女情長的事?

“那件事已經過去了,小侯爺不必放在心上。”顧昭神色坦然的道:“如今他們已經定親,與我無幹了?????。”

周臨歧沉著的道:“姑娘放心,我不會再提此事。”

“端午節怎麽不見小侯爺佩個五毒香袋?”顧昭見氣氛有些尷尬,找個話題道:“不過是些祛毒的香料,應應景也好。”

“是要戴的,出來得急忘了。”他知道自己不該再打擾顧昭,笑了笑道:“我記得香袋裏裝的是些艾草之類藥材?”

說著,他的目光落在水榭上掛著的艾草上,它散發的強烈氣味很那讓人忽視。

顧昭點點頭,兩人又聊了兩句端午節的事,周臨歧便提出讓顧昭先走。

待她離開,周臨歧手中攥著那枚玉蘭花的發簪,緩緩收入袖中。

從開始她就不曾知道自己的心意,如今更不該打擾她——他們還能這般心平氣和的說話,已經很好了。

***

等顧昭回去後,宴席已經快開始了,江湄和長公主正在等她。

江湄抓耳撓腮的想知道結果,在外麵又不好問她,隻得觀察著顧昭的神色。

看她的模樣,不像是跟表哥談崩的樣子,可也不像接受了表哥心意的模樣——江湄腦海中閃過一道靈感,不會自己表哥壓根沒提罷?

眼看女眷們開始入席,江湄隻好忍下了好奇心,隨著兩人一道走了進去。

今日的端午宴席規模空前的大。

周太後居主位,右邊下首是福安長公主、親王妃們,顧昭坐在長公主身後的位置;左邊下首是德妃為首的宮妃們。

京中未曾婚配的貴女們按照各府的地位不同排了座次,都是方便太後和三妃相看的位置。

“護國公府的六姑娘真真不錯,人也水靈。”德妃對淑妃低聲笑道:“難怪妹妹特別中意她呢。”

淑妃自然聽出她的諷刺之意,微微笑著回她:“今日來的貴女們都如明珠朝露般,德妃姐姐看得這般仔細,莫非是要給大殿下添個側妃?”

大皇子�

��未封儲君,選了娘家在軍中有威望的正妃,若再急著選一位娘家有實力的側妃,就顯得有些迫不及待了。

“妹妹說笑了。”德妃見在淑妃這兒碰了釘子,有些訕訕的,又對賢妃道:“賢妃妹妹可要好生看看,要給五皇子選個知冷知熱的正妃。”

五皇子李泓謹身子骨弱一直是賢妃的心病,不過她向來低調,自然不能像淑妃一樣懟回去,隻是笑笑。

三人的對話隱約落入周太後耳中,周太後雖是不管後宮事,心中也有些不快。

隻是孫輩選正妃她不好插手,略聽了兩句就仍是將注意力放回到看哪位貴女入了天子的眼。

今日來赴宴的貴女裏很有幾位不錯的,難道是她們中的一位?

此次宴會是三妃共同操辦的,穿插著安排了歌舞表演,讓殿上始終保持了熱鬧的氣氛。

周太後的目光落到跟寧王妃說話的長公主身上,眼底浮出一抹欣慰的神色。旋即,她又瞥了下殿門口,昨日她特意跟天子說了聲,若能來露個麵最好不過了。

“昭昭,上麵係著紅繩的粽子很好吃。”長公主見沒人留意她,小聲對身後的顧昭道:“你嚐一嚐?”

顧昭笑著說了聲好,可那笑容怎麽看都有些勉強。

“昭昭,你哪裏不舒服麽?”長公主發現了她的不對,小聲問道。

顧昭想要搖頭,可她確實感覺有些頭昏惡心,也許是殿中熏香有些濃了……可看大家都神色如常,或許是她聞不得這樣味道罷?

“殿下,我有些氣悶,想出去透透氣。”顧昭沒有硬撐,低聲說了句。

長公主立刻答應下來,還要親自陪著顧昭出去。

“殿下,您不好離開的。”長公主若是走了,整個殿中都會關注到這裏。顧昭婉拒了她的好意,自己讓懷霜陪著悄無聲息的離席。

兩人走到了千鯉池旁的亭子中,宴席已開,這裏最是清靜。

“姑娘,您可還難受?”懷霜觀察著顧昭的臉色,問道:“不若請太醫來瞧瞧?”

到了外頭吹了會兒風,顧昭自覺好了些,擺了擺手道:“不妨事,剛才有些悶,到了開闊的地方就好多了。”

“我有些乏了懶得動,懷霜姐姐能不能幫我取些水喝?”顧昭坐在亭中,語氣中不自覺帶了些撒嬌的口吻。

不遠處就是映雪軒,那裏就有現成的茶水。

“奴婢去去就來。”懷霜見顧昭臉色恢複了紅潤,甚至還抓起旁邊的魚糧喂魚玩,這才放心的離開。

好在映雪軒中有人在,懷霜端著托盤回來時不過片刻,可涼亭中已然沒有了顧昭的身影。

***

當顧昭再次恢複意識時,是被熱醒的。

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張軟塌上,不僅腦子昏昏沉沉,還口幹舌燥得厲害。

“這、這是哪裏?”她想要撐起身子,卻發現自己壓根用不上勁兒,渾身軟綿綿的。

她立刻覺察出不對來。

這次她感覺很不好,不單是頭疼,身體裏似乎有一團火在燒——

顧昭下意識的想要扯開領口,可很快她意識到這樣不妥。

她隻得渾身發抖的挪到軟塌的邊緣,將手重重的按在雕花的扶手中想要借疼痛來保持清醒。

這樣的做法似乎起到了一絲效果。

顧昭張口想要呼救,可自己此時的狀態,顯然是被人算計了,不知算計自己的人在何處,她不敢貿然行動。

殘存的理智告訴她最好先藏起來,懷霜一定會找到她。

正當顧昭雙腿發軟的往從軟塌上下來,準備尋找出路時,卻聽到門外響起了男子醉醺醺的聲音。

“扶、扶我過去——”

顧昭感覺自己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身上更熱了些,頭也疼得厲害。

此時她已分辨不出說話的人是誰,本能的躲到了軟塌後麵。

突然,隻聽到門外再次響起腳步聲,這次是有人摔到在地上的悶響,旋即是另一道熟悉又低沉的怒吼聲:“給朕滾開——”

是,是李翾?

顧昭感覺自己幾乎要喪失神誌,卻仍能清晰的分辨出他的聲音。

那樣令人安心。

門被驟然推開,隻見身著玄色朝服的天子出現在門口。

顧昭這次想要叫他,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

“昭昭,昭昭你可在這兒?”李翾一麵喊她的名字,一麵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

當他進到內室後,看到令他目眥欲裂的場景。

顧昭正軟綿綿的倒在軟塌後狹小的空間中,麵若桃花的臉色,粗重的呼吸,炙熱的身體,若他晚來片刻,隻怕她就——

李翾三步並做兩步的上前,將顧昭抱在了懷中。

“昭昭、昭昭,別怕!”李翾方才的憤怒在見到她的同時,全都化為了心疼。“朕來晚了,這就帶你離開!”

顧昭在看到他的瞬間,再也撐不出,委屈得紅了眼眶。

李翾一刻都不想停留,他直接抱著顧昭,無視摔在門口的人大步離去。

方才被人攙了過來,喝得醉醺醺的人正是大皇子李泓衡。他被天子踹了一腳,本就酒醒了大半,他看到自己父皇懷中的顧昭,也嚇了一跳。

“將他給朕關起來,別在這兒丟人現眼!”李翾心中怒火熊熊燃燒著,語氣卻冷得嚇人。

不僅是皇家顏麵,更是為了顧昭。

張卓英立刻去吩咐人,而他想提醒天子抱著顧昭不妥,卻不敢出聲。

這場戲顯然是有人安排的,不多時,周太後同宮妃們出現在此處,二皇子、五皇子、跟兩人在一處的周臨歧、李明和想躲開也來不及了。

天子通身的冷厲之氣迫人,讓人不敢直視。

大家目瞪口呆的看著天子懷中抱著長公主伴讀顧昭,震驚得說不出話。

德妃等人看此情景暗叫不妙,周太後皺起了眉,同時眼底閃過一抹了然。

在這可怕的寂靜中,唯有福安長公主沒有顧慮,小跑著追上了天子,焦急的道:“昭昭,昭昭你怎麽了呀!”

本是去透氣的顧昭為何會出現在此處?看起來像是被人下了藥,整個人都失去了意識,不安分的被禁錮在天子懷中。

天子又如何能這樣及時趕來?

方才聽到男子的哀嚎聲,是誰要輕薄顧昭?

大家滿腹疑團,卻沒人敢問,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天子抱著顧昭上了鑾輿。

“召淩太醫過來。”李翾將手指攥得發白,沉聲道:“去永壽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