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告白
“夏錦年,我喜歡你很久了,請和我正式交往好不好?”
一大束香水百合後麵,是杜銘那張認真而好看的臉,他嘴角微揚,帶著溫和的笑,目光專注而深邃。
麵對這樣突如其來的告白,夏錦年的頭一個反應不是歡喜而是無措,拒絕的話哽在喉間極難出口。然而她考慮了十秒鍾,最終還是拒絕了:“對不起,我覺得我們現在這樣做朋友的感覺挺好,我……”
她垂著眼睛,不敢去看杜銘失望的臉,心裏覺得很難過。
一直以來,杜銘對她的好她當然感覺得到,她也很真心地想要回報,於是同他一起去參加社團活動,一起約會逛街看電影,一起參加聖誕舞會。她不斷告訴自己眼前有一個喜歡自己的好男生,值得付出感情去珍惜擁有。然而不管怎麽努力,她對他的感覺好像還是差了那麽一點,不是不喜歡,而是少了期待和怦然心動。
她沒有在每天晨睡初醒的時候第一個想到他,沒有在筆記本上塗畫無數次他的名字,沒有在上課的時候頻繁地轉眼去關注他,沒有在與他眼神對望或是聽見別人議論他時悄悄臉紅,也沒有為了他簡簡單單一句話就輾轉反側,時而憂傷時而甜蜜地患得患失……
盡管,同他在一起時感覺很愉快,但任何戀愛中該有的症狀她統統都沒有。
“我……”夏錦年再次抱歉,“真的很對不起,我覺得我們還是做朋友比較好,如果你還願意的話……”
對她這個自幼失去雙親,極少被人關愛嗬護的女生來說,她珍惜任何對她好的人,但是她也知道感情這種事情沒有辦法勉強,而且她不能自私地要求對方一直無條件地付出,自己卻不能給予相應的回報。所以如果被拒絕後杜銘很難過,不願意再像從前一樣退守在朋友的位置,那麽她也尊重他的選擇,做好失去一個朋友的準備。
沉默的氣氛在他倆之間蔓延,杜銘一直沒有說話,夏錦年的眼垂得更低了,心裏在輕輕歎息。她真的不想做傷害別人的事情,可是她知道每個人都要對自己的選擇負責,敷衍的接受和勉強的付出,將會是另一種更大的傷害。
簡直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久到她以為自己和杜銘會在寒風裏站成兩尊冰雕,這才聽見杜銘忽然笑起來:“我就知道會這樣。”
這個……夏錦年苦笑:“對不起。”
“不要再說對不起了,這又不是你的錯。”杜銘將那束香水百合往她手裏一塞,認真道,“我當然願意繼續和你做朋友,而且說句你也許不愛聽的話,離畢業還早得很呢,我有時間繼續追求你,也有耐心繼續等你。這是一個慎重的承諾,四年!我的感情一直在這裏,隻要你願意,你隨時都可以接受。”
果然是句她很不愛聽的話。
夏錦年忙忙張口想要再次拒絕,卻被杜銘搶了話頭:“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但是請不要說,因為我喜歡你這件事,其實在你接受之前,與你無關。”
被拒絕了還可以用這樣強勢的姿態反過來安慰她……
夏錦年心裏的滋味越發難言,但終於鼓起了勇氣來同他對視,看見他的笑容仍然像剛才一樣溫和,目光認真而堅定。
“四年,我等你!”
午夜夢回,夏錦年嗅見一縷幽甜清雅的香,再一睜眼,看見月光淡淡地傾灑半室,臨窗的桌上,插在透明玻璃水杯裏的那束香水百合,花瓣上滾著晶瑩的水珠。
剛才那一場,不是夢。
夏錦年輕輕歎息,翻了個身想要再睡。
這時對床的謝依曦忽然出聲了:“錦年,你還沒有睡著嗎?”
她的聲音聽上去很清醒。
“剛醒。”夏錦年納悶,“怎麽,你失眠?”
“是啊。”謝依曦苦惱道,“想到再過兩周就要期末考試了,我就緊張得睡不著覺。”
夏錦年忍不住笑了:“你什麽毛病,還有兩周才考呢,你現在緊張什麽?”
謝依曦理直氣壯道:“我這學期丟下好多功課,當然緊張啊!”
“那你從明天起少玩遊戲,立刻開始複習功課,我保你科科不掛。”
“要死!你明知道我正在努力追求遊戲裏的帥哥會長,不玩?不玩考完以後發現帥哥會長跟別的女生跑了怎麽辦?”
夏錦年悶笑:“說得跟真的一樣,你還沒見過他人,怎麽知道那是帥哥?說不定是一胡子拉碴、長相滄桑的中年大叔。”
謝依曦不幹了:“夏錦年你太過分了啊!你在現實裏有帥哥對你矢誌不渝,我呢?我孤家寡人一個,隻能在遊戲裏尋求一點安慰,就這樣你還要詛咒我啊!”
夏錦年的倦意又湧上來,翻了個身道:“不是詛咒你,是讓你謹慎點。”
謝依曦從被窩裏溜了出來,鑽到她的床上,扯了她的被子就往身上蓋:“進去,進去點,讓我躺一躺。”
“你——”夏錦年無奈,隻好給她騰地方。
謝依曦附到她耳旁悄悄問她:“你真的不打算接受杜銘嗎?好可惜哦,我覺得他是一個不錯的男生,長得帥,又會烹飪,性格……”
她還沒誇完呢,黑暗中就響起了墨鳳懶洋洋的抗議聲:“謝依曦,你還讓不讓人睡覺?”
謝依曦忍了一下,小小聲地嘀咕道:“從來就沒把你當人……”
墨鳳:“……”
次日清早,夏錦年醒來的時候發現桌上的香水百合不見了。她好納悶地滿宿舍裏轉了一圈,還是一無所獲,最後臨去上課時順手推了窗透透屋裏空氣,這才發現那束花竟然靜靜地散落在女生樓下的水泥地上,已近枯萎。
“墨鳳——”夏錦年氣鼓鼓地轉身,盯住那隻該死的鳥!
墨鳳卻還一臉無辜地瞥著她:“幹嗎?”
“為什麽把我的花扔掉?”
“你什麽時候看見我扔了?”
夏錦年的思路很清晰:“宿舍裏一共就三個人,我沒扔,謝依曦也不可能扔,請問不是你還有誰?”
墨鳳栽贓:“還有方欣然!”
夏錦年黑線:“她不是人,也不可能把花扔掉!”
墨鳳從善如流:“那我也不是人,這可是昨晚謝依曦親口說的!再說我沒事扔你的花幹嗎,吃飽撐的嗎?”
“你你你!”夏錦年氣了個倒仰,這家夥長期以來同她鬥嘴,歪理越來越多,臉皮越來越厚,口齒也越練越靈活,她居然有點爭不過他了。
墨鳳小勝一場,倒也沒有乘勝追擊,隻微揚了唇角衝她一笑,溫然道:“走了,再不走就遲到了。”
夏錦年立在原地,怔怔地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空氣裏,然後——
她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氣,驚恐地發現,這家夥剛才極其自然地衝著她微笑時,她竟然有一瞬間感覺到了驚豔!
這是什麽樣的世界啊!她堂堂一名人類,居然會被一隻鳥的微笑勾得驚豔!
夏錦年有種整個世界被傾覆的感覺。
沒錯!她知道墨鳳長得很帥,可是自從認識他起,她就一直在同他吵鬧鬥氣。她憤怒粗暴地對待他,他就死皮賴臉地無視她;她無視他,他就時不時闖點禍來惹怒她。他倆似乎一直周轉在這激怒與被激怒的死循環中,因此她對他的印象隻剩下可恨可惡,大腦已經產生了免疫力,會自動將他的帥轉成細菌病毒的模樣。
在這種情況下,他忽然不可恨也不可惡了,脫掉了那麵目可憎的麵具,對著她溫和而又極為包容的一笑,那絕世的容顏霎時就耀然眼前……
“走啊,你發什麽愣?”空氣裏傳來墨鳳的催促聲。
他離她很近,說話時帶動的氣息就拂動在她的耳旁,言語中還夾著點調侃的笑,輕得有如耳語。
夏錦年耳根一燙,把香水百合的事徹底忘光了,抱著書就衝出了宿舍,直跑到女生樓外,被凜冽的寒風一吹,她才漸漸冷靜了下來,覺得墨鳳今天對她的態度似乎有點反常。
這麽說吧,就是感覺他少了點欠扁欠抽的傲嬌挑釁,多了點雲淡風輕的溫和包容,讓人突然發現他其實沒有那麽討厭。
夏錦年忍不住盤問他:“你今天怎麽回事?”
墨鳳眼瞅四周無人就在一棵梧桐樹後顯出了身形,斜睨了她一眼,含著笑反問:“有什麽不對?”
夏錦年語噎,隻是感覺而已,真要形容時,她又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算了,沒什麽。”她丟下他就要往課室那邊跑。
冷不防墨鳳卻一把拖住了她的手。夏錦年極為吃驚,可是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她就覺得自己其實什麽也不用說了。
很明顯,墨鳳隻是嫌她跑得慢,要用法術帶著她跑而已。
那種能夠自由徜徉在風裏的感覺再次回來了,可是她為什麽覺得心緒有點煩亂,被他緊握住的手,手心有點發燙?
一直到被他拖入課室,夏錦年都處於恍恍惚惚的狀態,驀然間發現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她身上,她才回過神來,低頭一看,墨鳳還拖著她的手,再抬頭,對上杜銘沉吟的目光,她心裏頓時哀號起來——
慘了,這次真是跳進汪洋大海都洗不清了!
當然她很清楚,她沒有接受杜銘的告白,用不著就此事對他解釋什麽。可是這種昨天才拒絕他,今天就被誤會跟墨鳳戀愛的感覺真的很糟糕,讓她莫名地心虛,不由自主地就挪開了目光,不敢再與他對視,隨後發現這麽做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讓人加倍誤會!
“早啊各位!”墨鳳卻仿佛心情很好的樣子,破天荒地同大家打了招呼,還拖著她走到了杜銘的座位旁,挑釁地瞥了他一眼。
等等,挑釁!
夏錦年瞬間無語,果然不能對墨鳳存有半點幻想!
他是帶著點自戀的、高高在上的鳳凰,百鳥之王,當然不會允許自己占領的地盤內出現任何能夠與他平分秋色的對手,也不能容忍別人關注的對象是他的對手而不是他。
他先是扔花,再是挑釁,分明就是在跟杜銘較勁,而她就是他利用來較勁的道具一枚。因為她同他的關係最親密,原本理應為他傾倒,可是偏偏一向就對他不屑一顧。
徹底明白過來的夏錦年出離憤怒了,墨鳳這隻死鳥究竟當她是什麽啊?
她低頭,瞅準他的腳就狠狠往下一踩,還使勁碾了兩下。墨鳳沒有防備,立刻失聲呼痛:“你,你踩我幹嗎?”
夏錦年壓根兒不理他,甩開他的手就抱著自己的書走到角落裏坐下。
離他越遠越好!
然而,滿課室的同學都仍然還在看她,看得她怒氣上躥,根本就不顧什麽形象了,把書往桌上重重一摔,盯著他們就道:“看什麽,沒見過人發脾氣嗎?”
課室裏一片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還投注在夏錦年身上。緊接著坐在她前麵的男生周培就嗤笑起來:“好大的公主脾氣!怎麽,夏錦年你想搶路薇的公主頭銜嗎?”
這時墨鳳疼得緩過了勁,揚起下巴就衝他喊:“閉嘴。”
“憑什麽!”周培也摔了書,一臉挑釁地站了起來,“言論自由,我想說什麽你管得著嗎,還是你也犯了王子病?”
墨鳳懶得同他鬥嘴,走過去就一把揪起了他的衣領,將他提得半踮起了腳。
周培顯然被激怒了,扭著他的手叫囂:“幹嗎,你還想打架?我奉陪啊!來來來,你放手,我們出去打!”
“可以摻和一腳嗎?”杜銘也站了起來,一邊脫他的外套,一邊衝著周培微笑,“你不介意我們群毆吧?”
這話問得也太無恥了,他好意思說,周培都不知道要怎麽答,說同意吧,那不成白癡了麽,一個墨鳳他都未必打得過,再來一個杜銘,那還不得把他打成沙包啊!但要是直接拒絕吧,又顯得露怯,自個兒就先弱了氣勢。
偏偏這樣無恥的話還投了墨鳳的脾胃,他搶先宣告:“我沒意見啊,就看這個家夥夠不夠膽了。”
“我擦!”周培隻好罵,“你們也太卑鄙了。”
墨鳳一笑,不顧他的掙紮,直接提住他的衣領把他拎到課室外頭去了,杜銘緊隨其後也跟了出去。
這時夏錦年回過神來,想追出去阻止,誰知剛好撞上進門的教授。
教授繃著臉看看她:“上我的課很可怕嗎?”
夏錦年囧囧:“沒有。”
教授往講台上走:“那你看見我就跑?”
夏錦年張了張口,算了,還是什麽也別說了。她默默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來聽課。
她也不知道事情怎麽突然就混亂成了這樣,但歸根結底,是她的錯吧。
其實她先前任著性子發完脾氣後,立刻就後悔了,甚至有點納悶自己哪來這麽大的火氣,怎麽突然就暴躁了。後來墨鳳上前挑釁周培,她也想勸止,可是一來心裏還堵著氣,不想同墨鳳說話;二來又怕他根本不聽,反倒火上澆油,結果這麽一猶豫,連杜銘也摻和了進去。
也不知道他們三個,現在是不是已經打起來了。
夏錦年懸了半天的心,盯著在講台上來回晃悠的教授,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不過好在沒過多久墨鳳他們就回來了,看上去衣服沒怎麽淩亂,臉上也沒掛彩,不像打過架的樣子,她就稍微鬆了一口氣。
墨鳳極其自然地,走到她桌邊就坐下。
夏錦年拿眼角餘光偷偷瞄了他一眼,很想問他到底出去幹什麽了,但是又不情願同他說話,隻好百無聊賴地拿筆在本子上亂塗亂畫。
過了一會兒,倒是墨鳳先推了一張字條給她——剛才幹嗎突然生氣?
原因他難道不知道,還好意思問她?
夏錦年才消下去的氣突然又冒了起來,根本沒回答他的問題,隻另寫了一張字條扔給杜銘——你們真的打架了?
杜銘揚起臉衝她微微一笑,但他回過來的字條卻被墨鳳給搶走了。
夏錦年忍不住壓低了聲音:“還我!”
墨鳳蹙眉:“你想知道什麽,直接問我不就可以了?”
她垂著眼,還是重複那兩個字:“還我。”
墨鳳就把杜銘的字條扔還給她,伏到桌上睡覺去了。
不知道為什麽,夏錦年忽然感覺心裏有點難受,發了一會兒怔才慢慢地攤開那張字條,看見了杜銘的回複:沒有。
整整一堂課,她都一直心不在焉,好容易挨到課間,她到走廊上去透口新鮮空氣,卻意外地看見樓下王梓追著謝依曦說話,但謝依曦卻掛著一臉的不耐煩,似乎根本不想搭理他。
緊接著,她又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喧鬧聲,轉眼,看見走廊盡頭有兩個不認識的男生在吵架,吵著吵著就相互推搡起來,還掄起拳頭扭打到一塊去了,引來了許多人的驚呼圍觀。
這個世界到底怎麽了?好像一下子就暴躁起來,空氣裏充滿了火藥味……
夏錦年還在發怔,杜銘倚到了她身邊的側欄上:“你和墨鳳吵架了?”
她苦笑:“沒有。”
不是撒謊,是真沒有,他們隻是莫名其妙地就冷戰了。
夏錦年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忙問他:“你們剛才沒打架,那出去幹什麽了?”
杜銘沒有隱瞞:“吹風聊天啊。”
她一囧:“騙人的吧。”鬧成那樣,沒打起來就算不錯了,還聊天?
杜銘卻道:“沒騙你,墨鳳就把周培拎到外麵吹冷風去了,過了一會兒他冷靜下來,我們說了兩句話就回課室了。”
夏錦年將信將疑,但相信杜銘沒有理由也不會騙她,隻好接受了這種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