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沿著山路緩緩的前行,離了這座山,離了山裏淳樸的一家,離了山頂飄渺悠遠的雲。
她一路上默不作聲,靠在師父身邊,低著頭看馬蹄下濺起的塵土。
“天下本沒有不散的筵席。”
“徒兒知道。”她知道,有聚便有散,隻是心中難免不舍,月老先生的好客,月老夫人的體貼,還有他們簡單平凡的生活。
“也沒有遙遙無期的離別,隻要願意,就可以回來看看。”他拉了她的手放在胸口,對她鄭重的說。
“師父。。。”她把頭靠在師父肩上,眼中是漸行漸遠的景色,“師父,你會想念莫離山莊,想念付南他們嗎?還有師兄們。。。”
“不想。”
“不想。。。怎麽會不想呢?畢竟是常在自己身邊的人。。。”師父未免有些無情了。
荊之痕含笑搖頭,心裏說道,廷兒啊廷兒,你可知為師這顆心已容不下去想別人了嗎?
“師父,我們冒然離開,大師兄和付南哥哥他們不知怎麽找我們呢?”
“你大師兄是一軍主帥,如今南征還未結束他是不會分心的;付南從小跟著我,我的心他多少明白些,縱是找到了你我也不過是由著我們離去;至於其他人。。。”決定帶她走前他也曾思慮過自己這一走會掀起的驚濤駭浪,別人他倒不擔心,就隻二人讓他心裏有些隱憂。
其中一人便是向展。向展這個人對貞國有一顆赤忱的心,為了貞國,他可以鏟除任何一個對貞國不利的人,包括自己和廷兒。他和廷兒一直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
他知道自己和莫離山莊其實才是貞國最大的威脅,他和宣仁帝一樣怕自己有朝一日會謀國篡位,宣仁帝能容忍他,向展卻不能,他絕不會讓他有機會毀了貞國!而廷兒,平城關一戰,恐怕向展不會輕易放過她!
所以他一定會乘著這個大好機會殺了自己和廷兒!隻是這個向展是個有勇無謀的莽夫,他心裏必會料定他二人出了平城關去了關外,絕不會冒險留在貞國待人追殺!所以他才帶著廷兒進了關,一路往原路上走,料那向展也絕猜不到他會明目張膽的往回走。
而另一人。。。隻希望他能迷途知返,不要再錯下去,他帶她離開便是不想她受到他的傷害。
“廷兒,今日天色漸晚,我們最早明日才能趕到柸遠城,恐怕要在外邊過一夜了。”馬車正行到一處平原,抬眼望去,四周杳無人煙,隻有一條寬闊的大河泛著白粼粼的光。
離開月家已有數日,路雖好走,但因她身上有傷,荊之痕又有意走的慢了些,所以路上耽擱了幾日。之前兩人也有因為沒趕到城裏而露宿在外的,但大都有廟宇庵堂或是獵戶狩獵時住的小屋子將就,而這次,舉目望去,是個沒有絲毫人氣的地方。
“就這裏吧。”荊之痕將馬車停下,把馬兒牽到湖邊飲水,莫青廷從馬車裏拿出個毯子鋪在湖邊草地上,一邊架起了篝火。
“看來小蒼山三年有些收獲。”看她生篝火時熟練的架勢,不禁失笑。
“這算什麽!”她驕傲的抬起了頭,對著自家師父說道,“生個火而已,根本算不得什麽!山上的三年,廷兒可是學會了許多事情。別說是生個火了,隻要是有食材,做一桌好吃的孝敬師父也未嚐不可!”
荊之痕臉上盈盈笑意,第一次聽她說這麽狂妄的話,心裏有心刁難她,便說道,“若果真如此,為師便等著你這一桌好菜來吃,如何?”
“師父,這裏荒山野嶺的,哪裏有什麽能做給你吃呢?”她環顧了下四周,除了青草和湖水,哪裏有什麽美味?
“廷兒不會隻是說說的吧?”他裝出一臉的不相信來,憋著笑,看她打算如何圓。
“師父!”她果然生了氣,去馬車上翻了翻,除了幹糧並無他物。
“罷了罷了,為師與你說笑而已,等到了柸遠城師父帶你去吃蓉月樓的鳳爪好不好?”他摸了摸她的頭,寵溺的說道。這些日子他們在路上奔波,不曾吃過一頓好的,而她又有傷在身,看她日漸消瘦,他心中難受不已。況女子在月事期間更是疲憊勞累不得,否則保養不當將來。。。
“師父,你怎麽了?熱了不曾?”師父的臉染上了紅暈,像是夕陽下的霞光般柔和,從沒有見過此番模樣的師父,不知為何總覺得師父這樣並不像是熱的,倒像是害羞的神色。哎。。。她這是在胡亂想什麽!她家師父最是清冷漠然的一個人,那張千年冰封的臉上如何能有害羞的神色!
“沒事。”他尷尬的轉過頭,走向湖邊。
這片湖,就是北遠湖的一條支流,連綿百裏,這一段正是它水流平緩處,湖的另一邊是層疊起伏的山巒,他們便是繞山而來,如今再往前走就是柸遠城了。
到了柸遠城,他打算休整一番就上路,不知為何一路行來心中總是不安,如今柸遠城就在眼前,這種不安便越是強烈。隻有盡早帶她離開,到了北地他才能真正放下心。
北地雖不算富庶,但民風淳樸,離貞國的繁華之地遙遠,離這些是是非非也遠。將來他和她在一起,如果她喜歡他便再建一座莫離山莊,在莊裏種上滿池的蓮花,陪著她,伴著她,日複日,年複年。
“師父,誰說沒有美味了!”隻見她脫了鞋,將衣袍撩起綁在衣帶上,手裏不知拿了什麽在湖的淺灘邊盯著水流瞧。
“這裏的魚兒倒是挺肥美的,待徒兒捉一個上來!”她一副極認真的架勢,連衣袍浸濕了都不知道。
“我看看你拿什麽捉魚呢?”看她捉魚的憨厚樣子,他也玩心大氣,蹚水走到她身邊,掰開她的手來看,“虧你想得出來!拿你梅師叔的獨門暗器去捉區區幾條魚!你可知這天下間才幾根‘梅花小針’?若是讓你師叔知道了不知該如何心疼了!”
她卻對著荊之痕搖了搖頭,說道,“師父此言差矣!但凡世上的東西都有它的用處,用對的才算是真正對得起造這物件的花費;廷兒問師父,是願意用這梅花小針去殺人呢還是救人?”
“救人?如何有此一說?”
“救廷兒和師父的胃啊!廷兒可不想又吃那無味的幹糧了!”
她這是在埋怨他,他啞然失笑。
“就算如此,可你這樣如何能捉到魚!”他輕搖了頭,隨手從湖底裏撈起幾塊石子,隻見他不動聲色屏氣凝神的望著湖麵的水流,水流不算湍急,湖水又清澈,水中魚兒歡快的四處遊動,靈活異常,感覺到危險就靈敏的躲開,她剛才就是因此一個魚兒都未捉著。
隻見荊之痕出手極快,一聲清脆的“咚”,她跳著跑過去撈起被打中的魚兒。
“師父,打中了!”她手裏抱著魚兒,一臉燦爛的笑,被湖麵反射的光照的亮晃晃的。
“既這樣,為師是不是就有美味嚐了?”
“恩,師父!”
原來她真不是撒謊吹牛的,瞧她熟練的處理魚,拿匕首削出根木簽子把魚從頭到尾的穿上,掛在火上慢慢的烤,然後又不知從哪裏摸出個繡袋,從裏頭拿了些黑乎乎的粉末撒上。
“你這又是什麽?”荊之痕皺了眉。
她幹脆把繡袋遞到師父鼻子下,“是胡子椒。”
“身上怎麽會有這種東西?”好好的身上帶這些做什麽,反而是不帶香不帶粉的。
“師父有所不知,當年廷兒住在小蒼山的時候,因為山上終年寒冷,吃普通的食物無法禦寒,所以我讓往山上送東西的侍從替我帶了這個來。在食物上灑上一點,熱辣辣的吃到嘴裏能讓人暖上一整天。後來吃慣了發現胡子椒別有一番滋味,特別是將其灑在肉食上,美味異常。”其實回想起小蒼山上的三年生活,也並不全是寂寞孤獨的回憶,一個人呆在山上因為閑得慌,她平日裏除了自創些劍法,偶爾也會鼓搗些吃的。雖然被禁了自由,但每月山下都有人送食物和生活所需之物上來,不管她提了要什麽都會替她尋了來。
兩人圍坐在篝火處,天色漸漸暗下來,四處靜悄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