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內,氛圍略顯尷尬。
李景豐看著眼前正默默纏繞著紗布的男子,明知他是同父異母的胞弟,卻總是提不起像是尋常百姓家的那種親情,即便是血濃於水,卻總礙著中間橫著的那皇權寶座,心生隔閡與比較。
李景豐默默走到八仙桌旁,拎著青花瓷的茶盞,斟著濃茶,推過去,說,“許久沒有如此坐下來說說話,竟是不知從何處開口才是。”
“想到什麽,便說。”李景行倒是灑脫,他對李景豐並沒有想象中的敵對和厭惡。
奪取皇權,意圖篡位也隻不過是因他實在擔不起天子,怕朝堂會顛覆在他的掌心裏,無法麵對先帝罷了。
李景豐愣住,旋即笑著搖頭輕聲的開口,“你年幼時,便這般老成的做派,父皇總是說你看起來要比我的年歲還大些,能夠穩得住氣,讓我多向你學學。”
“可那時候,朕不過是需要關愛的孩童罷了,聽見這般誇讚,心底怎會對你有好感?”
李景豐低頭,手指輕輕屈起,敲著八仙桌,有許多記憶都浮現出來。
“尋常百姓家的兄弟,應該是和睦躬親的,互相幫扶著,相依為命,關係好得很吧?”李景豐抬頭看著他問,卻沒有得到回答。
“隻可惜,我們都身在帝王家。自出生起,太後便跟朕說,身為皇子若是不想奪那位置便會成為其他人的踏板,甚至是死都不知道如何死的。”
“所以,朕拚命地跟你比,跟你爭,甚至是在父皇麵前說了許多你的壞話,做出那些荒唐糊塗事。朕以為,隻要能夠做皇帝,便萬事大吉了。”
可是,李景豐沒有想到,登基繼位,他不過是傀儡。
這天下,終究不是奪就能奪來的,他即便是握在手中,也不能夠做到先帝那般,讓百姓衣食無憂,海晏河清。
“七弟,朕跟陳家有著許多牽連,是無論如何斬都斬不斷的。前朝的事情,朕展不開手腳,也知道實在沒有那能力,這皇位,還是你來坐吧……”李景豐說罷,從椒房殿的暗格裏麵,將玉璽拿出來。
那錦盒,始終藏在椒房殿,無人知曉。
就算是太後和陳宰輔安插在後宮的眾多眼線,都不知道,那錦盒裏麵的黃布,裏三層外三層包裹著的,就是玉璽。
玉璽推到李景行麵前,李景豐苦澀的笑著說,“朕當了多年的皇帝,也實在是疲累了。等鎮國將軍的事情了了,你便替朕吧,也讓朕看看,父皇為何總是說你比朕強!”
他頓了頓,繼續說,“鎮國將軍的事情,你若是登基繼位,是不好翻的。到時候免不了攪亂風雲的重臣們,會說你是為了齊王妃顛倒黑白。”
“所以,你便是再等等吧。朕,也再坐坐。”
李景豐看著椒房殿,歪頭看著李景行,看他始終都沒有開口回答,疑惑道,“怎麽?這兩三日都等不及?或是,明日朕便宣布禪位詔書?”
李景行將茶盞端起來,咕咚咚一飲而盡,眼眸清明的看向麵前有些陌生的人說,“皇兄,此事,聽你定奪便好。”
這聲皇兄,讓李景豐怔楞著,多少年都未曾聽過。
“你我都是皇嗣,該是為了這朝堂著想,兄弟之間本沒有什麽過不去的坎兒,我也從未對你有過怨言。”
李景行說罷,深深的看了一眼李景豐,“若是我自小在太後膝下養著,跟陳家又有著如此關係,心愛的女子又是陳家女,我並不敢說,能夠比皇兄做的更好。”
“所以,你也放心,不管以後如何,即便是我登基繼位,陳家也斷然不會株連九族,而是會將有罪的人賜罪。皇後娘娘在我年幼時,曾經對我多有照拂,這份恩情,不忘。”
聽見他這兩句話,李景豐倒是有些感動,遲遲說不出什麽來。
“好,過幾日,朕也過過像是你那般肆意的生活,沒有這四方天地的捆綁,陳兒總是想看看外麵的山清水秀,到時候,還望七弟能夠告訴朕些地方,讓朕去靜靜心。”李景豐望著要離開的那道背影,說。
李景行站定腳步,並沒有回眸,隻淡淡的說,“好。”
李景行的雙手觸碰到門廊,即將推開的時候,卻聽李景豐又開口。
“七弟,這皇城隻要出去,進來便難。可若是進來,想出去也難。無數的瑣碎事,無數的權衡利弊會讓你根本無法分心左右……”李景豐提點著說。
李景行也是輕笑一聲,說,“皇兄,每人都是有各自的活法。這皇城,我是能夠出得去,還是要困在裏麵,等著看看便知。”
這份自信從容,讓李景豐甚至是也想起了當年的先帝。
“父皇,時至今日,我倒是也明白了,你為何總是那般說。”李景豐低頭看著玉璽,用手輕輕觸摸著。
陳皇後自椒房殿外而來,看著他悵然若失的模樣,低聲說,“陛下,您……寬心。”
李景豐抬頭看著陳皇後,也輕輕的握著她的手,輕拍兩下,道,“朕做天子數載,也是肉體凡胎的平常人罷了,哪裏會沒有貪念欲望,這若是想要給出去,也是要心痛上幾分的。”
陳皇後輕笑著,點點頭,說,“臣妾自然知道陛下心中所想。”
“剛剛跟齊王妃有過三言兩語的交談,她說……能夠治臣妾的身子,若是真離開了這皇城,說不定……臣妾便真能夠跟陛下有孩子,雖然沒有皇權,但也少了許多煩心事。”
陳皇後的這番話,讓李景豐的心裏也舒坦了許多,望著天邊的霞光,說,“她倒是跟七弟性格脾性差不多,都是就事論事的人。”
這等恩情,對於李景豐來說,也算是能夠比得過皇權了。
椒房殿外,李景行看著蘇玉,正想要邁步向前拽著她的手腕,卻看她直接甩開,搵怒的向著宮外走。
“王爺,您快哄哄吧。”春紅小跑著跟過去,提醒著兩句。
李景行歎口氣,道,“哪裏有讓病人來哄著她的道理?玉兒,你等等,等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