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城,破廟的消息傳播極快。如今,百姓們人心惶惶,更容易被風吹草動而引得極端激動起來。

“有人散播謠言,說蓉城是被放棄的,京城裏的達官顯貴們已然是做好要議和的準備,官老爺都動身離開此地,留下一座隻有百姓的空城。到時候,若是西域蠻夷闖進來,燒殺搶掠便是最為稀鬆平常的事情。”

明叔皺著眉,這等誅心的言論最是能夠蠱惑人心。

耶律齊深知百姓心底最為恐懼的事情是什麽,對症下藥,倒是讓她有些措手不及。

“我已經派人去追查,等捉到人,就立刻懸掛在城門頂示眾。”

蘇玉搖頭,嘴唇沒有血色,用極其低微的聲音說道,“不妥。”

“目前不知城中到底有多少混進來的細作,百姓也無法分辨掛在城門處的到底是細作,還是從牢裏隨隨便便拎出來的重犯。若是趁機有細作再放出消息,說我們隻是為了鎮壓,才會草菅人命。豈不是會更亂?”

蘇玉說罷,明叔懊惱的抬起手,攥著拳頭猛地拍著黃花梨木的桌椅,發出砰的聲響,嚇得春紅沒有拿穩手裏的湯盅搖晃兩下,“難道就讓他們牽著鼻子走?任由汙蔑不成?”

自古,誅心都是最無解的事情。

並不像是擺在麵前的鐵證如山,隻要尋到推翻的證據便是能夠沉冤昭雪。誅心,就像是將一顆刺狠狠的紮進心裏,拔出來便要連同著血肉,留下的窟窿無法彌補,隻要觸碰就會隱隱作痛。

信則有,不信則無,全憑唇紅齒白的詭辯和那顆心願意相信什麽。

蘇玉曾經受過毒害,自然知道問題的嚴重性,也知道耶律齊意欲如何,從內部將他們土崩瓦解,是最為省力的。

“並不會,百姓如今是怕被拋棄,隻要我們能夠證明,就不會被左右。”

蘇玉眼眸微微轉動,像是想清楚什麽,對明叔說道,“您派人到城裏,讓他們都到城門處。”

許朗猜測到她想要做什麽,張張嘴卻無法阻攔。

事到如今,很多事情都隻有一條路可走,雖然於心不忍,卻別無他法。

明叔立刻著手去做,而蘇玉則偷偷跟春紅說,“你給我紮兩針,保證氣血能夠運轉流暢,待會兒,我不能說話如此無聲,要有力些。”

“小姐,我並沒有您的醫術,您也別為難我!如今的湯藥和銀針都隻能勉強吊著點兒氣血。您就算是不顧著自己的身體,也要顧著腹中的孩子!”

春紅別過頭去,不敢看著蘇玉的眼眸,隻要四目相對,她便不知該如何拒絕。

蘇玉輕聲笑著,扯了扯她的手腕,嘴唇都已經幹裂卻疼痛不自知,“別惱我。”

蘇玉單手撫摸著小腹,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這幾日的補湯有效果,她竟然是能夠隱隱感覺到腹中孩兒不停蠕動的模樣。

“我若是隻知道在後院修養,耶律齊破城門而入,國破家亡,我腹中的孩子難道就能夠安安穩穩的過著日子,睜開雙眼凝視著海晏河清麽?不,不僅僅腹中的孩兒會淪為階下囚,會淪為別人眼中的玩物受盡欺辱。還會有萬萬千的婦孺,都會遭受這種境遇……”

“我若是真的撐不住了,自然會收斂些,可如今,還算是勉強可以。”

蘇玉看著春紅抽噎著,擦拭掉淚痕的背影,輕聲說,“若是不能夠趁著三月,將耶律齊給擊退。到時候我的身子瞞不住,就更是難上加難了!春紅,你曾經說過將我當成是姐姐看待,難道不願意幫我麽?”

這聲音已經是有著幾分祈求,春紅知道,若不是有些穴位,她自己行針困難,蘇玉也斷然不會來跟她多費口舌的說如此多,肯定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行針,忍著疼痛不與任何人開口。

“小姐,您也莫要給我冠上如此大的罪過,讓我心中有愧,不得不聽您的。”

春紅猛地將淚痕擦幹,跪在蘇玉麵前,看著她已經腫起來的小腿,伸出手用力握著,都要許久才能夠看到肌膚回彈起來。

拔出銀針,手腳利落的紮在幾個穴位,她抬起頭看著蘇玉說,“以前私塾的先生常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我是女子,沒有什麽家國之義。隻是想心中在乎的人平安無恙便好。”

“若是真有攻破城門的那天,城外如何浮屍遍野都跟我無關,那是各人躲不掉的命數。可我就算是拚了這條性命,將您敲暈了,綁起來,都要帶出蓉城的……”

春紅眸光堅定的說著,這種念頭,怕是在她心裏已經盤旋許久了。

蘇玉微微笑的故意露出些害怕的表情來,逗趣說,“沒想到,你性子如此烈,像是母老虎。”

“言墨娶了如此一頭河東獅回到家裏,看到你真麵目的時候,有沒有說是後悔這門親事?若是鬧到王爺哪裏,想要退婚,我可是攔不住的。勸你還是莫要說這些才好……”

蘇玉打趣的說著,春紅看她故意裝作沒有正經的模樣,想要逗笑自己的樣子,根本不搭茬。

蘇玉總是這樣,想要將重擔都扛在自己身上,而張開羽翼,庇護著周圍的所有人。

“請神容易送神難,這輩子,言墨都休想將我給甩掉,小姐請放心……”春紅看著有些消腫的小腿,蹲在地上輕輕替她揉著,疏通經絡。

知道待會兒蘇玉會站著許久,也算是替她提前做些準備,避免待會兒發生什麽意料之外的情況。

“傻丫頭,凡事多想著些自己,你又何嚐跟我不同呢?”

蘇玉看著春紅消瘦到能夠看到蝴蝶骨的身形,歎口氣。

“你的那些口糧都到城裏去換些紅棗等物,如今米麵都發散出去,白粥就算是明叔都難喝到兩口,我卻能日日喝著。都是你在幫我,這份恩情,我記下了……”蘇玉柔聲說。

春紅愣住片刻,卻鼻音濃重的哼著氣兒,說,“小姐在說什麽?一句都聽不懂,我可是從不曾虧著自己的,哪裏會餓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