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宅裏彌漫著熬煮草藥的濃重味道,蘇玉搖著蒲扇蹲坐柴爐前,盯著熊熊燃燒的火苗愣神。

她渾身醫術倒是沒有半點浪費,宅邸裏每隔幾日就要鬧出些幺蛾子來。若說是身嬌體弱便多病,可哪個都是習武的男兒郎,扛著重十幾斤的鐵桶仍舊能健步如飛的人物,可如今都病殃殃的躺在家裏哼哼唧唧。

蘇玉覺得頭痛之餘卻也想起那句古話講,淹死都是熟悉水性的……大意失荊州。

“這兩碗,給琪樹端過去,盯著他一口不剩的服用。”

“這碗,你得空給景行送過去……”

蘇玉自願意陪著奪權,便不肯讓他再服用會有遺留雜症的草藥來製造毀容的膿腫,隻調配著些維持原樣卻又能讓他調理些氣脈的良藥。

春紅暗暗記下,分出左右手,有些好奇的看向蘇玉親自盛出來的烏黑湯汁,問,“這碗是?”

“給大哥的。”蘇玉望著藥壺深深歎口氣,到偏院廂房猶豫片刻,抬起手敲著。

聽聞裏麵有聲音喚著她進去,方才推門瞧著自行換藥的蘇誌文,將藥壺擱置在雕花木桌,將細紗棉布搶來清理著傷口患處的結痂。

或許是體質適應了皮肉傷,恢複愈合倒是比想象中要好很多,更沒有感染的跡象。

蘇玉蹙著眉,看他有些不自在的模樣,冷聲道,“家裏有醫娘卻不肯用,難道大哥是嫌棄我的醫術不精?總想著要自個兒處理,若是哪日背部受了傷,我倒是想瞧瞧你要如何是好。”

埋怨的語氣裏夾雜著幾分撒嬌,蘇誌文哭笑不得的解釋,“不是聽聞琪樹鬧出些亂子,不想讓你分心麽。”

“小孩子家,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情,他哪裏就那麽金貴,需要我親自照拂?”

蘇玉將紗布纏繞仔細,將藥碗推過去,屈起食指輕輕叩著桌麵。

蘇誌文便認命的端起來,閉著眼一飲而盡喝得精光,喉嚨裏倒流起來的苦澀讓他也把臉皺成一團。

氣氛變得有些沉默凝重,蘇玉看著他的腿,說,“就讓我幫你治腿,又怎麽?為何總是這般執拗倔強,偏生也不知道你哪根筋搭錯,想不通。”

這條腿,若是能夠用打斷重新接骨的方式輔佐針灸推拿療法,許是時間長些,可好歹能夠脫離開木拐的依靠,行走慢些跟旁人無異。

蘇玉是有著信心的,可蘇誌文卻推三阻四,總是不肯點頭答應。

魯將軍強留他做百夫長的事情,蘇誌文原本是要斬釘截鐵拒絕的,蘇玉卻看出,用療傷的幌子得了些時間來周旋。

“我知道大哥心裏是如何想的。”

蘇玉賭氣的別過頭去,擺弄著銀針,說,“你是怕,已經瘸如此多年,習慣用瘸腿的借口推脫許多事情做不到。可若是我將你的腿給治好,你仍舊渾渾噩噩便是找不到理由了。是不是?”

蘇玉承認有些誇張,可蘇誌文潛藏在心底的懼怕和憂慮卻也是並存的。

不能夠再現當年風光無限的模樣,他就莫不如靠著瘸腿來欺瞞自己,混得心安理得。

“你難道不覺得心寒麽?如今軍中潰敗,就算是有魯將軍這等在戰場廝殺浴血的將帥,卻也無法保證京城郊外的巡防是萬無一失的。眼下,皇帝礙於朝臣言論,從來都是以議和為首選,可大哥,哪日外敵來犯,到底誰還能夠保護這疆土百姓?朝廷裏能夠領兵出戰的將帥又能夠有幾個是信得過的?”

蘇玉說罷,蘇誌文不敢相信的看著她。

曾經連鎮子都未曾邁出過兩步的妹子,為何能夠將朝廷局勢看的如此通透,又掌握的清清楚楚。

她平白生出來的醫術了得就夠吃驚,經商頭腦都被蘇誌文歸結為翻閱古籍學到的,可對朝廷狀況的評判,這等胸懷和眼界卻是旁人都無法幫忙的。

眼前的,究竟是誰?是他的妹子麽?

“我陪著唐大人去巡視時,也瞧得出,那些將士們有些是好根骨。可沒有好將帥引領著,都會成為武伢那等隻懂作威作福,卻不知刀劍應該對外的混賬。”

蘇玉說到此處,有些情緒激動,手緊緊握著桌角,道,“大哥是什麽樣的人,我心裏清楚。我指望著你能夠讓琪樹瞧瞧,習武的男兒應該是要去做什麽的。”

拿出琪樹來做借口,蘇誌文有些動搖。

平日裏,李琪樹總是纏著蘇誌文讓他指點些武藝劍招,像是想起孩子閃爍著光芒的眼眸,心裏有愧意。

“我能夠保證,大哥治療妥當,是行走無礙的,哪怕不能夠像是往年那般衝鋒陷陣,拚在第一線廝殺。可你的經驗和兵法戰術,都是可以傳授給他們的,你百步穿楊的箭術同樣能夠用得到。退一萬步講,你將這身本事傳給合心意又依靠得住的後生,讓他能夠替代你殺敵以後,再退回到這院子裏,又有何不可?”

蘇玉苦口婆心的勸說著,感覺紅唇都要幹裂,蘇誌文卻沒有吭聲。

心底的火苗漸漸熄滅下去,蘇玉有些氣不過,她是有著私心的。若蘇誌文掙不出什麽名聲來,即便唐雙兒癡心一片,他們兩個又如何才能夠喜結連理?

“這院子裏養老度日,砍柴燒火的日子。你想什麽時候做,哪怕是黃昏暮年都能夠做得來,可上陣殺敵的熱血事,若是錯過,便無人要你。”

蘇玉撂下狠話,總該在受需要的時候順著台階下去才對。

天底下,魯將軍又並非是真的找不到什麽趁心意的副將,不過是願意給蘇誌文機會罷了。

蘇玉看他油鹽不進的樣子,猛地拍案而起,轉身就要離開,連藥壺都懶得收拾。

半隻腳邁過門檻,蘇玉忽而聽背後傳來低低的聲音,問,“妹子,你可是真有辦法讓我離了這雙拐?”

“自然。”蘇玉並未轉身,淡淡答。

蘇誌文皺著眉頭,像是經過天人交戰似的許久,才吐字落釘的說,“那,有勞妹子費心了。”

“這才是我的大哥。”蘇玉感慨的忽而紅了眼眶,轉身勾起唇角的笑意,一滴淚劃過,破涕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