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裏,槐樹吹落的枯葉飄散到池塘裏漂浮起來,兩壺清茶,蘇玉安靜著並未催促,撚起兩塊定勝糕咬著小口,隨即又低頭擺弄著幾天都不見進展的繡活兒。

蘇誌文喝茶將眼眶給喝紅,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哽咽著聲音說,“有些事,並非是不知曉,而是不願意去信。”

“戰場廝殺,幾次都是刀光劍影裏將命奪回來的,將軍曾經見我那麽拚命,問我為何要當前鋒,為何要總是上陣殺敵。”

蘇誌文彼時憑借著頭腦清楚,被將軍給看重,多次想要讓他留在身邊都被拒絕。

“我隻是說想多殺些,便能夠換得更多的銀兩寄回家去,讓爹娘和妹子能過得更好些。”

蘇誌文說罷,猛地將苦澀的黑茶飲盡。

蘇玉並沒有吭聲,現下他需要的隻是傾訴而已,她唯獨能做是充當著聆聽著,讓他將內心的那些情緒全部釋放出來。

熱茶滾燙,可蘇誌文卻像是感受不到似的。

“我記得,當年投軍離開村裏的時候,你是送我很遠的,我若是回頭就能夠看到那小小的身影在土包上對著我招手……”

“多少次軍營裏,我都是夢著此景……”蘇誌文看著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的蘇玉,也隻有此事能夠感覺到些許欣慰。

“我總是舍不得,不想做無家可歸的人。”

蘇誌文說到這兒,蘇玉才終於落下手裏的繡活兒,認真的盯著麵前的男人。

“大哥,你還有我,雖說你我並非是親兄妹,可你隻要認我是妹子,有我在的地方便是你的家。”蘇玉的聲音脆生生的,卻有著一股極強能夠撫慰人心的力量。

“難道骨肉血緣才是家人麽?”

“若是你受傷,我必定會不惜一切的將你救回來,替你報仇;若是我受委屈,你自然也會挺身而出。”

“你我之間的情分,比起那些打著親人旗號去斂財和利用的吸血蟲,難道不強些麽?”

若是往常,蘇誌文聽聞此話肯定會起身離開,可今日,他卻笑著點點頭,說,“也是。”

“是我愚鈍,妹子多次提點我,我卻都置若罔聞。”

蘇誌文能夠開口說出此話,讓蘇玉也是意料之外,“大哥是真做出決定要跟蘇家斷了,再不任由他們來壓榨你?”

試探著詢問,蘇誌文重重點頭,卻又有些憂慮浮現在眉間,眼眸深處閃過幾絲愧疚之意的說,“可他們現在住在宅邸。”

請神容易送神難,當初蘇家人霸占宅邸時,就是蘇誌文出麵招待的,如今想要趕走怕是難上加難。

“此事大哥莫要擔心,我自然是有法子的。”

“隻是大哥……若是蘇大海和蘇家人登門求你,你莫要心軟前功盡棄才好。”

蘇玉想起從前蘇誌文是怕旁人戳著脊梁骨咒罵他不懂贍養親族的,問,“若是再鬧出些動靜來,你可是有辦法應付?”

此事,是蘇玉作為養女沒法子出麵去擺平的。

蘇誌文像是渾身力氣都被抽空似的,卻還是露出讓蘇玉放心的笑容。

“我的身契,不是還好端端的在你手裏?”

“既然蘇家已經將我賣出去,身契又在你的手裏,我便是賣給你了,跟蘇家又有什麽關係?”蘇誌文果然是頭腦聰慧,走出迷霧以後哪裏還會被誆騙。

蘇玉忽而燦爛的由衷笑出來,舉起茶盞跟蘇誌文碰杯,說,“以茶代酒,慶賀大哥重獲新生。”

蘇誌文將茶盞內的黑茶一飲而盡,也是推脫著有些疲乏,拄著拐杖離開。

等蘇玉回到屋榻裏,看著李景行已經和衣而臥,便想著躡手躡腳的爬過去,可半隻腳剛剛邁過李景行的腰間,就被他捉著玉足,嚇得一跳。

李景行睜開眼眸,猛地一拽她便跌在身上,低聲有些困意朦朧的問,“都是妥當了?”

蘇玉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那便乖乖睡著……”

李景行將她抱著,蘇玉卻猛地想起什麽,問,“路過琪樹的院子,怎見還亮著燈,我也忘記去看看……”

蘇玉眼見著又要爬起來,卻被李景行給按著躺下,不情願的隨意敷衍道,“許慕寒說是要給他練練劍招,你莫要管了。”

“若是真想習武,偶一日貪黑也是自然。”

蘇玉聽聞,有些心疼。

即便這幾日琪樹的個頭已經竄的要跟她比肩似的,卻還是孩子。

“也真不知是不是親生的,怎會如此狠心。”

蘇玉埋怨的嘀咕著,李景行聽聞卻陡然睜開雙眸,來了精神,按著蘇玉的肩便將她按在身下,仔細盯著問,“怎?若不是我親生的,難不成是隔壁……”

老王的?

蘇玉瞪圓眼眸等著他說出下麵的話,可看他眼底的神情顯然是敗下陣來,低頭吻著唇瓣。

說不過就知道用嘴來堵人,蘇玉心底埋怨,卻還是自然的用手勾著他的脖頸,順其自然。

隔壁院落,琪樹握著劍鞘跟隨著許慕寒學習劍招,變聲期的聲音聽起來也不像是孩童般的稚嫩,反倒是有了幾分少年的沙啞。

許慕寒跟他對招的時候,眼神時不時瞥著偏院的方向,被琪樹給捉到了破綻,倒是鮮少見的占據了上風。

等許慕寒回過神來,劍柄逼近琪樹的命門時……

“娘親……”琪樹望著許慕寒背後,忽而開口。

許慕寒的劍柄立刻收回,滿眼都是期待的看著空****的拱形門廊。

等明白被騙時,琪樹的劍鞘已經抵在他的心口處,看著眼前的半大青年齜著小白牙,露著汗珠說,“小少爺,您是輸了。”

“投機取巧,難道光明磊落?”許慕寒皺眉拍掉他的手,有些失落。

琪樹卻累到席地而坐,怕吵醒早就在睡夢中的琪花,說,“兵不厭詐,這還是您教我的兵法呢。不過是用了兩分,你怎就說我是投機取巧?”

看著許慕寒咕咚咚拿著酒壺的樣子,琪樹有些饞的舔舔嘴角,想要過去搶,卻被許慕寒給躲過,“小孩子,喝什麽酒?”

“你與我差不離多少。”琪樹噘著嘴,有些不滿的說,“總是裝出長輩的姿態來,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