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日,韓暮將京城事務做了詳細的安排,本次來京三件大事隻完成了兩件,確切的來說是一件半。
救人、討詔、組織內應三件事唯有救人這件事幹的最為順利,雖然大火中犧牲了十幾條家奴的性命,但是王謝兩家主要成員毫發無損,而且因此還將都尉府統領王珣燒的半死,真教人心情大快。
對於此事謝安是這麽評價的:“你也用計我也圖謀,人力有時盡,天意不可測。若非韓暮設計精妙,若非我真假密室設計精妙,若非王珣急功近利,此事還真不好說。”
韓暮也有些同意他的話,冥冥中有天意,有些事真的說不清;謝府中的密室有真有假,原本作為備用密室的那幾間居然被王珣挖了出來,若不是裏邊儲存著謝府護院自用的火油,謝安覺得不安全,寧願進入更為狹小蹩仄的另一處密室,此事還當真兩說;卻沒想到如此一來歪打正著,將王珣這個緊盯著王謝兩府不放的狗東西燒成了重傷,若非他重傷,第二日的撤離未必有如此順利。
細想起來這一連串看似精妙的設計,其實裏邊包涵著重重的偶然,仿佛冥冥中一隻大手扭轉著形勢的發展;想到這裏韓暮微微有些氣餒,好像自己嘔心瀝血的一番辛苦都在瞎折騰一般;當然他內心裏明白,所謂天意若無人力相謀總歸是空,比如說一人拿刀來砍你,完全靠天意的話那隻能寄希望於這人忽然重疾發作吐血倒地,而人謀便是你隨手舉起東西一檔,那人被震得一個踉蹌,結果後腦勺或其它要害碰到銳器一命嗚呼,擋與不擋便是人謀,那人會不會碰巧為銳器所殺便是天意了。
就像討要密詔這件事,韓暮本來以為手到擒來,隻要見到皇上,以目前的處境來說司馬昱應該會毫不猶豫的下詔;然而事實卻是,韓暮千辛萬苦進了顯陽殿,還差點因此送命,換來的卻是兩手空空,你能想象身為皇帝卻隻考慮個人生死,不顧社稷大計麽?你能想象桓溫的所作所為已經顯示他早已不把皇帝當回事了,司馬昱居然還被關在密室裏祈禱桓溫能讓他重回寶座麽?
謝安對於司馬昱的做法隻說道:“貪生怕死,人之常情;但置祖宗社稷於不顧,非仁君之所為。”這已經是韓暮跟隨謝安三年來,從他口中說出的對皇上最不敬的話了;而王坦之對此隻是一聲歎息。
第三件事現在隻做了一半,城中形勢緊張,想組織起一隻內應隊伍來確實不太容易,但想在粗略算算已有近五百人會在未來對韓暮大軍的攻城有所幫助。
陳衝能力不小,除了他的幾個總角之交個個彪悍勇武之外,他在禁衛軍甚至都尉府中也拉攏了數十名弟兄,加上王謝兩府的七八十名護院這便有一百五十多人的鐵杆力量了。
另外內衛府中韓暮的舊部衛長青、方德章等人已經知道韓暮回京的一些被張慶邊緣化了的侍衛們也都秘密串聯起來,三千內衛府中有一成已經確定無疑。
接下來的兩三日裏,韓暮又接連喬裝身份外出和俊傑提供的情報網上的人員接上頭,這十幾個人是俊傑認為最為忠心的人員,所以韓暮並未對他們隱藏身份,但是就是因為對俊傑提供的名單過於信任,在韓暮準備離京回巢湖城的當晚巨變陡生。
……
四月四日夜,韓暮等人正打點行裝準備後半夜出城,外邊紛遝的腳步聲響起,韓暮和陳衝等人所居的小院被忽然冒出來的數百名黑衣衛重重包圍,火把照得小院內外如同白晝。
“韓大將軍,郗超夜半造訪多有得罪,還請出來相見,不必躲藏了。”屋外傳來郗超清冷的聲音。
屋內人一片慌亂,韓暮悄聲對陳衝道:“帶著其他人從地道轉移,火速送往瓦棺寺躲藏,我來斷後。”
陳衝急道:“大帥先走,小人留下斷後。”
韓暮喝道:“莫要囉嗦,我若想脫身誰能阻我?你們在此我多有牽掛,反而手腳束縛。”
陳衝還帶再說,韓暮將眼睛一橫道:“你想抗我之命?”
陳衝不敢再多嘴,隻得拱手道:“大帥保重,外麵的都是黑衣衛,恐黑衣衛十大高手都在此列,大帥有用之軀不可硬拚。”
韓暮點頭道:“我知道。去吧,將紅船女子們帶到瓦棺寺躲藏好;你也要保重,這次一別恐待到我大軍到來之時才可相見,在城中小心從事,大軍一到便召集人手裏應外合。”
陳衝聽他口氣中有著強烈的自信,心中安定不少,一咬牙揮手帶著譚青等人將嚇得不輕的女人們連拉帶拽進入床鋪下的密道往地道那頭的小院中鑽去。
郗超等的不耐煩了,高聲道:“韓大將軍莫非要當縮頭烏龜麽?都到了這個時候了躲藏還有用麽?”
說罷輕輕使了個眼色,五六名黑衣衛猛的踹開院門便往裏衝;緊閉的堂屋大門忽然打開,一個年輕人縱身躍出,手一揚,數點寒芒電射而至,闖入院內的幾名黑衣衛的咽喉處各釘著一柄飛刀瞬間斃命。
“未得主人邀請便擅闖民宅,死有餘辜;郗超,你就是這麽教導手下的麽?難怪黑衣衛的名聲那麽臭。”韓暮傲立院中嗬嗬笑道。
郗超看了一眼地上的死屍,好像看著一堆垃圾一般,手捋黒髯笑道:“如此看來我倒要感謝韓將軍替我管教手下嘍?”
“好說好說。”韓暮打著哈哈,神態悠閑。
“說起來老夫還真的蠻佩服韓將軍,在健康城數萬軍隊的嚴密監控下還能閃轉騰挪,視如無物,真是個人才呢,若不是你急於聯絡內應,也不至於露了馬腳,你那位叫林俊傑的兄弟才能實在乏善可陳,他若有你三分精明,也不至於我將手下人安排進他的情報網中還茫然不知,恐怕他還因為打入了我黑衣衛和都尉府內部之事向你請功吧?嗬嗬,真是人才。”郗超好整以暇連捧帶譏。
韓暮不動聲色,心中暗暗吃驚,難怪自己從俊傑那裏總是得不到有用的情報,盡是些邊邊角角可有可無的情報,不由暗歎,俊傑畢竟能力有限,這次捅了個大簍子了,幸好自己長了個心眼,沒有一開始便聯絡那些人,否則現在莫說救謝安,恐怕老早便被人在歌坊上擊殺了。
“郗大人是不是很得意呢,我若是你就絕不會這麽得意,在眼皮底下被我將謝大人和王大人安全送出京城,青溪河上被我滅了數十人,皇宮內院我出入如無物,您還怎麽得意的起來呢?”
郗超臉上一陣的不自然,但瞬間恢複平靜道:“原來謝公和王大人真的還活著,可惜王珣判斷正確,卻處置不當,若是我隻需緊盯兩處宅院便可,三日不行就五日,五日不行就十日,還怕他們不自己出來不成?不過話說回來,他們活著未嚐不是好事,老朋友全都沒了也沒什麽意思。”
韓暮嗬嗬笑道:“難得郗大人胸襟如此開闊,隻是朝中老臣已經被你們屠戮殆盡才有這般感慨吧,郗大人對桓大司馬忠心耿耿,隻不知以後會否有善終呢?”
這句話直戳郗超軟肋,將郗超內心深處的擔憂掀了出來,郗超臉色難堪之極,麵容一冷道:“死到臨頭還伶牙俐齒懲口舌之利,你若真有本事今日便逃出我的手掌心。”
韓暮哈哈大笑:“天地生我,天地方可收我,郗大人不必費心了。”
郗超負手道:“原本愛惜你是個人才,想勸你莫要和大司馬作對,現在看來沒這個必要了。”
韓暮怒道:“亂臣賊子,說的倒是冠冕堂皇,多說無益,來吧。”
郗超臉色鐵青,不再多言,往後一退隱入人群中,一名黑衣衛管事一聲怒吼:“將屋內之人碎屍萬段!”
頓時呐喊聲大作,數十名黑衣衛舉著明晃晃的兵刃躍入院中,韓暮知道這些都是小羅嘍,真正的勁敵是圍在郗超身邊的那幾名麵容冷漠的黑衣衛,所以待業沒把這些人放在心上。
他緩緩抽出腰間‘萬仞’,一道青光握於手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今日必是一番苦戰,韓暮打定主意,今日若能力勝那是最好,若不能則殺出一條血路衝出重圍,在此之前盡量拖延時間讓陳衝將眾人護送安全撤離。
黑衣衛們劍光霍霍把韓暮圍攏在當中,發一聲喊頓時劍刃破空之聲大作,紛紛朝韓暮的身上招呼;韓暮炸雷一般的大喝一聲,手中劍挽了個劍花揉身突入兩名黑衣人的間隙處,青光閃動間兩人腰肋各多了一個血洞慢慢軟倒。
圍攻的黑衣衛還沒看清韓暮的動作隻一個照麵便被結果兩人,心頭大寒;但是卻無人退卻,韓暮身如鬼魅在十幾名黑衣衛身遭倏進倏出,一會功夫便放倒了七八個。
眾黑衣衛雖悍不畏死呼喝突進,卻連韓暮一個衣角都沾不到,幾招過後又是幾名黑衣衛捂著胸口、咽喉倒地身死。
郗超知道韓暮厲害,上次在桓溫的軍營中便見識了韓暮的身手,但是沒想到這些武技高強百裏挑一的黑衣衛們在他麵前簡直脆弱的跟三歲小孩一般,這樣下去消耗太大,黑衣衛培養不易,不但武技高深而且個個悍勇,牛山鎮的那名黑衣衛寧願咬舌自盡也不願回答韓暮的問話便是明證。
“統統閃開,放箭。”郗超大喝。
圍攻韓暮的黑衣衛聞聲四散退開,郗超身邊湧出五十多名弓箭手手中所持的均是鐵胎弓,弓箭手們彎弓搭箭嘿然出聲,箭支如蝗蟲般朝韓暮電射而至,這麽近的距離,鐵胎弓射出的箭支迅捷如電,隻一瞬便到韓暮麵前。
韓暮一聲厲吼,身子猛然後仰,手中劍在下盤挽起一道光幕,隻聽‘篤篤篤’‘當當當’‘啊啊啊’之聲大作;篤篤篤的聲音是射往韓暮腰腹以上的箭支釘在後麵堂屋大門厚木上的聲音,當當當是韓暮舞起長劍將箭支磕飛的聲音,啊啊啊便是箭支橫飛亂射射中周圍黑衣衛的聲音,退到一旁的黑衣衛躺著中槍,中箭之後滿臉烏黑慢慢軟倒,原來這箭支上塗抹著劇毒。
“射!”郗超再次大喝,弓箭手們迅速搭箭瞄準,但是他們忽然發現韓暮不見了,再一看,左側退下的黑衣衛的人堆中呼喝之聲大作,原來韓暮衝入黑衣衛群中和他們膠著在一起,想借此讓弓箭手無法射擊,同時慢慢的靠近院門,準備對郗超施以搏殺。
“射!”郗超麵無表情的大喝,弓箭手們不再猶豫,照著人堆裏便將毒箭射出,院子裏的黑衣衛雖然個個悍勇,但是此時也是大駭逃散,此刻他們才明白自己在郗超心中的位置,用‘豬狗不如’來形容可說是恰如其分。
一片箭雨過後,小院左側的葡萄架下再無一個站立之人;箭支強勁,將支撐葡萄架的樹根圓木柱射斷,葡萄架‘轟隆’一聲倒塌下來,飛起滿地的塵埃。
郗超臉露殘忍的笑意道:“再射一輪。”
眾弓箭手再次搭上箭支欲往坍塌的葡萄架上再射一輪,忽聽‘嘩啦’一聲響,一人從坍塌的滿地藤蔓和屍體中破空躍出,直撲小院外的郗超,手中青光耀眼。
弓箭手忙往空中放箭,韓暮劍尖急劇抖動,磕的箭支在空中四下飛蕩,殃及地上的黑衣衛再次被亂飛的毒箭射傷中毒死去。
韓暮身形落入弓箭手群中,便如虎入羊群展開瘋狂的的殺戮,世上最悲哀的事情之一便是弓箭手被人近身,特別是被韓暮這般級數的超級高手近身,那便是被宰殺的份,韓暮根本不需多想隻是不斷的萬仞從一個身體裏拔出來再刺進另一個身體裏去,如此反複而已。
郗超急速後退,拉開和韓暮之間的距離,雙手往前一揮,一直保護在他周圍的六名黑衣衛如大鳥般騰空而起本空中擎出兵刃朝韓暮身上刺去。
韓暮殺的正歡,忽見六人淩空而至,忙撤步舉劍封住門戶,首先到達麵前的是一柄三股鋼叉,此人離韓暮最近,跳的早、到的快,鋼叉帶著淩厲的勁風,夾著淩空而至的威勢朝韓暮的麵門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