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罷,眾女飄然離場,餘音渺渺尚在耳邊,真個是繞梁三日清音不絕。
韓暮呆坐半晌,猛地鼓起掌來;這可是他第一次真正領略到古代歌舞的魅力,以前在各種宴會上也倒常有歌舞助興,但場麵嘈雜混亂,人人忙著敬酒談笑,哪能靜心欣賞歌舞;那樣的歌舞在宴會上其實就是個必不可少的點綴,沒人會在意曲子好不好,舞姿好不好。
看韓暮由衷的喜歡,大姐笑了,曼聲道:“陳公子覺得這歌舞如何?”
韓暮挑指讚道:“美輪美奐,精彩絕倫。”
大姐咯咯笑道:“不敢當,不敢當,陳公子可知這詞曲是誰人所寫,何人所編呢?”
韓暮心道:“你既這樣問,定然是你了。”當下故作沉吟道:“做此詞曲之人定是蘭質蕙心,多愁善感之人,我猜是個女子。”
大姐眼睛一亮道:“不錯,那你能猜出是誰做的麽?”
韓暮微笑道:“大晉才女眾多,風格各有不同,在下也不敢妄言是那位名家所做,但我有一種感覺,這首詞曲的風格哀婉舒緩,詞義中飽含滄桑,似見慣人間百態,由此觀之,和大姐的氣質倒是吻合。”
一邊的十五妹拍掌笑道:“真聰明,正是我大姐的手筆。”
韓暮心道:“這有什麽聰明的,你大姐那麽問,自然是她的大作了。”當下驚訝起身施禮道:“原來高手在民間,大姐深藏不露,卻是個大家,程暉失禮了。”
大姐臉色羞紅萬福還禮道:“什麽高手在民間,這話倒也有趣;奴家隻不過是寫些小曲博貴客一笑,和姐妹們討口飯吃罷了。”
韓暮對這大姐此時方有敬意,一隻以為隻是個帶著粉頭拉皮.條的老鴇子,卻未曾想有這樣的情懷,看來都是後世電視電影上的醜化在作祟,讓韓暮感覺,隻要是妓院青樓的老鴇子們都是橫眉怒目逼良為娼的。
“公子覺得可有什麽不妥之處呢?”大姐難得有人和她探討心得,自然抓住不放。
韓暮心中大驚,又是個要探討詩文的,這不要了親命了麽,正躊躇無計間,忽聽蘇紅菱道:“大姐,我家公子對詞曲不太擅長,他的意見恐不能對大姐有所幫助,小小倒知道一人對這方麵頗有心得,過段時間我幫你引薦引薦。”
大姐驚訝道:“小小,你說的是誰?”
“大姐,小妹昔年在您身邊時,曾和大晉才女謝道韞有過幾麵之緣,這一年來倒也見過幾次,隻是她如今在外遊曆,待她回健康城之日我介紹你們見麵如何?”
“謝小姐麽?哎呀,那可太好了,早聽她的大名,隻是無緣得見,你認識她,那可是近水樓台先得月了。”大姐喜笑顏開,忽然間神色一憂道:“但我聽說,謝家最近好像不太太平,街上的人都說謝家得罪了皇上,已經快要被抄家了,也不知傳言是否是真。”
蘇紅菱笑道:“傳言不可信,謝家名滿天下,怎麽會被抄家呢,大姐莫信坊間流言,過不了幾日,謠言自破。”
大姐歎息道:“就說呢,好好一大家子,個個名滿天下,怎麽會被抄家;我多慮了。”
韓暮躲過一劫,心中竊喜,暗中拉著蘇紅菱的手捏了捏以示感謝,一橫眼見,卻又看見十五妹咬著下唇恨恨的看著自己,心中悵然。
拈花惹草之心確實還有,但是已經不甚強烈了,家中嬌妻數位,張彤雲已經身懷自己的骨肉,在此時幹些這樣的事確實不合時宜,加之現在形勢緊迫,哪有閑心和這個未成年的小蘿莉勾勾搭搭,當下下定決心再不招惹她。
日光漸暗,暮色低垂。
今晚是去皇宮的日子,蘇紅菱執意要跟隨,言道:皇宮可不是別處,戒備森嚴不說,有些地方甚至有機關陷阱,她不能任韓暮一個人冒險,就算是死也要死到一塊。
韓暮好說歹說都不行,最後韓暮大發雷霆,蘇紅菱眼睛一紅落下淚來道:“郎君待我前來之時,韞姐和彤雲她們便將你的安危托付於我,而你每次行動都不願帶我一起,我自知功夫沒你好,但是緊急時刻也可幫上一丁半點,老賊殺我全家,蒙郎君憐愛要為我報仇,但我身為蘇家女兒,怎能安穩在家高枕無憂,郎君為我著想,擔心我的安危,難道便不知我也有同樣的擔心麽?”
韓暮還很少和蘇紅菱發火,見她情真意切,心中軟了三分,但是進入皇宮實在是危險重重,一個不慎暴露行蹤,便會為千軍萬馬圍困,脫身何其之難。
況且皇宮中自己地形熟悉,而蘇紅菱隻隨他去過華林苑一次,對宮中知之甚少,帶著她著實是個累贅。
韓暮想了想道:“菱兒莫哭,你的心情我了解的很,這樣吧,今晚我們分頭行動,你去王大人府中通知他按照我和義父商量的辦法做好準備,此事極為重要,原本我打算明晚自去,現在你去辦如何?”
蘇紅菱破涕為笑道:“這還差不多。”
韓暮從懷中掏出謝安寫給王坦之的信件,又叮囑她千萬小心,這幾日形勢突變,都尉府和內衛府看守的肯定更嚴,切莫勉強莽撞,若實在進不去便帶明晚和自己一同前去。
蘇紅菱白了他一眼道:“你當我是瓷娃娃麽?一碰就碎?當年桓溫老賊我刺殺過多次,雖未得手,但他們不也是拿我沒招麽?”
韓暮笑道:“差點忘了,菱兒是女俠呢,隻不過就是胸口某處老是受傷,讓為夫老是要幫你療傷,哎,真是煩呢。”
蘇紅菱啐道:“得了便宜賣乖的家夥。”
韓暮哈哈大笑。
三更過半,兩條人影躍出歌舫,輕輕相擁一會便一往南、一往西迅速離去。
歌舫上的一間房間內,十五妹托著腮在黑暗裏看著這一切,喃喃道:“居然要兩個人一起出動,看來今晚這一家是個大戶。”
三月二十一,月色朦朧,但已經不甚明亮,一路上韓暮明顯感覺城中巡城的兵馬更為頻繁,在右衛軍一名姓呂的校尉被王都尉鞭打致死之後,整個禁衛軍和都尉府的士兵明顯的不敢再偷懶耍滑了,他們一個個瞪大眼睛在街上盡職盡責的巡視,哪怕這雙大眼裏什麽也看不到。
要避過這些巡城士兵易如反掌,街道上鱗次櫛比的房舍的角落,高高低低的樹影都是韓暮良好的行進路線,韓暮一路順利,來到建春門外。
躲在一角的陰影中,韓暮探頭看去,隻見建春門高大的城門已經關閉,上上下下全是影影綽綽的影子,最為困難的是,在房舍和建春門之間有個巨大的廣場,人叢廣場經過無任何躲藏之處,完全暴露在城頭士兵的目光之下。
韓暮靜靜的等候,他知道和衛長青他們約好的時間還未到來,現在還看不到他們所做的準備,隻能耐心的等候。
……
蘇紅菱身著黑色緊身衣輕盈如飛鳥在房舍間的小巷中奔跑,她的輕身功夫比韓暮好了不知多少,五六尺高的矮牆隻需助跑幾步便借著蹬牆之力一翻而過,若不是目標太大,月色尚有,她都想登上房頂踏瓦而行,那樣會快的多。
她緊記韓暮的叮囑,不敢靠近烏衣巷口,她知道,那黑洞洞的巷口內有無數的伏兵;所以在靠近王坦之府邸還有兩百步之時,便輕輕的上了房。
伏在房頂的黑瓦上,仔細觀察著四周的動靜,前麵的屋麵平靜死寂,貌似毫無危險;蘇紅菱慢慢往前挪了百餘步,一種本能的危險的感覺襲上心頭,她知道前麵的屋麵上定有埋伏。
離王府的高牆僅有百餘步,按照蘇紅菱的速度,絕對可以在幾息之間便登上最高的那棟屋脊然後射出飛爪,借飛爪之勢蕩過房屋中間的空地翻牆入內;但是誰知道前麵會有多少人的埋伏,身在半空弩箭齊射之下,便是神仙也要被紮成刺蝟。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身邊一個小小的身影忽然掠過,蘇紅菱伸手一抓,一個毛茸茸的物事便到手了,蘇紅菱迅速捏住那物的脖子讓它不能出聲,仔細一看原來是隻黑色的野貓。
那野貓掙紮著亂撓,隻苦於頸部被卡,叫不出聲來,蘇紅菱展顏一笑,忽然揭起一塊瓦片朝北麵的房頂奮力扔去,與此同時,將手中的黑貓也同時擲出去。
隻聽“喀拉”一聲,瓦片碎裂的聲音遠遠傳來,在靜夜裏顯得極其刺耳;與此同時十幾道黑影在前麵五十步處的房頂騰身而起,直撲瓦片碎裂之處,手中兵刃在月色下閃爍出道道寒光。
蘇紅菱縱身躍出,像一隻輕盈的飛燕掠過幾人藏身之處,直奔那高大的圍牆而去;幾息之間便到了房舍的邊緣,蘇紅菱毫不猶豫,將手中的抓索扔出準確的搭上高牆內沿,身子揪住繩索縱身蕩出十幾步的空間貼在圍牆上。
與此同時聽到北麵一聲淒慘的貓叫,那隻黑貓已經被一人揮劍砍為兩截,那人悻悻的罵道:“瞪了大半夜,等來一隻晦氣的黑貓。”
另一人喝道:“別說話,歸位。”
蘇紅菱奮起餘力,手腳並用迅速攀上牆頭,也不管下麵是什麽地形縱身跳下,腳底踩到的是軟軟的草皮。
蘇紅菱一頭冷汗,靠在圍牆內壁屏息聽著外邊的動靜,外邊衣服破空之聲這時方到,不一會一切歸於平靜。
蘇紅菱輕輕收好勾爪,躡手躡腳的挪動出幾十步,這才發足奔往前方亮著燈的一座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