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時,天剛蒙蒙亮,秦軍便開始大舉進攻。

鄧羌這一夜憋得委實難受,前沿的一座土台上,一夜沒睡的他毫無倦意,身穿銀色戰袍,黑色披風迎風獵獵作響,身形矯健。

老三樣開道,投石機和床弩的壓製比任何時候都猛烈,大片大片的石塊轟擊著磊好的沙包工事,床弩帶著尖嘯聲在城頭飛射而過,整個北麵城牆煙塵彌漫,看不見人影;北城牆千瘡百孔,但是就是屹立不倒。

這一次,秦兵弓箭手剛剛接近射程,便遭到了北府軍的痛擊;北府軍並未像前兩天一樣,等對方肆意的發泄完畢才上城牆禦敵,而是見秦兵弓箭手稍有出動的意向便頂著石塊雨衝上城頭。

雙方各有死傷,相比較而言,北府軍的傷亡更為慘重一些。

半個時辰的瘋狂之後,號角聲起,孫虎、孫豹的前鋒軍一萬人推著雲梯嚎叫著衝向巢湖城,其中一千人負責搭設浮橋。

一切都很順利,在付出幾百人的傷亡之後,二十座浮橋穩穩當當的搭好了,秦兵在後方弓箭手猛烈的壓製掩護下,蜂擁而上,很快便有近四千秦兵衝過護城河,百餘架雲梯滑出長長的臂杆搭上城頭。

這種輪式的雲梯,頂端帶有金屬抓勾,勾在城牆上,下邊用絞索收緊,四隻輪子用卡栓卡住,便極為穩當,上麵的人想推開這雲梯絕無可能;而且雲梯上備有盾牌、抓鉤等物即可防禦,又可反擊。

這邊的百餘輛雲梯搭上城頭,兩麵的箭雨都停了下來,守城方是無瑕放箭,因為肉搏拒敵開始了,城頭上原本就站不了許多人,哪有一邊肉搏一邊還有弓箭手好整以暇射箭的地方;而秦軍則怕誤傷了自己人,不能再放箭。

戰場上進入了最為殘酷,最為考驗心誌的肉搏戰之中,四千秦兵蜂擁而上,利用雲梯上盾牌抵擋著上麵砸下來的檑石滾木,每台雲梯車上都有十多人在往上攀爬,後續的部隊還在源源不斷的渡河,一輛又一輛的雲梯被推過河來,加入攀爬的行列。

與此同時,六輛巨木尖頭,外包鐵皮的衝城車也慢吞吞的在百餘名大漢的推動下吱呀呀的推過河來徑自朝城門而去。

城牆上,北府軍士兵大聲吆喝著咒罵著將一根根滾圓.粗大的巨木推下,將城頭上的巨石推下,城下一片的滾地葫蘆,秦兵們不斷的從雲梯上摔下來,帶著整個雲梯上的十多名士兵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一路到底。

有限的火油也被派上用場,整罐的火油兜頭澆道雲梯上,一支火把丟下,便可以將雲梯車變成火車,但是雲梯車經過防火處理,表麵上都塗抹著幹涸的膠泥,火油隻能附著其上,油盡火滅;加之雲梯上下有皮囊灌水懸掛,上上下下總計有三十多個皮囊,火燒破皮囊水出而滅之,所以這樣的小火無損雲梯分毫;倒是士兵們遭了殃,身上被澆了火油,撲打不滅,頓時燒的皮焦肉爛,滿地翻滾;周圍的士兵也無瑕施救,運氣好的在地上將火苗壓滅,運氣不好的直接燒成焦炭。

源源不斷的秦兵湧過護城河,一刻鍾後已經有六千士兵進入城下,近兩百架雲梯搭在城頭,部分城頭已經出現了秦軍的身影,秦人的攻勢很猛。

袁崗高聲叫道:“劉校尉何在?”

劉牢之將手中一塊大石砸下,匆匆趕到袁崗身邊道:“副帥,屬下在此。”

“派去截流的人怎麽還沒將水流截斷,過來了起碼六千人了,胃口不要太大。”

“遵命,屬下這就派人快馬前去傳令。”劉牢之轉身便走,正在此時,城下忽然傳來一陣喧鬧聲。

兩人往下一看,隻見護城河的水已經回落了一掌,搭建好的浮橋由於繃得太緊,現在已經接近懸空狀態,走在橋上的士兵和正在過河的雲梯車頓時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隨著水流的降低,浮橋完全懸空,經受不住上麵的重量,數條浮橋同時破裂,百餘士兵和十多台雲梯車頓時墜入河中。

袁崗和劉牢之哈哈大笑,同時袁崗朝北府軍士兵們大喊道:“秦兵過不來河拉,過來的這幫賊子全部成了甕中之鱉,殺光他們立功啊。”

頓時城頭上士氣大振,石塊檑木狂風暴雨一般砸下城去,城下攻城的秦兵眼見後路斷絕,頓時心慌意亂,靠著過河了的這幾千人攻上城去簡直是笑談;見機快的趕緊趁著河中有水,抱著根圓木便往河裏跳,往對岸遊過去,立馬有人效仿之,“噗通,噗通”之聲不絕於耳。

然而還沒遊到河中間河水隻到大腿了,遍地的竹刺和荊棘刺得他們血肉模糊,汙泥陷得他們舉步維艱,加上城頭上的北府軍弩箭的點殺,頓時千餘名下河逃竄的秦兵隻有三成拖著傷痕累累血肉模糊的身體逃過河去,僥幸撿了條性命。

帶隊攻城的前鋒將軍孫虎見勢頭不妙,大聲呼喝:“退也是死,往上衝,鄧將軍必會想辦法派兵來救。”

劉牢之早就盯上了這個指手畫腳的家夥,一把從一名士兵手裏奪過一架弓弩,哢吧一聲上了弦,略一瞄準一扣扳機,那弩箭帶著嘯聲朝孫虎射去。

孫虎命真大,羽箭及身的刹那,一名秦兵慌亂間奔逃,恰好經過他身邊,那隻羽箭撲的一聲紮進這名士兵的脖頸,鮮血濺起老高;那士兵捂著脖子雙目圓睜仰麵倒下,熟識他的秦兵都知道這名秦兵的名字,就連鄧羌也認識他,此人便是新任什長吳老二。

孫虎大驚之下,忙縮身雲梯車之下的死角,劉牢之罵了一句,丟掉手中弓弩,大聲下令:“射殺城下士兵,檑木石頭節省點用,他們沒地方跑。”

孫虎知道事不可為,帶著剩餘的士兵沿著城牆狂奔,想找一處地點逃過護城河去;城上的士兵拿著弩箭沿著城牆急追,不時的射出弩箭,城上一堆人追著城下一堆人,情形委實有些古怪滑稽。

但是三千多人豈是一時之間能殺的光的,而且其他城門城牆上人數並不多,這幾千人大部分又沿著高大城牆下麵的死角奔逃,所以一時之間也無可奈何。

鄧羌震驚之餘馬上做出了反應,在河水退落之時他便得到了消息,一麵大罵北府軍狡詐多端,一麵大聲號令全軍全部準備沙包石塊,他要將這護城河直接填堵起來,本來這是個蠢辦法,但某種情況下,蠢辦法就是好辦法,此時便是。

“弓箭手望城頭射箭,掩護大軍填河,投石車和床弩將所有的存彈全部射出去。”鄧羌紅著眼道。

“將軍,對麵還有我們的人呐。”一名親衛提醒道。

鄧羌看看對麵城下正四散奔逃的剩下三千士兵,臉上冷峻不動,隻吐出兩個字:“執行!”

“遵命!”那親衛轉身傳令,頓時投石車隆隆推動,床弩也開始嗡嗡的發射,五千射手快步奔到射程內火箭如流星般射往城頭;剩下的一萬士兵衝到河邊,就地取材挖泥掘土裝入草袋往河中拋去。

城頭上頓時一片血肉橫飛,北府軍死傷直線上升,連帶著城下正四散奔逃的三千秦兵也死傷大半,剩下的腿腳算快,一隻奔到攻擊區域範圍外,躲在死角臉色煞白的喘著粗氣。

死傷人數太多,袁崗無奈隻得再次下令全部撤離城頭躲避;秦兵萬餘人鋪開在小小的三裏範圍內,築壩的速度快的令人咂舌;五六十座泥包土塊碎石壘砌的堤壩不一會便建到了河中心。

巢湖城中數枚響箭衝天而起,濡須河口的三千北府軍聞訊迅速拆除堤壩,河水洶湧灌入幹涸的護城河內,宛如一條白龍自東而北衝向秦兵築壩現場。

水勢凶猛,登時將最為靠近的幾座建到堤壩衝毀,數百名士兵落入冰冷洶湧的河流中掙紮呼救;但為這幾道堤壩阻擋,水勢也漸趨平緩,後麵的幾十道堤壩倒是安然無恙,隻是水越來越深,築壩難度加大了。

鄧羌冷然下令,繼續築壩,再不受北府軍詭計所擾,將損壞的投石車和雲梯車盡數推進河中阻擋水流,並且可以當做泥包石塊的框架,築壩的進度倒也沒有慢下來多少。

……

謝安站在城樓上看著這一切,歎息道:“畢竟詭道隻是雕蟲小計啊,真正的戰鬥是輪不上這些詭計登場的,秦軍雖在這釜底抽薪之計中損失了六七千人,但是當他們狠下心來之後,這一切都不能阻擋了。”

他的身旁是一襲黃裳,輕紗遮麵的謝道韞,聞言微微點頭道:“叔父說的是至理,詭道畢竟是詭道,隻能得些小利,對大局增益甚微,希望積小勝可以得最後的大勝吧。”

謝安沉默半晌道:“韓暮恐怕快要回來了,他不回來,這北府軍還是沒有一個挑大梁的,隻要他能趕回,此戰必勝。”

謝道韞眼中射出深邃的思念之色,那個家夥,都三個月沒見到他了,是胖了,還是瘦了,是成熟了,還是像以前那樣貧嘴滑舌呢?

謝道韞的嘴角慢慢逸出一絲笑意來;城上城下的一片喊殺之聲仿佛也是另一個世界的聲音,和她毫無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