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著通化門尚有十裏之遙,但兩邊的景象已是不同,官道越來越寬,官道兩旁的數十步距離遍植高樹大柳,沿著官道兩旁的渠溝密密匝匝的延伸開去,頗為氣派壯觀。
初陽高照之下,長安城郊的建築在冬陽的映照下顯得格外的高大和輝煌;長安城權貴們除了在城內有大宅府第之外,也在東郊自發的建起了一排排的庭院外宅,毗鄰著灞河兩岸的萬株垂柳,確實是另一番繁榮景象,和江南地帶比起來,也不逞多讓。
車過灞橋,雖兩邊風景如畫,但車內二人此時卻為某事爭論的不可開交。
原來薑文在車裏正在和韓暮談及覲見時的禮儀問題,薑文的說法自然是見到苻堅大帝時要以大禮參拜以示誠敬之意,口中要高呼萬歲,舉止行止要按照秦國的諸般做派,不可逾越無形。
“放屁!”韓暮大怒,將手中的果脯一丟,彈起後正好砸在薑文臉上,薑文半截話被直接被砸進肚子裏。
“你!”薑文又驚又怒。
“我什麽?你把我大晉當成什麽了?搞清楚一點,我大晉可不是你秦國的屬國,雖然我不敢說大晉強過你們秦國,但起碼是並肩而立的兩大強國,我來此地出使可不是來求你們,在下上跪天地,中跪我大晉皇帝,下跪父母;怎麽著也輪不到向你們皇帝下跪。”
“韓大人,你也忒無禮了,居然口吐髒字,來到我大秦覲見我皇下跪隻是表示尊敬和禮儀,哪有你說的那些道道兒,再說你發火也不該亂丟東西,連本官的臉都被砸了,你這是來出使的還是來打人的?當真是不可理喻!”薑文也怒了。
“我呸!就憑你剛才的論調,你哪是來接待我的,分明是來侮辱我,我砸你一臉果仁還是輕的;本人早告訴你了,我是代表著晉國,本人是欽差大將軍的身份出使,什麽是欽差,你懂麽?”韓暮咄咄逼人。
“不就是代表著你們晉國皇帝之意麽?我怎麽不懂?你說,就算讓你表示敬意參拜一下,有那麽丟麵子麽?”薑文繞著彎子委婉的誘導。
“表示敬意?那我問你,你家皇帝老兒可對我大晉皇帝有敬意?”
“那是自然,我大秦皇帝自然對你們晉國皇帝懷有敬意,否則何須對你如此禮遇?”
“那好!既然如此,我便答應向你們皇上三拜九叩。”
“早這麽說不就完了麽?這等小事說了半天毫無意義。”薑文長籲一口氣,心道:這小子還是嫩點;接著道:“這叩拜的禮儀嘛,我來給你分說分說,當司官呼叫之後,你需上前三步……”
韓暮打斷他的話道:“你先別忙,我答應了是答應了,但還有個條件。”
薑文心道:這小子忒他媽難纏,嘴上道:“這也有條件麽?說來聽聽。”
韓暮道:“方才大人也說了,我代表的是我大晉皇帝,我對秦國皇帝表示敬意,故而需三拜九叩,這個我沒話說;但你也說了,你家皇帝對我們大晉皇帝也是滿懷敬意的,對麽?”
薑文感到一個陷阱在麵前逐漸形成,一時摸不著頭腦;但此話是他所言,確是千真萬確,隻得點頭道:“對,是我所言。”
“按照我大晉規矩,凡見我大晉皇帝須得六拜十八叩,為表敬意便請你們皇帝也對我大禮參拜,六拜十八叩之後雙方皇帝互表敬意,倒也蠻好。”
薑文傻眼了,急道:“焉有是理,這豈不是在侮辱我皇麽?虧你說的出來。再說我曾出使你們晉國,晉國的禮儀和我國一樣都是三拜九叩首,何來你那六拜十八叩之說?”
韓暮抓起一塊果脯丟到嘴裏,邊嚼邊含糊不清的道:“三拜九叩就三拜九叩,被你一張口就懶腰砍去一半,你倒會做生意。我叩拜你家皇帝就是表示敬意,你家皇帝叩拜我們大晉皇帝就是侮辱,這一句話怎麽到了薑大人嘴裏就掉了個個了,真是嘴巴兩張皮,咋說咋有理,本人佩服了。”
薑文氣的直跺腳,將車廂地板跺得‘咚咚’直響,手指韓暮咬牙切齒的道:“你……”
韓暮往後一仰,縮進鬆軟的靠枕裏道:“我怎樣?我說的沒理麽?”
薑文臉上青筋蹦起,半晌才長歎一聲,抓了了把幹肉送入口中鼓著腮幫子咀嚼,氣呼呼的不說話。
良久之後,薑文道:“然則呼三呼萬歲可無妨吧?”
韓暮不想逼他太甚,其實他並不想在這些小節上做文章,隻不過若無一絲氣概,來此秦國北地必為所辱,他韓暮可不是省油的燈,要想辱我先被我辱。
“這個可以,你家皇帝再怎麽說也是個皇帝,喊喊萬歲也無妨。”
薑文翻翻白眼,這叫什麽話,怎麽聽怎麽不舒服。
“那麽遞交國書之時你可呼三聲萬歲,上前交予內侍手中,俯首後退三步回位即可。”
“你當我三歲小孩兒麽?我大小也是個二品官兒,什麽陣仗沒見過,要你教我這些繁瑣小事,薑大人還是省省心養養精神的好。”
薑文氣的要死,這是個什麽玩意兒,二十歲的小屁孩兒,說話跟吃了炭火一般,這般的又熱又燥;但一想兩國之間交往之事頗為重要,犯不著和這二愣子一般見識,於是道:“你知道就好,我也省的磨嘴皮子,但我還有一言相告,朝堂之上可是有些脾氣暴躁的武官,像是鄧羌鄧將軍,姚萇姚將軍,還有楊安將軍等人都是行伍出身,可莫要惹他們。”
韓暮翻翻白眼兒,一副愛咋咋地的意思;薑文歎口氣道:“最重要的一人便是我大秦輔國將軍,兼尚書仆射、司隸校尉王猛大人,他可是我朝最為人所敬仰之人,千萬莫要得罪他。”
韓暮忽然哈哈大笑,薑文愕然道:“韓大人因何發笑?”
“關我屁事,我隻管送上國書,和你們皇帝委派之人談談兩國關於壽春的摩擦如何解決,至於你朝誰脾氣大,誰職位高,誰得罪不得,關我屁事?”你說你說的這些豈不好笑?
薑文徹底崩潰了,這麽一個角色也來當出使的官兒,但凡出使使臣誰不是左右逢源圓滑萬端,到了某國先了解該國誰人正當紅,誰人不可惹,誰人隻需點頭結交而已,這些功課做足了,自己談判之時或許還有些助力能夠得到意外的收獲;而且還因此會結交一批朋友,為自己留下一條後路;
但麵前這人,除了儀表堂堂,年紀輕輕之外幾無可取之處。不但行動粗魯不文,還言語粗鄙,就這麽一小會,薑文已經挨了幾句罵了。
薑文雖外表大大咧咧,但能在大鴻臚這個位置上幹了多年,自然是心思縝密之人;當下也不和韓暮爭吵,開始閉口不談這些了,但身為專司陪同接待人員,職業素養提醒他不能太過於慢待客人,於是指點著兩旁的景色,和韓暮談些長安城裏的軼事趣聞;果然談及這些之時這位欽差韓大人頓時心平氣和起來,馬上變成一個溫文爾雅的君子,一個不恥下問的學童了。
薑文暗自奇怪,一個外交使節談及公務禮節之事便罵人,談及風月便嬉笑,這樣的人也算是來出使的?
官道寬闊,車馬行動迅速,不多會兒便可見長安城巍峨的城牆,東城三大城門之一的通化門已然在望,兩人止住話語,各自整理衣冠,進了通化門之後不到數裏之遙便要進入宮城了,韓暮外表雖然看不出什麽,但終歸有些忐忑不安,畢竟將要麵對的是號稱一代雄主的苻堅大帝和賽諸葛之稱的王猛,這二人可是拔了尖的古代豪傑,自己能否應付的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