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道韞輕挑慢抹,時停時動,不一會兒,便將曲子譜了出來;蘇紅菱按照曲調稍稍哼唱兩遍便撚熟於胸,接下來韓暮等人品茗圍坐,美妙的歌曲便在韓家夢幻小築中回蕩起來。

謝道韞深得詞中之味,將一首《虞美人》譜寫的淒婉動人,蘇紅菱天生歌喉,詞中意境又勾起她對家園的懷念,兩人合作將這首歌演繹的天衣無縫,完美無缺。

韓暮如在夢中,詞曲環繞耳邊,也讓他魂為之銷;當聽到‘故國不堪回首明月中’一句時,頓時觸動穿越時空萬裏的情愫,眼眶裏竟然有淚緩緩滴落。

一曲終了,眾皆無聲,唯有廳外秋風掃過樹梢發出的‘沙沙’之聲;張彤雲雖未嚐有離家去國之感,但感同身受也被歌聲感染,轉頭間忽然看到韓暮呆坐垂淚,頓時芳心震動,忙掏出絲巾遞給韓暮。

韓暮怔怔的呆坐在椅子上,渾然不覺身邊一隻雪白的小手遞過來的一方素巾,隻是沉浸在自己的情感世界裏不能自拔。

耳邊傳來輕輕的呼喚聲,抬眼看時,入目是張彤雲珠淚盈盈的雙眼,正拿著絲巾欲幫自己擦淚,韓暮一個激靈醒悟過來。暗罵自己本想緩解下情緒才教眾女寫詞譜曲,卻沒料想惹得眾人陪著垂淚,確實是不該,忙拭去淚痕展顏笑道:“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謝謝韞姐和菱兒,這首曲子必定流傳千古。”

謝道韞笑道:“韓暮啊,你到底還有多少秘密沒有告訴我們呢?為什麽你想出來的東西總是能不同尋常,你看連累的大家都哭了呢。”

韓暮笑道:“我不也哭了麽?記得有位賢人曾經說過,人隻要還懂得流淚,那麽這個人必然還是好人,我們都是好人呢。”

蘇紅菱輕輕走到韓暮身邊,忽然伸嘴親了韓暮一下,臉色微紅道:“韓郎,我要你今後多做些詞兒讓我們傳唱,紅菱剛才在刹那間似乎見到了我的家人,謝謝你。”

韓暮心中慚愧,原來自己很大部分是為了衝淡桓溫屠殺而帶給自己的危機感和不適感,才想起來教她們這些詞牌,卻沒想到僅僅帶給她們這麽一丁點的感動,換來的便是似海的柔情。

韓暮輕撫她的肩背忽然酸酸的冒出一句詩道:“我給了你們一棵樹,你們卻回報我一片森林。”

眾女均是才情高曠之人,哪裏會不懂他言之所指,都癡癡的看著他。

第二日早間,司馬昱罕見的連續第三天沒有上朝,韓暮知道,皇帝老爺子在變相的向桓溫等人抗議,古往今來,用這種‘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開抗議臣子所作所為的皇帝,恐怕隻有他一個了。

韓暮樂的清閑,安排了下內衛府的差事之後,他便溜往謝府,他要就昨天思量之事請教謝安的意見。

謝安一如故往,絲毫沒有因為這幾天的滿城大屠殺壞了情緒,早起時在院中散了一會步,又沏了壺上好的龍井茶,端了碟美點坐在小院的秋風深處獨賞深秋美景。

韓暮老實不客氣的叫丫鬟上了茶盅,再上幾盤謝府的上好美點,屁顛屁顛的斜坐在謝安對麵大嚼,謝安隻撚了三兩塊糕點吃下肚去,便盯著韓暮狼吞虎咽;他知道韓暮必然有要事找他商議,否則絕不會這麽一大早便趕來謝府陪他這個無趣的老家夥。

韓暮仰頭‘呼嚕’一口香茶將口中塞滿的糕點衝下肚去,抹抹嘴歉疚的看了看謝安,拿起茶壺恭敬的幫謝安倒滿,這才笑道:“一大早便來打攪義父,韓暮給您賠禮了。”

謝安白了他一眼道:“你這小子何時變得如此懂禮守節了?莫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韓暮撓頭道:“義父是怪我沒將偷襲嫁禍司馬晞之事事先和您說明吧?”

謝安嗬嗬一笑道:“傻小子,我知道你的心思,你肯定在為桓溫王珣等人的所作所為煩惱不已吧?是不是感覺到那些人的性命都葬送在你的手裏?”

韓暮翻翻白眼,心道:老狐狸吃定我了,這麽了解我,看來我還是不夠成熟啊。他隻好點點頭道:“是有點,我沒想到桓溫老賊下手這麽狠毒迅速,居然連皇命都不請,直接就抄家殺人。”

謝安歎道:“幹係到權利地位和利益之爭,必然是殊死相博,不留餘地;你也不必自責,設若桓溫落入你手,或者落入司馬晞之手,你會如何?”

韓暮想了想道:“落入司馬晞之手我不敢斷言,但是若落入我手,我則隻會懲罰首惡,不會殃及無辜之人。”

謝安奇怪的看了韓暮一眼,半晌微微點頭道:“你有此言,我很是高興,胸懷寬廣乃是成大事之首要品德,我本以為你會說斬草除根,你的想法與我相通,我沒有看錯你。”

韓暮心道:你是在誇我還是在誇你自己啊。

但見謝安續道:“然而,仁慈並非婦人之仁,你所說的首惡若隻是指桓溫一人,那便是愚蠢之極,桓溫落入你手,要殺的恐怕不下數百人,隻需有一人漏網變成心頭之患,你可知為何?”

韓暮暗自心驚,忙問道:“小子不知,義父賜教。”

謝安指了指院中的一叢翠竹,道:“你將竹竿的主杆砍掉,隻需明春一場春雨滋潤,根根竹筍便成參天之勢,而且你要知道,這些人絕對不會想你我這般感念不殺之德,他們的心中隻有仇恨,會想方設法報複與你,到那時即便你再有本事也是焦頭爛額,窮於應付。”

韓暮心道:“這想法過於偏激了吧。”

隻聽謝安續道:“像桓溫這種人,仇家遍布朝野,他哪有時間來應付各方麵的的報複,還不如在一開始便斬除後患,一了百了。”

韓暮明白了,這便像葫蘆和瓢丟在水裏,按下葫蘆起了瓢,必然會手忙腳亂,應接不暇。

謝安見韓暮若有所思的樣子,笑道:“這不過是咱們兩閑聊罷了,現在桓溫如日中天,正權勢熏天之時,我們談這個是不是有點……叫什麽?”

“窮開心!”韓暮接口道,

“對對,就是窮開心,哈哈。”韓暮和謝安兩人捧腹大笑。

笑畢,韓暮輕聲問道:“義父,我昨天考慮了一天,總覺得如此下去不是個辦法,老賊的下一個目標必然指向我們,萬一稍有不慎被抓住把柄,落得個不能反抗之局,到時候如何是好?”

謝安微笑著看著韓暮道:“你恐怕是有了辦法了吧,以你之能,必不會是來討老夫的主意吧。”

韓暮尷尬一笑,知道自己在老狐狸麵前還嫩了點,隻得將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末了問道:“義父,你看著軍隊建立該以何種名義?”

謝安敲了敲他的頭道:“就憑你這一句話,我就知道你不是來問我該不該建?而是問我該如何建?你這小子,下了這麽大一個決定都不來征求我意見。”

韓暮窘的要命,撓頭道:“難道義父覺得不該建立這麽一隻部隊麽?”

謝安歎道:“你這個辦法確實是釜底抽薪之計,雖然目前表麵上看來京中內衛府和中軍均在我等手中,但是這種情形維持不了多久,桓溫哪怕是升你和張玄的官也必然會將這個位置挪出來,目前形勢下他保持隱忍,但隻要少許休整之後,他必然會打你和張玄的主意。”

韓暮喜道:“那不就結了?早知他們會來此一招,我們何不提前應對呢?”

謝安白了他一眼道:“你當老夫沒想過麽?隻是此事操作起來極為不易,首先,最難的就是建立的理由,沒有朝廷的授權,建立軍隊那是在造反;其次便是錢糧;然後是兵源,將領,駐地等等方麵,所以我想歸想,一直沒有象你這樣敢於提出來。”

韓暮傻眼了,自己的想的太簡單了,腦子一發熱便要建立軍隊,哪裏知道會有這麽多的瑣事,不由得癱坐椅子上扶額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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