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迎來了太和六年的春天;四月的建康城綠柳煙籠,碧水縱橫,人間四月天,總是最讓人留戀的時刻。
春天給人以希望和動力,在建康城的百姓心中,他們堅信今年會是平安的一年,發達的一年。
但有的人心中卻無法再有希望,譬如司馬奕,譬如庾希。
如果司馬奕一倒台,皇後庾氏一脈將從此風光不再,庾希身為庾氏兄妹的長兄,又執掌庾氏家族門戶,他不得不挺身而出,暗自奔走。
他第一個要找的是武陵王司馬晞,借著弟弟庾倩在武陵王帳下當長史的關係,他接連兩次拜會司馬晞,想聯合司馬晞對抗桓溫的陰謀。
但是庾希大失所望,武陵王對此毫無反應,此人表麵上表現出憤慨和同情,但是實際上,司馬晞巴不得司馬奕倒台;他很清楚桓溫絕對不會代帝自立,說到底,桓溫還是要幫司馬家維持江山,他依舊需要尋找合適的司馬家的皇族血脈再立新帝。
如此一來,司馬晞的機會就來了。
庾希無奈隻好去找輔政大臣、會稽王司馬昱,司馬昱不能不管,因為司馬奕本來就是他和崇德太後一手扶上帝位的;然而司馬昱想管也管不了,他手中僅有行政權力,並無兵權,性格上又是個懦弱怕事的主,除了陪庾希垂淚之外,他毫無辦法。
庾希知道他隻剩下最後兩根稻草可以挽救這可以預見的災難了,一個是謝安,一個是褚太後。
謝安王坦之這邊,庾希有十成把握爭取到他們的幫助,但是這樣的幫助能到什麽程度就不好說了;以謝安這方的實力,對抗桓溫遠遠不足,若隻是央求他們保全庾氏兄弟的性命恐怕可以辦到,但若要讓他們擋住桓溫廢黜司馬奕的腳步,就勉為其難了。
謝安,王坦之等人不是傻子,也不是硬往上衝的莽夫,種種跡象表明,名士的瀟灑不羈之氣是建立在生死無虞的基礎之上的,若真要別人去為你拚命,無異於癡人說夢。
在這件事裏,庾希性格中的書生迂腐之氣顯露無疑,他抱著一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想法考慮其中的得失,要麽這次就借機扳倒桓溫,要麽就自己兄弟就是必死之局,讓他選擇失去庾氏幾代人努力得來的光輝而匍匐於桓溫腳下,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於是,他沒有去找謝安等人,他假借看望妹妹庾皇後之機,抽了個機會覲見了崇德太後褚蒜子,隻有這位臨朝聽政過三位皇帝的老太後,才能讓桓溫不敢異動。
西康殿又稱崇德宮,褚太後已經住在這個空蕩蕩的大殿將近十年,每日裏除了曬曬太陽,賞賞花,喂喂鳥之外,她便隻是呆在佛堂進香念經;褚太後原本就是一位出生望族的大戶小姐,對於政治上她沒有太多的欲望。
然而,嫁入帝王之家,卻將她三次推上權利的頂峰,三次臨朝都是在群臣極力勸諫之下,她才出山,她不想如此,但不得不如此。
身為太後的她,內心裏總是渴望將司馬家的社稷江山在自己手裏得以延續和發展,所以每每皇帝幼小,需要她代替皇帝行使權力之時,她便無從推脫。
司馬奕是她和司馬昱一手推上了皇帝寶座,褚太後選擇司馬奕的原因便是,年輕、有幹勁、而且名聲很好,褚太後原本以為這樣的人當了皇帝,再加上老成持重的司馬昱給予輔佐,司馬家的江山將會更加的穩固,她自己也可以安心的享享清福。
然而事與願違,才六年時光,司馬奕便由一個精明幹練,朝氣蓬勃的帝王變成一個沉迷於惡習,嗑藥成癮,穢亂宮闈的腐朽之人,外麵的傳言像長了腿似的跑進皇宮大內,也跑進了崇德殿這個清靜無為的所在。
庾希小心翼翼的進了崇德殿西首的一座院子,這裏正是庾皇後的住所,庾皇後最近跟隨褚太後學佛,此刻正穿著一襲青衣,坐在小佛堂裏做早課。
庾希不敢打攪,獨自呆在正廳裏喝茶等待,不一會庾皇後早課完畢,換上正服出來見哥哥,她對庾希一大早便來見她有些詫異。
庾希上前參見時,庾皇後連忙攙住道:“自家人,何必拘禮,不知大兄今日前來可有事麽?”
庾希看著妹妹清減的容顏,心中傷感,道:“吾妹到這崇德宮多少時日了?”
庾皇後道:“啊……快一年了。”
“皇上從未派人來接你回去麽?”
庾皇後臉上泛起羞愧之色咬牙道:“我才不會回到那裏,皇上每日所做的那些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庾希心裏明白,司馬奕變態至極,自己的妹妹很有可能被他逼迫著和妖道盧竦以及宮中養著的一幫男寵宣.淫;心裏不禁大痛。
“妹妹,為兄知道你受了很多苦,我庾氏一脈自從先翁去世後便逐年式微,幸得吾妹庇護方能在這大晉占得一席之地,我替去世的爹娘和弟弟們謝謝妹妹了。”
庾皇後目中升起一團水霧,道:“大兄能有此言,妹妹便心安了,我也不枉在這深宮內受這些屈辱,遭這些罪。”
庾希歎息道:“我隻怕妹妹多年來的努力要化作泡影了,外邊的傳言不知道妹妹可曾聽到?”
庾皇後銀牙緊咬恨聲道:“哪裏有什麽流言,那些話絕大多數都是真實的。”
庾希瞠目道:“妹妹怎可如此說話,若被人傳去,豈不是大難臨頭?”
庾皇後昂首道:“大兄這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目前的大難還遠麽?皇上如此昏庸,授人以柄,他人豈肯放過。”
庾希默然不語,知道妹妹對形勢看的很清楚,在心裏斟酌詞句,想重新激起妹妹的信心。
一時間廳內無聲,廳外院中蜂飛蝶忙,春光耀眼,廳內庾氏兄妹二人卻心若寒冬。
“妹妹,你說的很對,如今形勢對皇上越來越不利,賊子即將有所行動,一旦皇上被廢,你可想過我庾家會有何種下場麽?”
“無非是風光不再,罷官免職罷了,我庾家享受了這麽多年的榮耀,也該退一退了。”庾皇後淡淡的道。
“哎呀,妹妹你傻呀,桓溫此人乃是睚眥必報,心狠手毒之輩;自父親大人在世起,他便和我庾家結下仇怨,隻因你在皇後之位,他才有所忌憚,一旦皇上被廢黜,庾氏必遭他毒手。”庾希急道。
“他真會這麽做麽?”庾皇後有些疑惑。
“袁真之事便是鐵證,妹妹你不會不知袁真乃是被誣陷反叛的吧?皇上是怕他才準了他的誣陷之奏,一家老小七十餘口全部被腰斬,你難道不知道麽?”
庾皇後沉思半晌,歎口氣道:“看來還是要去求一求太後,太後最近心情不好,即便是去求,她老人家也未必應允。”
庾希道:“謀事在人,再說,太後豈能任賊子橫行,她老人家必有計較。”
庾皇後盯著庾希看了半晌才輕輕的道:“大兄,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太後隻要保住司馬家的江山即可,隻要賊子不代帝位,哪個姓司馬的做皇帝不是一樣呢?”
庾希如一瓢涼水當頭澆下,剛熱了的心又冷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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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最近關於本書的部分情節或人物與曆史上的有些出入,書友們提出了善意的批評,蘋果虛心接受,這些東西我寫的時候大多都知道;隻是我在簡介裏提到了,本書不是正史,隻要沒有大的硬傷,應該不違背架空二字。如果處處按照史實去寫,我建議大家看《晉書》,那是正史。雖然我不敢相信那些都是真的,因為那也是後世人撰寫的,我對曆史的態度一般是:盡信書、不如無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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