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猜猜心頭好

任昆凜然瞪著錦言,神色晦暗不明。

眼前這小丫頭,似缺水的秧苗,蔫頭蔫腦,那雙可憐兮兮的大眼睛也失去了笑意,如折翼的鳥,沮喪而無力。

心頭火氣一點一點消散……

這火氣來得莫名去得也莫名,心一動:自己有什麽好氣的呢?

是為她的言辭?明明剛聽聞此事時,自己並不生氣,來此間問事,起意並非興師問罪,為何就惱了?

這樣不好。

他搖搖頭,什麽時候麵前的這個小丫頭竟能影響自己的情緒了?

臉色愈顯難看。

“你知道這件事的後果吧?”語調涼涼。

知道。頭點得象小雞吃米。“給侯爺添麻煩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任昆差點要撫額長歎,這件事最讓人詬病的是你自己!

不是給我添麻煩,是給你自己添麻煩了!

小丫頭膽大妄為信口開河,什麽都敢講。

明擺著指鹿為馬顛倒是非的事情也被她說得有理有據氣壯山河,別人不說話,不是信了她的話!是因為明知她在狡辯,卻不能上前反駁……

可是,她知不知道,此事弄不好,她自己會淪為笑柄?

外頭人會笑她患了癔症,白日做夢,死鴨子嘴硬,腆著臉死強?

他哪裏會有麻煩?又有哪個敢找他的麻煩?是她自己,本就因身世經曆親事話題不斷,如今又扯到這件是是非非裏……

這個傻丫頭!

精明起來,智多近乎妖,傻起來,半顆心眼也不長……

心中無奈,想罵又不忍心——

看來以後要盡量少帶無痕同行。總得給她做做麵子,別讓她的話掉地上……

……

“知錯就好,下不為例。”

他聽見自己冷冷的聲音。

“是。我記住了。”

老老實實的點頭,不會就此輕易放過吧?抬頭。虔誠地等著老板繼續訓斥。

“要守規矩知進退。”

對,是!

錦言頻頻點頭,以後保證做到。還有呢?

這就沒了?訓完了?

她抬頭意外地望著任昆,這,這就行了?還是氣到懶得訓的程度?

“那,侯爺……我們還,那起初說好的話?”

小心翼翼地求證。不會借此了結了當初的合作約定吧?

沒有了永安侯的這把大傘,長公主又處於不穩定噴發狀態中,日子灰暗無光。

你說呢?

任昆頓了頓,長出一口氣。算了,懶得和她計較:

“父親再忙這一兩日自會回府。”

答非所問,反說起任懷元的行蹤來。

噢……駙馬要回府了。

這意思是指之前說的故事會之事作廢了吧?

明白了永安侯話意,她忙表態:“好,我知道了。我明日就開始做落梅山莊的事情。”

任昆又一陣無語。

這丫頭想事情怎麽老是與別人不同?

他沒別的意思好不好!

他隻是想告訴她再忍上兩日,母親的火就不會發她身上了好不好?

怎麽又扯到別的事情上了?

好比剛才,自己就是想聽她親口說說今天發生的事,想象她定會是一幅洋洋得意的又可愛又可笑的小模樣……

誰知到她這兒,就又是賠禮又認錯。還擔心自己日後報複!

在她心裏,自己就是這般得不堪?

“晚膳用什麽?”

懶得再理她,任昆果斷換了話題。

這丫頭一會聰明一會笨拙,時靈時不靈的,換個她能理解的話題……

等到永安侯用完晚餐離開榴園,錦言才長長出了口氣,徹底放鬆下來。

總算躲過一劫!

話說任昆真的挺有大人大量,居然沒怎麽清算,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了!

老天還算有點良知!

錦言想到初見麵時永安侯的那一記窩心腳,就不寒而悚。龍有逆鱗,觸之及亡,自己這次犯了這麽個大錯,居然還有命活著,居然還能全須全尾的發絲無損,真是老天保佑。

下次再也不敢了。

經此一事,任昆的形象在錦言心中呈兩極分化:

綜合好評數上升許多,夠寬容懂克製,且能得理饒人,體諒下屬,是個不錯的老板;

親近指數驟然下跌數個百分點,直接回到當初隻可遠觀不可近賞的地步,猛獸再無害,歸根結底也是猛獸,不能老虎不發威就當他是病貓。

侯爺是佛爺,要尊著敬著供著,不能親近之……

……

永安侯剛回院子,就聽下人回報水公子來訪。

不由得一愣,無痕向來非公不入,因公而來都是到書房,眼下這般晚了,怎會直接找到寢居來?

待見水無痕麵有倦色眼帶紅絲,愈發奇怪:“無痕,你這是?”

水無痕取出一本小薄冊,遞給任昆:“侯爺前幾日問過雜事趣聞,我著人在市井之中收集了些,這裏的幾則已整理潤色過了,侯爺看看可能用否?”

水無痕心思剔透,那日永安侯提了個話頭,他不費心思就猜到了內裏乾坤,想到此事可能與錦言有關,他坐臥難安,長公主怎樣的脾氣,他是身有體會,若不是男女有別內外不同,永安侯又態度堅定,他早就沒命了,哪還能活到現在?

她每天都要正麵承受公主殿下的遷怒,且,避無可避……

一念至此,水無痕幾日不眠不休,雖說不知道這抄本有用沒用,既然永安侯問到了,不做他心難安。

“無痕有心了,以後不必如此辛苦。”

任昆接過小冊子,心有所動……無痕不管何時都是這般一心為人。

“無痕。今日兆和府上之事……”

永安侯本不欲與水無痕提此事,他又不是錦言,無視事實。胡攪蠻纏隻要場麵好看,他亦知水無痕此時登門絕不是為日間事所來:

“夫人。她是……她長於方外,紅塵俗事知之甚少,她就是童心未泯……”

任昆真心不想責備錦言,但水無痕也是當事人,小丫頭那番話,別人不知真假,無痕卻不能騙的……話題尷尬。解釋出口的話就一片淩亂。

“知道,夫人無他意。”

水無痕笑得坦蕩:“夫人一片冰心,無痕焉能曲解?”

“沒錯,她一向對無痕頗為高看……”

任昆覺得這個話題很難進行下去。頓住了。

“是。時辰不早了,侯爺早些休息。”

水無痕亦無意於繼續此話題,告退回井梧軒。

銀燭高燃,永安侯翻閱著手中抄本,倉促間無痕能弄出這本東西。頗是費了一番心力……

明日一早差人送去內院,不知那小丫頭能不能用得上。不過,看今天她那番對答,好似放棄了這個故事會的想法……

如此,倒讓無痕白費功夫了。想來那小丫頭也會領這份情……

一念至此,忽覺得心頭湧起股不自在:

無痕與小丫頭彼此理解互相體諒,一個誇對方出淤泥而不染,一個讚對方一片冰心,反觀自己倒也了局外人……

自覺犯錯誤的錦言決定收起尾巴低調做人。

故事會?

不弄了,別傷心勞神的,若不是天天嘮叨著講故事,她昨日沒準就記不起和合的故事呢,記不起那個故事,也就不會惹出得罪永安侯的這檔子事來。

回頭還講故事?再觸了長公主的黴頭,倆老板,冒犯了一雙,嫌日子過得太舒坦了不是?

永安侯有交代,過幾日駙馬就回來了,她這個遷怒的對象應該就能輪休,也就堅持個一兩日,耳朵一閉忍忍就過去。

這幾天裝鴕鳥!

主意拿定,心態放鬆,前往正院打卡請安。

預想的總沒有變化得快,錦言這廂剛打定主意不講故事了,那頭長公主卻惦記上了:“……昨日你講得有趣,這天寒地凍的,也沒個好去處,再講幾個小故事解解悶。”

這不玩我嘛!

先前費盡心思想找時機卻都未果,等到確定放棄了……好嘛,都不用自己開口,機會就來了!而且,不能拒絕!

錦言隻得應下:“不知公主婆婆想聽什麽樣的故事?”

調查下聽眾口味先,好哪一口啊?是才子佳人後花園,還是狐仙野廟誘書生……

“不用費心思,你隨便講講就好。”

長公主表現得極為通情達禮:“不要那些打打殺殺的,聽著累。要短點的,省得聽不完老掛心。”

受寵若驚啊,多日連陰,忽而轉晴,太陽光又感動又刺眼……

成,那咱們就走言情路線!

“那先講個紅拂夜奔?”

長公主應該喜歡奔放熱情慧眼識英雄的傳奇紅拂女吧?

錦言打起精神,繪聲繪色,眉飛色舞,發揮出說評書的潛能,時刻注意調動聽眾的情緒。

一段唐傳奇,風塵三俠客。

柔情、劍骨、琴瑟、知音、明主,齊聚一堂。

自覺得講得精彩,很滿意……至於聽眾麽,聽眾的反應……

“……這紅拂女,倒是個膽大又功利的!隻眼光不太準……”

聽眾大人的點評出乎意料。

這個說法好像比較另類啊,非尋常路子,如何功利如何眼光不準?錦言虛心請教。

“身為歌女想奔個好前程是人之常情,與考前相書生,花魁挑恩客無甚區別,”

長公主不以為然:“李靖有才有貌又無妻,無非就是窮且不得誌,有道是莫欺少年窮,拋去這一點他恰是上選,紅拂是機緣巧合搶先一步……”

就是下手早搶到剛發售的潛力股了吧?

“聘則為妻奔為妾,她是運倒好,趕上亂世,男人又有擔當,否則這般勾搭上手的,最好也就是個貴妾的命!”

我說殿下您能不這麽現實又禮教麽!人家那是為了愛情與自由!

“愛?”

長公主嗤鼻:“見一麵哪來的情?與陌生人相般,說是要找個依靠倒還有幾分可信。”

咦,不是說長公主與駙馬就是一見鍾情的?

莫非是因為自己受了傷,就懷疑並否定一見鍾情的靠譜性?

那眼光不準呢?這又做何解?

長公主卻沒了點評的興致,喝口茶示意她繼續。

不喜歡這種類型的?

白雪公主小矮人灰姑娘之類的也不會喜歡吧?

那來個《嶗山道士》吧,這個比較中性,純粹當個故事來聽就好。

公主殿下卻說:“……你又不是真道姑,這些個仙法道術什麽的,忘了就好,多學點持家、理事、尊長、事夫的本領才是正理兒……”

我,真暈!

您聽得重點咋都這麽不同涅?

這隻是講故事而已,咱不帶真人替換的,好不好?

“……有個張姓書生在丫環紅娘的幫助下……”

西廂記,小兒女都愛。

“這個丫頭著實該打!該死!慫恿小姐不學好!女子若不自重,就是自甘輕賤,這男人就是娶了你,日後必不會真心敬重……”

不喜歡自由戀愛的?

喔,有年紀的女人心態是會變的,哪怕象長公主這樣自擇夫婿的,變成魚眼珠子後想法也是會變滴……

那再換一個!換個講自尊有自愛的。

“……杜十娘怒沉了百寶箱,淒美一笑,將身投至滾滾江水中……”

“這女子倒是有氣性,可惜更是個笨傻蠢的!架不住幾句甜言蜜語,看走眼挑錯了人,已然夠笨,明明能謀個自由身,偏要自賣為妾!更傻!有財有色為個負心男人自盡,真是蠢極!”

聽眾反彈很激烈,連樓主都一並罵上了:“……你到底從哪兒學來的這些個亂七八糟的!聽聽,正經的女孩家,哪個能知道這些!”

公主大媽!俺的親殿下!

酸甜苦辣鹹,您到底好哪一口兒,您吱兒一聲,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