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晴日留光影
錦言覺得永安侯近來對自己有點好。
以往他也拿好吃好喝捎帶送些小禮物,近期特別頻繁,而且用心程度與貴重程度都有所增加。
這不是好兆頭。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當然,奸啊,盜啊的,都不可能,這隻是個比喻。
前有芝蘭玉樹水公子,後有麗質如花美嬌娘,怎麽著也不可能奸到她這兒,這點自知自明還是有滴~~
盜?這更滑稽,整座府邸的唯一合法繼承人,連人帶物哪樣不歸他所有?自己也是人家的私有物,想起來很蛋疼,卻是事實。
既如此,還有什麽好謀算的?
錦言百思不得其解,幹脆放棄。
錦言肯定想不到,愧疚這東西,永安侯還是有的。
自然不會往那方麵想。
雖然保密工作做得極好,沒有一絲口風外泄,一切風平浪靜,沒有出現想象中的種種不堪後果。
永安侯還是有些不滿意。
一方麵對榴園愈發上心,另一方麵也想將錦言的算術收為己用。
“……侯爺要學數學?”
錦言很意外。永安侯想跟自己學算數?
“對,”
任昆點頭確認:“這個算法是你師門不傳之秘?能不能教授外人?”
能,當然能。
知識的價值不就在於廣泛地傳播與應用嘛!
隻是,數學算術是以阿拉伯數字為基礎的,與大周的計數方式完全不同啊……
要從頭學的。至少要先認識數字。
“可以學,這種算法簡單易學,隻是……”
錦言斟酌著語句,簡要地向永安侯做介紹。
“計數方式不同,就意味著不可能大規模推廣使用,除非先統一數字的認知。”
錦言攤攤手,不是我不教,學了也沒多大用處。
大周重文輕數。算術這種東西太邊邊角角了,管事賬房、下九流的商戶才學這個,沒聽說有貴族去研究這個的,哪個世家子沒事數銀子打算籌玩?
“好東西!”
永安侯一拍手,眼裏閃著興奮的光芒,“不需要推廣,心腹之人會用就可!既有密碼之用,又能提高速度。”
這樣也行?
真能想。果然做老板的與做下屬的從來不在一個層麵考慮問題。
好吧,永安侯的腦子真好使。
用數字做密碼,二戰間諜們都是這麽做的。
……
錦言既意外又舒暢。終於明白老板所求。
有所求就好。這世間最有壓力的事情之一莫過於不明所以不知目的又無法拒絕的示好。這下踏實了……
培訓。我在行!
教人識數,這個更是小菜一碟!
談起工作來,錦言就特別容易興奮:
“侯爺打算什麽時間開始?招誰參加?怎麽授課?……”
“我需要準備教材……三五天即可,噢。侯爺想學到什麽程度?”
“什麽程度?”
永安侯沒明白。
“難易程度。簡單點兒的,就是掌握加減乘除等基本運算技藝,日常庶務商鋪賬目往來足夠,複雜些的……唔,開根號矢量角度連續函數?能提高運籌帷幄的能力?這個我也不太了解,當初沒學好,教不了別人。”
教不了還問!這不是自曝其短嘛……
永安侯瞥她一眼:“能處理賬目即可。”
在輕鬆友好的氣氛下,兩人就教學之事進行了磋商,達成了諸多共識。細節敲定七七八八,唯有上課時間及怎麽教難以確定。
照錦言的意思,一隻羊是看,兩隻羊是放,一群羊一塊放牧吃草最省時省力。
任昆卻另有想法:“……你隻管教我就是。”
無論怎樣。都不能讓她去教其他人,都是心腹也不行!
教他?一對一授課?
“……侯爺不是非常忙?這都快年底了。”
錦言好心提醒道,她記得去年任昆曾說過,一年當中戶部最忙的就是年尾年初。
看她一眼,永安侯慢吞吞地答道:“不急於一時,回府後有空就學。”
有空隨時學?
滿腦門黑線。
合著這不是三五天短期集中培訓,竟是長期家教?
怎麽學、何時教都得聽學生的?看學生的時間和興趣?
有這樣尊師重教的麽!
“我差事忙……”
永安侯略帶歉意的笑笑,錦言覺得自己象隻小貓小狗隨便被打發了。
“你剛才說複雜些的算術能做什麽?提高權謀之力?”
商量完教學的事,永安侯饒有興趣地問道。
“算是吧,據說能讓腦子更聰明。”
學代數幾何到底有什麽用,大家眾說紛紜,各執一詞。
“有多聰明?”
任昆真的很好奇:“難道世間真有仙術神算?”
“仙術神算啊?或許,至少能算出月亮有多遠,怎麽能上去,嗬嗬。”
錦言半真半假笑言:“別看我,我可沒那麽高水平,算不出來。”
“到月亮上?”
見她得意的小模樣,永安侯心癢癢的有隻小蟲在爬,他想也沒想,抬手就捏住錦言翹挺的小鼻子……
忽如其來的親昵,好怪異的。
永安侯隨後的話令錦言心頭剛浮起的不安煙消雲散:“你真能!均哥兒前幾天還纏著要我把月亮摘了送他,下回見他,我就讓她找你拿梯子來,梯子夠長了,我就爬上去給他摘。”
得,趕情又把她和均哥兒湊一塊了……
反正在永安侯那裏,她不是小狗小貓小動物就是小屁孩兒,從沒對等過,還什麽“丈夫會應有知己,世上悠悠安足論”,有這麽對朋友的嗎!
任昆是個極好的學生。
學起算數來,一點就通還能觸類旁通,舉一反三。
聰明人就是聰明,聰明的學生令老師又省心又省事。
永安侯與往常一般,下差回府後就去榴園。隻是將原先的下棋改為上數學課。
榴園的數學課開得低調又隱蔽,身邊一個服侍的也不留,連長公主都僅知道這兩人泡在書房裏讀書寫字,讀得什麽書寫得什麽字,具體詳情不甚了解。
桌前永安侯低頭認真地做數學題。
玉扣金冠束發,發色如墨。白色中衣,外襯鴉青色家常道袍鑲黑色雲紋寬邊,完美的側麵如同雕塑,線條硬朗流暢。
他輕抿著唇,專心致誌地盯著麵前的題目。右手的黑玉管狼毫時不時寫下答案……
他一直不習慣用錦言推薦的那種碳條筆。哪怕的確很眼饞錦言書寫的速度。
寬袍廣袖的古代美男執毛筆仔細寫著阿拉伯數學。思索著列豎式,很奇怪的感覺……
錦言聳聳肩,她自己小時候曾有相當長的一段時期,每天放學回家都要端坐桌前練毛筆字描紅寫大仿。伏案疾書天天口算題,卻沒把這二者結合過,若是永安侯此刻手裏拿著部ipad指指點點,會不會更違和?
ipad,自己還有用到的那一天嗎?
如果天堂裏喬布斯遇到愛恩斯坦,第一句話會說什麽……
歪樓了。在說做算術題的事情。
兩三歲時媽媽就教著認數,七八歲時爺爺給過書法啟蒙,初中時爸爸幫忙解過方程式……
就算有一天自己能回去,他們還會在嗎!
一時神遊方外。思緒不由己。
……
“錦言?”
“錦言!”
任昆做完手頭的題目,抬頭見那人正在出神,恍惚間竟散發出一絲絲浩渺悲涼的氣息,下一刻又氣息全斂,若非眼睛裏她好好地坐在那裏。任昆幾乎要懷疑她此刻不在屋內!
那樣的縹緲恍惚,仿佛伸手一觸,她就會變成煙化為霧化為流光消失了一般,一念至此,心頭一緊,任昆提高聲音:“錦言!錦言!”
誰在叫我?
仿佛又回到學生時代上課走神,被老師點名回答問題的冏境……
雙目重新聚焦,錦言一激靈:“在!”
下意識地站起來答到。
入目是一雙黝黑的眼眸,眸光湛然深邃如星辰:“怎麽了,魂不守舍的?叫你也聽不到。”
永安侯輕聲問道,聲音裏有著兩人都沒察覺的擔心。
“抱歉啊,”
錦言收回心神,抬手擦擦嘴角並不存在的口水,果然還是當下啊,還是在做家教啊:“沒事。想了些事情,一時走神。你做好了?這麽快!神速啊!”
明顯轉移話題,不欲多談的套路,永安侯默然一頓,然後將手中的紙遞過去,半真半假地抗議:“授課都能走神,是不是徒弟太愚笨啊……”
“不會不會,侯爺最聰明了,天資絕頂。我還沒見過你這樣的數字天才呢。”
錦言清咧咧的眼眸中堆滿笑渦,不吝於溢美之詞。
心裏默默加一句:大周朝,大周朝的數學天才……
極為認真地低頭檢查答案,永安侯無意識地端詳著她,雪肌花貌,眉眼精致,最要緊的是有種孩童般純真又溫暖的氣質,每次靠近她,仿佛推開一扇窗,有承攜著花香的暖風吹過,心神輕觸到春陽般的溫暖,體會到安靜平和的力量,不自覺地微笑,即便無語,亦靜謐安怡……
這一刻永安侯發現自己其實一點也不了解錦言。
雖然成親前他查過她,她十幾年的履曆如清水般幹淨,在塘子觀畫符念經看顧香火,在平凡瑣事的遺忘中默默長大。成親前被衛府接回,學了幾日規矩就被匆匆發嫁。成親後他們相處算是不錯,她一向歡快笑聲不斷,府裏人都願意與她接近,包括自己在內……
她好象有種神秘的力量,哪怕她不開口,也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近。
……
為何會有那般悲涼與絕望?
永安侯心神微沉,回頭要問問三福最近有什麽事,東陽又有信來?
還是府中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