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師父的教誨
“……就這樣?”
“就這樣。”
正院裏,母子倆人同時沉默。
任昆今日下衙回府後,先到了正院請安,打算與母親敲定去榴園的時間——
言兒都主動說了,母親的態度更應該積極些,同時,他也想看看,被皇外祖母提點過後,母親是否還是堅持自己的冥頑不靈。
結果,不待他開口,甚至不待他將茶喝完,母親就急忙忙地搶先開口,告知已去過榴園,並將與錦言會麵的詳情複述了一遍。
過程之簡單,超出他的意料。
任昆知道,錦言不是個拿喬的,她既然說了要放下,就會是真的寬恕,不會一邊哭哭啼啼,一邊不情不願的,隻是沒想到!她會這般地簡單爽快……
“昆哥兒,錦言她一句怨氣的話也沒說,我……我此前真是魔障了!竟把那般齷齪的事想到她頭上!真是不應該……”
長公主輕易地得到了錦言的原諒,反倒不淡定了,自己心裏的是起了道坎兒,越想越自責,越想越不對勁。
隻要不是真正喪心病狂的人,心裏總是有道是非對錯的界限的,隻是外人不能指責,別人一說,她會馬上開啟防守反攻模式,錯也得是對,這叫有被害妄想症,隨時進行不理智的自我保護。
無人指責,甚至體諒寬囿,反倒更引效果。
長公主稟性不壞,隻是個高高在上被寵壞的孩子,好壞憑心,行事過於自私霸道。
“昆哥兒,我……”
長公主從榴園回來就一直沮喪著。
她與錦言握手言和,對方待她一如往常般自然,隻是少了親昵,不似以往那般撒嬌耍寶。
若說出了這麽大的事,錦言待她與往日一樣親近。殿下反倒要懷疑她的用心與城府了。
她坦蕩大方地問出問題,不是為了要個解釋;她說了就此揭過,情緒裏就不再帶上怨忿;她還是難過,所以保持了一份距離。不複往常的親昵……
自然又坦誠的純粹,令長公主無地自容。
草草地拚湊了一盞茶的話題,就倉促告辭了……她,她怎麽能這樣?怎麽做到的?
……
“母親,不必多慮。錦言是個坦蕩的,不會做戲。”
任昆安慰著,內心充滿了驕傲,言兒就是不同的!無意間的這招不戰而屈人之兵實在是高明!
這般簡單的寬恕自此後就是母親心頭的一座山,她斷不會再尋錦言的錯處,有自己在旁看護著。有皇外祖母隨時的提醒,領了錦言這麽大的情份,再為難人家,以母親的高傲,做不出這樣的事。
任昆心情激蕩。言兒的豁達是她的,她也不需要他的投桃報李,隻是以後,絕不會讓她的豁達用到此處……
看樣子,母親會很久才能釋懷……這樣也好,多多自省,思後而行。
“你不懂。我不是說她做戲。”
長公主很鬱悶,她當然知道錦言不是在作戲,隻是,承了這份情,她心裏特別不好受,昆哥兒怎麽不明白呢?
“昆哥兒。請皇覺寺的高僧來做場法事吧?都是我的錯,我可憐的孫兒……”
“你你!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果然老實人沒事則罷,一有事定能嚇死人!”
終於被允許入府探望的百裏霜雙目欲裂,吃驚地嘴巴都合不上——
隻聽說她侍疾累病了。又說因夫人流產,永安侯告假,親自侍疾……
外頭的傳言各種花樣的都有,即便這至孝累病小產的消息是長公主府官方發布的,百裏霜也不信,錦言怎麽可能流產?這不是別的病,哪能說染就染了……
這是小產啊,總得先有了,才能再沒的吧?
她是絕對不信的,偏偏怎麽遞帖子也見不到錦言的麵,下人回說侯爺s吩咐了,誰也不讓見!
若不是對任昆的人品還算信任,她幾乎都要懷疑錦言是不是出意外了,被他們娘倆合夥給害了——
什麽樣的病連探望都不讓?
又不是染了時疫惡疾!
胡思亂想了好幾日,還是身邊的嬤嬤開解:“……您寬心,若那邊府上真存了惡意,永安侯必不會這麽高調,悄沒聲兒的才方便行事,可您看看哪有欽差回京不上朝交差的?必是十分著緊,侯夫人的病情或許不輕或許是不方便,永安侯才阻著過府探望……”
說得也對,以任子川娘倆的行事風格,真要算計了錦言,必不會露這麽多馬腳,引得眾人關注。
心放下一半,剩一半還懸著呢——那流產什麽的,又是怎麽回事?
聽說永安侯銷假上朝了,若是以往與桑成林關係還好著,她必是要吩咐他問問任昆的,現在……還是不麻煩了。
好在,得到錦言親書的平安信,隔了一日又接到她的帖子。
半刻也耽誤不得,前腳送去的帖子,她後腳就過來了,也顧不上失不失禮了。
“別好奇了!好奇心害死貓!”
就知道你會刨根問底,錦言笑,被人真心關懷的感覺真好,暖暖的……
“總之,走黴運了!全是意外。”
意外的解藥、意外的懷孕、意外的被囚、意外的獲救、意外的被阻……這其中,唯一的不意外,就是失去孩子——
被囚禁在地牢暗室中,失去他是遲早的……
“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錦言說知道地太詳細了對她不好,她明白,不是她想瞞著自己,而是其中定有什麽秘辛,事涉長公主或永安侯。
但凡有腦子想想,一邊是長公主府對子嗣的渴望,一邊是侯夫人有了身孕後莫名其妙的重病失子,其中沒有貓膩才奇怪!
尋常人家兒媳婦懷了,還要小心翼翼提防動了胎氣,她貴為侯夫人,怎麽可能是這種結果?
乍一見錦言,百裏霜著實吃驚。她又瘦又蒼白,好在一雙眼睛還有神采……
一定是吃盡了苦頭。有苦不能說。
“喂,打住啊……你知道我最見不得人家哭,更別說還是要為我哭?現在已經好了。別擔心了啊……不是存心瞞你,之前病得糊塗,也沒精力,不知道你派人來過……”
百裏霜的眼淚,一滴一滴,都牽動著錦言的心緒。這是,對她的關心、惦記、憐惜。
“少來了,你就是這般好性兒!”
百裏霜擦著眼淚:“什麽事都避重就輕,也不知道他們領不領情!”
她又不是真傻的!
錦言這幅樣子,與長公主脫不了幹係!話說。惡婆婆什麽的,她自家府上不就有一位?
整天找碴兒,挑不是,教唆著兒媳們互相別苗頭,好象家宅不寧。才能顯出她的重要性!現在好了,被國公爺拘在佛堂靜修,總算清靜了些,妯娌之間,也能心平氣和說說話。
“領不領情的,與我無關。”
她隻管得了自己的選擇,他人的心理。管不了。
“你這話,真夠超凡脫俗的,真要得道成仙不識人間煙火了?”
百裏霜忍不住調侃,你倒想得開!
“……我師父說過一句話,”
微頓了頓,想起往日的歲月。錦言不禁微笑:“有信徒問她,真機師父呐,為什麽我就是天生吃虧的命呢?周圍的人都想要占便宜,街坊鄰居親戚朋友皆如此,我應該怎麽辦呢?”
“師父問。她們都占你什麽便宜了?讓你念念不忘的吃虧事有哪些呢?”
“這位信徒滔滔不絕,說了半天,最後她悲傷地問:師父為什麽我身邊的人都喜歡占便宜?為什麽我每次都不得不原諒她們?”
“師父笑了,世間的事,你不覺得自己吃虧了,就沒人占了你的便宜。如果你要原諒,就徹底放下,如果你不要原諒,那就聽從自己的心,否則,你原諒了他人,卻無法原諒自己。”
百裏霜呆呆地望著她,“你師父真乃高人……”
是吧是吧,我師父厲害吧?
錦言與有榮焉,師父是有仙家氣質的,有可能是修真者後裔噢……與凡人不同的!
“我師父還講過一個故事,也非常有意思……”
錦言忽然怔住了,原來師父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對她的印象竟那麽深?
“說來聽聽!我祖父都讚賞你的做人做事呢,原來是有高人教誨啊,我素來覺得自己挺厲害的,到你跟前一比,差了不少……這就是仙家子弟與凡夫俗子的區別?”
百裏霜連連催促。
“慚愧慚愧……”
錦言仍有些失神,原來是這樣嗎?
她一直以為自己的性格與處事是與前生一脈相承的,與今生的成長沒多大關係,可實際上,師父在不知不覺間給了她潛移默化的巨大影響?
在她執著於尋找前生之路時,師父不點破不勸阻,卻在以她的方式守護加持?
她以為自己所有的見解與學識均來自前世,她以為自己遵循著前世的行事習慣,實際上已經改變、豐實了許多。
如果是前世的她,會輕易的放過此事嗎?
錦言否定,不會的!
她一定不會善罷幹休的,一定會鬧個雞犬不寧,不管結果,出口惡氣先!
即便認清現狀不予計較了,一定要諷刺挖苦,過過嘴癮,背地裏還是會忿忿不平,心懷仇怨,伺機報複。
“……喝點水,累了就休息一下再講講。”
百裏以為她累了,取了盅溫熱的湯水遞過來。
“不累,是個很簡單的小故事,”
她喝了幾口補品,想起那個故事不由嘴角含笑。
“曾有一師姐請教,要師父解釋何為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師父就講了個小故事。說是有一個惡人走到道祖麵前跪下,痛哭失聲說道,我十惡不赦。”
“道祖回答:我也是。”
“惡人又說:我作惡多端。”
“道祖答:我也是。”
“惡人突然大笑著跳起狂奔,跑了很遠很遠,然後回頭衝道祖大喊:我放下屠刀,改過自新啦!”
“道祖高聲地回答說:我也是!”
“師父說,道因人而異,修行之法各有際遇,事無常態,境遇不同,執守本心就好……”
這隻是十幾年觀中生活的吉光片羽,更多被忽略的沉睡往事驚醒,喜悅平和地伸著懶腰打著哈欠,或微笑,或感動……
原來,她以為自己不是衛錦言,其實一直都是?
ps:
注:老子原文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漢代時為避恒帝諱,才改為後人所熟知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因本文架空,用了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