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得失皆悵然

“我是來道賀的,恭喜恭喜啊!”

百裏霜笑嘻嘻的,真心為錦言高興:“有了道封賞,你娘在衛府中也更有底氣了。”

日前,皇帝下了一道出乎錦言預料也超出大家想象範圍,細琢磨卻又在情理之間的封賞旨意,拋去冠冕堂皇的溢美之詞,其意思明白得很:

封賞東陽衛李氏為四品恭人。

抹金軸的誥命敕命文書已經前往東陽了。

至於封賞的原因,聖旨裏雖講得含蓄,整理出來的邏輯關係就是:

因為永安侯功在社稷,所以其妻有功,因為其妻有功,所以其妻之母亦有功,應當封賞。

這種姑爺立功,封賞嶽母的做法本朝罕見,卻也無人反對。

雖說男兒有功,或母因子貴,或封妻蔭子母,與妻子娘家沒什麽關係,但各家都有女兒,若女兒嫁得好,姑爺的功勞娘家人沾沾光,有何不可?

今日能封永安侯的嶽母,明日就有可能封賞其他人的丈母娘,哪個不長眼的會去反對?

說實話,這道封賞錦言也是摸不著頭腦,就算任昆賞無可賞,也可以先攢著積分,最後一起換個大的,話說侯爺也不是頂頭,國公啊異姓王什麽的,還是有上升空間的。

怎麽會給她家的李娘親弄了個封賞?這麽有創意的操作,皇帝咋弄出來的?

“……是昆哥兒自己求的,”

長公主可得著機會給兒子刷形象了:“一早就求過陛下,隻是沒有合適的機會,不是我誇自己的兒子,昆哥兒呀,是個有情有意的,看似不在意,你的好,他全記著呢……求陛下好幾回了!”

錦言粉臉飛紅。默然,做害羞不語狀。

心裏說不感動是騙自己的,自打來到這裏,她就稟持“風過竹不留聲。雁去而潭不留影。故君子事來而心始現,事去而心隨空。”,習慣著隨遇而安的態度,事情來了就盡心去做,事過即放下,不妄自菲薄也不居功自傲。

但是,即便習慣了這樣那樣的放下,在你自己以為隻是做了份內事,以為是舉手之勞事過境遷,沒想到卻有人默默記在心底。

被看重。被惦記在心頭的感覺,真的很好……

仰望頭頂的星空是人之常情,若能憐惜到腳邊的小小野花,卻是心有大愛。

她喜歡並欣賞的男人,身材可以不高大。胸襟一定要廣闊。

有責任有擔當再有點小壞,不誇誇其談,做得永遠比說得多,在你有所思的時候,他不但想你所想,還比你想得進一步。

如山般緘默,如海般寬廣。山有進退,海有揚抑,男人要有男人的樣子,這所謂的男人樣子,在錦言看來,核心部分之一就是安全感。

知道有他在。就萬事皆放心的那種磁實。

……

“喂,想什麽呢!”

錦言一時走神,引起百裏霜的不滿:“是嫌我的恭喜誠意不夠,還是禮太輕了?幹嘛不理人?”

回神,見這位姐姐氣哼哼地樣子。忙賠上笑臉:“抱歉抱歉,一時分神……”

“想什麽?不會是想任子川了吧?瞧你,滿臉的魂不守舍!”

這人,眼神總這麽毒,嘴巴也不饒人。

自從她對桑成林實行禮儀邦交政策以來,她的這般活潑潑的真性情有很大一部分轉移到了錦言身上。

錦言被說中心事,見室內無人,也沒隱瞞,大方點頭:“沒錯,恭喜你,猜對了。”

百裏霜本是打趣,見她坦然認下,頗感意外:“你還真在想他?!”

“對啊!我正想不懂我娘被封賞的這件事,你幫我參詳參詳。”

按照長公主的說法,這事是任昆自己求的,他為何要這麽做?

“他為何這麽做?”

百裏霜也想不明白,若換做別人,她肯定嗤笑,這有什麽可想的!明擺的事!丈夫疼愛妻子,給娘家做臉麵,理所當然的!

四海皆準的道理擱任昆身上,不能同理待之。

“照意思,這是謝禮?你幫過他什麽事,這麽大份的謝禮?”

錦言也疑惑,好長一段時間她也沒給任昆加班幹活,到底是哪件事值得他幾番向皇上討賞?

而且聽長公主的話意,他起這份念頭有段時間了,陛下也是答應的,隻是沒找到封賞的時機。

“會不會是任子川改性子了?我聽說他讓水無痕長住蓬城了?”

百裏霜天馬行空,發揮想象,無限接近於真相:“會不會是你太好,他終於感動了?”

“亂講!”

錦言否認著,臉卻微紅,難道當真會是自己的原因?哎呀,人家沒打算在這裏談情說愛呢!

“應該不會!任子川這人認死理,”

未等錦言提異議,百裏霜已自行推翻了自己無比正確的推論結果,並重重地打了個叉號:“他若能改弦易轍,一早就改了,不可能與殿下擰了這麽多年!估計,可能是你覺得做的是小事,但這事兒對他挺重要的。朝堂風雲詭異,一句提點,或許就做成了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不必多想,這是他知恩圖報,你若心裏難安,就當是皇恩浩蕩好了,畢竟你娘也苦了多年,這是老天開眼,聖上恩典。”

哦,原來在大家眼裏,永安侯是恩怨分明的大丈夫,這道封賞是她數年不怨不求不計較得失的付出,累積而來的積分兌換,不可能,也不應該會有別的意思?

是她,想多了?

也有可能。

男女之間,友情與愛情的分寸是極難把控的,特別是他們這般頂著夫妻名義的男女,雖然實際上沒有關係,在外人眼中,卻是一體,一榮俱榮,東陽衛府本就差了一籌,三房除她外再無兒女,任昆覺得如此嶽家麵上無光。欲提攜一二,也有可能。

不來這裏時她就知道,有時候人們做事,未必要做直接的贏家。表麵上得利是的別人,暗裏自己也能獲所需。所謂雙贏或多贏是也!

錦言的心裏,少見得患得患失起來。

無論如何,永安侯都是做了件好事,應該謝他的。

如此想著,心底還是殘存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

隆重的祭天之後,沛郡的事情並未如永安侯預期的那樣迅速結束,然後起程回京。

祭天後,事情並沒有完,要建亭立碑。將這一盛事銘刻,以誌紀念,萬代相傳。

建亭立碑刻字,都不是一天兩天能完成的,永安侯身擔重任。不可能在新沂等到工程全部完成再回京交差,但還是有諸多事宜需要他首肯定奪後方可。

選址、形式、用材、碑料、碑式圖樣等前期事務,他需確定後方能離開。

最令任昆著急又無奈的是,皇帝陛下詔百裏大學士做賦,作文紀之。

百裏大學士德高望重,文學泰鬥,當得此重任。永安侯當然無異議。問題是大學士遠在京城,他寫好,陛下閱過後,才能再傳來新沂,在此之前,他隻能先等著。

歸心似箭的永安侯愈等愈心焦。其實他除了等著,還真沒別的事。建亭立碑的具體事宜均由副職王式慶負責,他熟知禮儀舊製,對此類事務得心應手。

沛郡一帶乃漁米之鄉,是大周賦稅主要貢獻區之一。趁著周圍府郡的官員們都忙活著吉兆的事,永安侯一身兩用,順便搞起了微服私訪。

跟王式慶打了個招呼,領著三兩個隨從護衛,一行幾人悄悄離了新沂。

沒特定的目的,以新沂為中心,以兩日路程為限,走走停停,如普通遊山玩水的貴公子無異,一路上體察民情。

這一日,行到大豐。

大豐地勢低窪,有一種特別的物產,名草珠子,又名草菩提。

草珠子的果實,形狀圓形,天生有孔,顏色灰白、深褐或黑白,硬實而有光澤。

成色佳者,頗似玉珠。老的草珠子,形色堪比墨玉。

串門簾防蚊蟲,通風適用,風動簾起,樂音似玉。

編成坐墊,清涼自生,亦是夏日必用之物。

美觀輕巧,近似玉,價格比之玉便宜數十倍,是中等、小富人家居家必備之物。

因形似菩提子,在佛教中佛珠也有一草二木三菩提之說,故亦為寺僧所喜。

不少慈悲為懷的寺廟會備有草珠子製的手鏈,開光後,供家境不豐的信徒所需。

已入八月,草珠子即將成熟。各地來收草珠子的客商雲集大豐,這亦是大豐一年之內最熱鬧最繁忙的時候。

連走了三家看得上眼的客棧竟無一間上房!

大福頗感意外又有幾分為難,這麽個小地方,條件本就粗簡,最好的客棧也好不到哪兒去,難道要侯爺紆尊降貴入住普通小客棧?

不若找當地官吏來接待?

不敢自專,請示侯爺定奪。

“無需驚動地方,找間普通的就好。”

任昆不以為意,二三等的客棧也總好過宿於野外,哪就那麽多講究了。

好在運氣不錯,在僻靜處找到一家客店,居然還有一間上房!

推開房間的窗,居然還有一個不小的花園子!大福暗自稱幸。

叫了熱水洗漱完畢,用了幾道地方特色菜品,天色不早,眾人歇息。

夜風送爽,吹來秋蟲呢喃。

任昆了無睡意,夜漸深,思念更甚,推窗見外麵夜色怡人,不禁起意。

在園中隨意逛了逛,在小假山一側找了塊幹淨的石頭坐下,忽聽耳邊傳來說話聲:

“……小四,你待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