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重要的不是種子

百裏霜從表姐處回府,稍做梳洗,來到回事廳,強打精神聽管事嬤嬤們回事,處理積攢的府中事務。

昨日事發突然,她摞下府務急急趕過去,今天本打算將重要的做個示下,誰知又出了素環的事,兩天未理事,少不得有幾樣需她聽報的。

況且入殮之日,她一定要過去的……

當家理事,主持中饋,看著風光,其實是累人煩人的苦差事。做好了,應當的,做不好,就要招埋怨。

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偌大一個國公府,幾房合住,是是非非地少不了的,女人以爭奪雞零狗碎為樂趣,有時看她們為一撮蒜皮口槍舌劍不免好笑——

隻是,這個家,她一定是要當的!

她是世子夫人、未來國公府的女主人,身份不假。

但,事實未必就是保障。

收到櫃子裏的大蠹旗與中軍帳前迎風招展的大蠹旗,有著天壤之別!

管家,表示權利,話語權。

她有的是嫁妝銀子,不貪圖公中的那點小利,她隻要能在內宅這一畝三分地上,看護好自己與兒子就夠了。

若是張府由表姐當家,哪怕她有點管事權,也不至於毫無自保之力。

與其說男人靠不住,不如說男人的情意靠不住;既然證明男女之情行不通,那就男主外女主內,彼此合作,分工明確,也能相敬如賓,家宅平和。

隻要孩子們平安長大,未來均哥兒承襲,她能做到老封君太夫人也算修得圓滿!

男人靠不住,是相對夫妻而言的,不適用於母子之間。

幾百人的吃喝拉撒,瑣事繁雜,世家貴族的迎來送往,過生日的娶親的生孩子子弟晉升的……

素來不少。哪怕百裏霜按著快進鍵,聽了個七七八八之後,時候也不早了。

均哥兒已經下了學,等在正院。娘倆一塊逗衡哥兒玩了一會。用了晚膳,與均哥兒說了會課業雜事,乳娘帶他回去休息。

喘口氣,才有心情聽心腹嬤嬤稟告說是人被國公爺帶走了……

消息在意料之中。

公公是個明白人,事情必定會處理妥當,既如此,她就賣公公麵子,就當沒發生過,“……你們幾個,先把話壓心裏。不要回府亂講。”

這等事,盡心盡責的嬤嬤們定會想要給她抱不平,找娘家人來撐腰……國公爺息事寧人不假,該給百裏家的交代還是會給的——

既然他會自爆其短,自己也不必枉做小人。娘家親人早知道一天。無非多糟心一天罷了!

“世子爺呢?還沒下差?”

這才想到有兩天沒見桑成林了,出了這樣的事,國公爺沒通知他?

“國公爺派人去官署找了……午前就回府了,徑直去了國公爺書房,後來,好象,好象找那個丫鬟去了……”

嬤嬤小心查看著她的臉色。該說的還是一句沒漏都說了,話說自家大小姐往常就是太看重世子爺了,他若是個有心的,也不會鬧出這樣的齷齪事!

……找那個丫鬟去了……

百裏霜抿抿嘴:“什麽時辰了?今兒累了,早些歇了吧。”

既然國公爺出手,此時丫鬟的肚子定是空了。畢竟是失了他的孩子,素環長得又好,他去安慰嗬護也能理解……

心鈍鈍地痛……

其實也沒什麽,痛多了就不痛了。學會割舍,實在痛得很。長痛不如短痛,切掉就是。

桑成林進來時,嬤嬤正在幫百裏霜梳頭發,頭上的釵環都卸下了,她著一身白色的中衣,鬆鬆披著薄綢的袍子,烏黑油亮的長發披散著,愈發顯得膚白臉小。

忽然就膽怯了……

心中揣揣,原先想了一路,背得爛熟的解釋全都卡在了嗓子眼裏:“……我……”

“世子爺回來了。”

百裏霜神色平靜,起身見禮。

“以為您還有得忙,妾身就偷會兒懶,準備先歇息了。”

沒有想象中的暴風驟雨,隻有話家常的平和。

桑成林錯愕,她怎麽什麽也不問?

“……沒,沒!累了你就先歇著,不用等我。”

“那妾身就不客氣了,世子爺請自便。”

掩嘴打了個小小的哈欠,百裏霜向床帳走去:“您若有需要,外間有值夜的。”

嬤嬤默默行禮退下了,桑成林眼睜睜見她上了床,慢悠悠地躺下……竟真是要睡覺的架勢!

沒有哭鬧沒有質問……什麽都沒有!

桑成林就慌了,出了這樣的事,她怎麽能這般若無其事!

“霜兒……”

聲音抖抖的:“你,你沒有要跟我說的?”

你問啊,你怎麽什麽都不問?

我沒有!不是我!我已經弄明白了,真不是我!

桑成林心中百感交集,千言萬語齊齊湧上。

要跟你說的?

百裏霜半欠身:“噢,不說還忘了,表姐入殮時,我還得出府一趟。”

連著三日都不著家,跟丈夫打聲招呼也應該。

表姐入殮?!

誰!他怎麽不知道?

抹了把臉:“……哪家的表姐?!我陪你去?”

怎麽全是意外壞消息?

“原先從張府和離的表姐,她昨日自盡了。”

傷心話題,多說無益。

自盡了?

這個表姐桑成林不陌生,她和離的事,還是他跟著百裏府一起出頭辦的,好端端地怎麽自盡了?

百裏霜重新躺回枕頭,閉目欲睡。

傷心勞神的一天要過去了。

桑成林呆坐了好一會兒,沒等來任何想象中的正常反應,他坐不住了,忙起身走到床前:“霜兒……”

她真的睡著了。

竟真睡著了!

心裏又慌又怕,空落落地坍塌了一大塊,那滋味難受得很。

往常他與丫鬟調笑幾句都會惹得她含酸呷醋,如今聽到丫鬟懷了他的骨肉,她連問都懶得問了嗎?

不行!不能這樣!

“霜兒!霜兒,你醒醒……”

桑成林不停地喚著她的名字。不行,這件事一定要說清楚!她不問,他就自己說!

“唔……”

百裏霜努力睜開眼睛,帶著濃濃的睡意:“世子爺……怎麽了?”

不是說了要他自便。又有什麽事?

“霜兒霜兒,你一定要信我!素環懷的孩子不是我的,我沒要過她,你要信我!你信我……”

不管了,什麽事也沒有她的諒解重要。他紅著眼,強忍著破眶而出的淚水,語氣裏是濃濃的企求。

百裏霜愣愣地看了他一會兒,好象沒清醒過來,也好象在考慮他所說之真偽。

“霜兒,我真沒有……”

你哭啊。你打我罵我啊,象以前那樣撲上來掐我好不好?不要這樣沒反應不理會……

“噢,我信。世子爺說沒有就沒有。”

這麽簡單?!

怎麽可能這麽簡單?

全不是應該有的反應,桑成林瞠目結舌,不知如何是好。

“……你信?你真相信?我說你就信?!”

是他幻聽了吧?不可能這樣簡單這樣平淡的!

“……那世子爺想聽我說什麽呢?要我信呢。還是不信?”

無奈。

攪人好夢,想聽什麽呢?

“我……”

張了張嘴,是啊,他想聽什麽呢?他想聽的不就是她信自己?她已經說了,不是嗎?

為什麽,他的心裏這麽難受?

“世子爺要我信,我就會信的。”

是。你要我信什麽我就信什麽,不癡不傻不做阿翁,有太多不值得較真的事……

百裏霜打了個哈欠,翻個身,重新合了眼。別的都是假的,身體是自己的。熬夜傷身可不好。

桑成林失魂落魄守在床邊,見她重新入睡。耳際重新響起她平緩細微的呼吸聲……

未及時剪去的燭芯子爆出兩朵小小的燈花後,慢慢熄了……無聲的黑暗與空寂填滿了整個房間,原來,真的變了……

原來。以為無論何時都會亮著的燭火也是會滅的,永遠敞開著心中的大門,等著、盼著、想著他回來的人,也會關上門扉的……

視若珍愛的,有一天也可能放手……

桑成林抹了抹臉,愕然發現,手心中沾滿了水:

什麽時候,他將霜兒弄丟了?

什麽時候,霜兒不在原地等他了?

“……綜上所述,世子爺應該沒撒謊。”

錦言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將得自任昆處的玉簫園事件講給百裏霜聽。她不是要為桑成林說情,而是,要給百裏霜安慰。

那晚永安侯笑著承認是自己的錯,自認要打要罰隨意時,她隻提了個小小的要求:

能否將此事告訴百裏霜?

既然已經出賣了,將實情告訴百裏,沒準還能幫大哥解釋一二。任昆爽快的答應了。

“嗯,他說孩子不是他的……”

百裏霜白著臉,剛送走了表姐,心情還沒完全平複。

“那就好!有些人是有賊心沒賊膽,想想不算犯法吧?”

她希望百裏霜好過些。

那麽多年的感情,怎麽可能說舍就舍了?就算不再愛了,至少,這個人不算太糟,值得自己愛過一次。

百裏霜歎口氣:“錦言,你不懂……這不是孩子的事……”

就算沒有走到最後一步又怎麽樣呢?

光著身子摟抱是真,召妓服侍是真,若是心裏眼裏隻有這一個人,哪裏能摻進沙子?

男女之間,即便這種逢場作戲,也是容不得的!

這不是孩子的事……

噢,錦言點點頭,心下明了:

這不是種子的問題,也不是播種的問題,而是另外惦記著犁別的田就是不對!特別是還跑去鬆了鬆土,讓人幫著擠了擠種子……

是!換做是她,也難釋懷。

桑世子,是你自己要另屯田地,是你貪心不足吃著鍋裏還想占著碗裏的,不怪老天不幫你。

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