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麻煩之源(四)
這一晚,各懷心事的兩人你好我好,喝了個酩酊大醉。
卻不知,即便酒不醉人,人也自醉。
更不知,不管是醉人的酒,還是醉人的人,醉意皆相同。
永安侯被大福幾個服侍著回府,待要到浩然堂時,任昆忽然不走了,他硬是要繼續向前,要去榴園。
大福忙勸:“……侯爺,這個時辰二門已經落鎖,夫人必是歇下了……您還是……已經吩咐備了醒酒湯,有事明天再說好不好……”
“不好!”
任昆拒絕,他就是要現在去,看哪個不長眼的敢攔著他見小丫頭!
醒酒湯?榴園沒有嗎?
喝了一晚上的悶酒,酒裏都是她,誰敢不讓他去?
拗勁上來了,不聽勸阻硬往裏闖:“誰敢攔本侯?”
“侯爺,二門已落鎖了……”
大福還想再勸,此時已近子時,侯夫人哪能這麽晚還不歇下?
“落鎖就給本侯叫開!本侯竟不知道,這府裏還有本侯不能去的地方!”
充耳不聞,隻覺得大福嘰嘰歪歪忒煩人。
再鬧下去,怕是連殿下也要驚動了……
不敢再勸,隻好一路跟著到二門,親自將門叫開。
“誰呀?”
守門的婆子很不高興,這麽晚了,有什麽事不能明天再說?
“快開門,是侯爺。”
大福壓低嗓音,已經這時辰了,侯爺又醉著,不宜鬧出大動靜。
侯爺!
婆子一驚,忙開了鎖,這麽晚了,侯爺怎麽來了?
侯爺向來是白天來,夜間出去的,今兒怎麽反過來了?
這個時辰。永安侯能進二門,大福幾個可不敢。
再怎麽說,他們是外院當差的,白天有通傳。能進去,入了夜,再大的事,也不敢直接闖進去。
大福反複叮囑在外院的仆婦,好生扶持著侯爺,送侯爺去榴園,交給夫人。
若夫人相詢,如實回答。
仆婦應下,永安侯不耐,哪那麽多事。去榴園跟回浩然堂有甚區別?
甩開眾人提步就走,嚇得仆婦提著燈籠在後麵急急追趕。
錦言多看了幾頁書,睡得有些晚。
任昆敲開榴園的院門,她剛入睡沒多久,被外麵的說話聲吵醒了。
出什麽事了?這麽晚了……
正要叫人進來詢問原因。就聽外間門響,亂七八糟的腳步聲,有人進來,含糊不清的問:“……可是歇下了?”
是……永安侯?他怎麽來了?
錦言一驚,隨即掀被坐了起來。
尚未下床,外麵傳來重物倒榻的聲音:“……你們都出去,別。別吵醒夫人……出去……”
切~~還別吵醒夫人,早被你吵醒了!
錦言忿忿,聽聲音是喝醉了,語調裏都帶著濃濃的酒意……她若再不起身,定會有人進來叫。
有心裝睡不理會,這般吵。她也得能睡得著啊……
再說,若殿下知道她寶貝兒子喝醉了,被曬了一夜,自己隻顧埋頭大睡……好日子鐵定到頭了!
她爬起來,係了件外袍。隨便紮起頭發,套上軟鞋,走了出去。
值夜的仆婦仿佛見到救星:“……夫人,侯爺醉了。”
不怪仆婦們為難,侯爺醉了不打緊,往常他不是沒醉過,奇怪的是喝醉了大半夜的他怎麽來這兒了?
“這裏我來,你們幾個,去取些白蘿卜蜂蜜水、打盆溫水把麵巾拿來,再燒些熱水備著……噢,動作輕些,不必驚動其他人。”
錦言安撫地笑笑,有條不紊安排下去,雖然她也不明白這位大爺喝醉了怎麽摸到她的地頭上。
輕步移至塌前,見任昆半躺著,隨意攤開,一條長腿耷拉在榻邊垂在地上,另一條大剌剌伸出榻外。
頭上的發冠未除,一身的酒氣。
麵色酡紅,呼吸間噴出帶濃濃的酒息,半閉著眼,不知是睡是醒。
永安侯醉相好,錦言知道。
拜堂成親那晚,他也喝醉了,不吵不鬧,隻悶頭睡大覺。
雖然被擾了清夢,錦言的心情還可以——
安靜的醉漢,總得來說,還能夠接受。
春末夏初的夜間,還有些涼意。
去內室取了床薄被子,放在榻上。
去了他的靴子,將兩條長腿都搬到榻上;解開發冠將頭發散了;去掉玉帶,將外袍的係帶一一解開……
脫外袍時任昆不耐煩地哼了聲,撩開眼皮看了一眼,乖乖地伸胳膊任她擺布。
真乖……
錦言誇他,使勁將他向上拖了拖,頭在枕上放好,將被子蓋上……
好了!大功告成!
中衣褲子什麽的,先穿著吧……
取麵盆打水的仆婦最先回來,錦言試了試水溫,不冷不熱正合適……
把麵巾浸水擰幹,將任昆的兩隻爪爪挨個手指頭擦了一遍,一張俊臉也抹了幾把,他哼哼幾聲,不知是舒服的還是乍被捂了口鼻呼吸不順所致。
蘿卜汁蜂蜜水端來了,熱水也備好了,錦言見這位爺睡得安穩,就小手一揮,放了仆婦回去休息:“你們幾個,不用全守著,輪流休息,留一個在外頭,有事能喊到人。”
仆婦應下,施禮退去。
錦言瞅瞅任昆的情形,睡得很熟,無需專門守著。
她躡手躡腳地往床上去,這榻原先是放在內室的,她嫌與床斜對著,位置不好,就移外麵了。
隻要寢室的門不關,外間有個動靜,她立馬就能聽見——
總不能為了表示忠心,任昆呼呼大睡,她在旁邊硬撐著守著吧?沒必要!
剛走到床前,就聽任昆翻身,閉著眼睛嘟囔:“……水。”
噢,口渴了……
又輕快地走回去,端了蜂蜜水輕喚:“侯爺。水來了。”
那位不吱聲,好象又睡著了。
又喚了聲,沒動靜,放下碗剛要走。就聽這人又喊要水!
她複又端起,還是不睜眼。
半扶著他的頭,將碗送到嘴邊:“侯爺,喝水。”
侯爺就乖乖的半抬頭,張嘴喝了幾大口。
果然是大爺!隻管伸手張嘴!難怪剛才不睜眼,原來等著喂!
錦言嘀咕幾句,將他放回枕上,取麵巾給他擦擦嘴邊的水漬。
任昆忽然睜開眼睛,嘟囔一聲:“是你!”
仿佛喜悅意外的表情。
是我。
看來醉得還可以,居然還能認出她是哪個。
其實嘴邊沒多少水漬。這種喝水後的擦試更多是習慣性的,象征性抹一把就準備拿開,任昆卻抬手握了她的腕子:“別走!”
錦言的手和麵巾就停在他的下巴上,啥意思?
“侯爺?”
試探地叫了幾聲,這位大爺。將她的手腕子握住後,又閉上眼睛,似睡非睡了。
難道要拿塊布彎腰站一晚上?
撇嘴,早知道就把麵巾子蒙他嘴上而不是下巴上,看他還睡不睡!
拽了拽自己的手,那人捏得不緊,卻挺嚴實的:“唔。別走。”
“沒走,侯爺你先放開,這樣太累了。”
可憐她的小蠻腰,若一直維持這個角度,到了明天就彎成一張弓了!
也不知這位醉漢聽見了沒有,他挪了下身子。用力一拉,錦言站不穩,就倒在榻上。
“喂,你幹什麽?”
有人肉墊子緩衝,倒是不疼。就是有小小地意外。
錦言另一手拍拍他,想要爬起來。
任昆卻不放。
“說,為什麽不理我?”
控訴的聲音帶著小孩子般的堵氣與委屈,濃濃的酒息噴在她臉上。
這人,嘴裏問著話,眼睛還是閉著的!
錦言不禁好笑,剛說他醉得輕,認得人,立馬就翻供,這哪是認得她是誰呀,還為什麽不理我?
明晃晃是問水無痕的語氣嘛!還撒嬌什麽的!
說話間,閉著眼拿了她的手就撫自己的臉……
錦言噗嗤就樂出聲兒:
真好玩!
原來永安侯喝醉了,不單是會安靜的睡覺,還會變身為小朋友!
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不禁起了狹促之心。
“哪個不理你了?”
含著輕笑問道。
似睡非睡或半醉半醒是人的身心極為放鬆的時候,所謂催眠術不就是人為地運用各種心理暗示將人誘導至催眠狀態?
任昆眼下很明顯就處於這種似睡又非睡的意識恍惚狀態中。
這位,從來都是意誌如鐵,何曾有過這般撒嬌要糖吃的模樣?
“你……對我不好……”
變身為小朋友的侯爺用自己的臉蹭著她的掌心,象隻小狗似的,就差裝條尾巴搖搖。
錦言忍著笑,柔聲誘供:“我哪裏對你不好了?”
“你遠著我……不理我……”
她的手撫在臉上的感覺太過美妙,處於放鬆狀態的任昆尤嫌不夠,拉著她手腕的手向上,溫熱的大手就蓋在她的手背上,拿著她的手大麵積地摩挲著自己的臉……
“我幾時不理你了?”
錦言差點繃不住,聲音裏透著明晃晃的笑意。
“最近都是……”
大男人繼續小狗狀控訴。不依不饒的。
“我是誰啊……”
某個無良的繼續問,不是她太無聊,實在是這件事太喜感,誰讓這哥們素來意誌如鐵表情欠奉?
若他平時就這幅樣子,哪個還有興趣逗他?
“你啊,你就是我的麻煩……大麻煩。”
這撫摸太舒服了,她的態度太溫柔,任昆發出夢幻般的囈語:“大麻煩……為了你,人人訓我,陛下今天又找我了……”
可不是大麻煩嘛,錦言頗為讚同,大好青年,偏戀上個同性的,家裏長輩能不著急嗎。
看任昆的模樣,還是甘之如飴的。
“你不後悔?”
原諒她,人人潛意識裏都有偷窺的癖好。
“後悔?”
任昆輕輕笑了,滿臉的喜悅:“不後悔。若不堅持,早就成親了……我不要娶別人……”
是啊,幸虧自己堅持了,若不然早成親,就娶不到她了。
想到這裏,任昆的醉意就更濃了。
錦言笑不出來了,她再問下去,是不是不太道德?
而且就算知道自己是個名義的,被人當麵這樣嫌棄,感覺還是有點不好滴。
“……荷包的事,是我……太心急,急於求成……”
他一直記得當初荷包的事,吼了她一嗓子,心心念念地想道歉,隻是張不開嘴。
嗯,是太心急,不是急於求成,是急於求歡!
提起這件事,錦言還有點小怨氣。手下是他光滑有彈性的臉部肌膚,掌下加力,拍了兩下。
沒敢太用力,任昆卻笑出聲來,握著她的手,又加力拍了一下:“……出氣了?以後生氣發脾氣打罵都好,不準不理人……”
看來,他們倆個之間的矛盾沒有完全消除,怪不得任昆最近易怒易躁——
任誰對著搶走自己心上人名份的,也樂不起來吧?即便知道她是個無辜的。
說起來永安侯對自己還算客氣。
錦言沉默了。
“……我,我在那邊也沒幹什麽,就是去坐坐……”
任昆繼續嘟囔著,用著解釋的語氣,他真好長時間沒在井梧軒留宿了,每次去都是被她氣壞了,去聽無痕彈琴解悶的……
可不是什麽也沒做嘛,就是喝茶聊天下棋。
錦言點頭,這個若水無痕有懷疑,她可以做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