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獨自冷戰

長公主送來的好東西,喜歡的,就拿來用;眼緣一般的,就收到庫房裏。

同樣收錄在冊。

凡事記錄,到底是前世的習慣使然,還是想為這一世留下些許痕跡?

偶爾,錦言也會反思自己的行為,一個人的性情會不動聲色地藏在她生活的小細節中。

前世,她的確習慣於井然有序、邏輯分明。

她喜歡有秩序整潔的事物,不能忍受雜亂無章團成爛麻的存在。

辦公室,四白落地,沒有繁複的裝修,簡潔大氣;

案頭,文具資料各自歸位;

電腦文件夾,大項分小項再分細項,文件名皆帶日期,標明修改討論次數;

書櫥裏,文件檔案分門別類一目了然。

她是佐藤可士和超整理術的終極擁躉者,身體力行地演繹要想成為一個思路清晰有創造力的人,首先必須懂得整理空間,從隨身物品、辦公環境開始,透過對於空間整理的技巧,養成對思考整理的敏銳。

這種習慣,能促使思緒清晰、提高判斷能力,不僅提高效率,也是創造性思維模式的基礎演練。

做為一個有理想有追求的職業人士,自覺保持持續的學習力再正常不過,那麽,對於一個生活在大周朝,無追求無理想立誓做米蟲爭取早入輪回的人而言,還保有這樣的生活細節,做甚?

糊塗些,不更輕鬆?

日子過得愈分明,愈象煎鍋裏的荷包蛋,還是兩麵嫩煎。

或許是,這些白紙黑字,就是生活的痕跡,是她曾經來過的明證?

到底今生是夢還是前世為夢,竟有些不甚分明了……

如此活著,到底。是有些不甘的吧?

骨子裏那些不安分的種子雖然沉睡著,偶爾地還是會有一兩顆種籽發芽,在半夜醒來時,提醒她今非昔比。

意難平。

帶著一身對世事的通透感悟。明明可以安靜地回味時光深處裏最美好的片段和希翼,偏有些矛盾。

對於這次生命,此岸隻是一種過渡,這樣低頭走完一程,是不是應該?

生命不在於曆程,而在於結果。照這種說辭,所有的生命不都一樣?誰能脫離死的結局?

她要怎麽做,才算有誠意的生活?

……

與永安侯繼續處於冷戰中。

很奇怪,沒有愛情與友誼的兩個人,也會有冷戰嗎?

當然會有。

冷戰這東西。肯定是不會存在於陌生人之間的,但也絕對不僅限於愛人與朋友。

其實冷戰挺奢侈的,能玩得起冷戰的雙方,絕對都是有一定底氣的,篤定自己有控場能力。也認為對方有實力堪為對手。

在錦言的認知中,她可沒有與侯爺叫板的實力。

這冷戰麽,是任昆一個人玩得不亦樂乎,她隻是被動防守被動接受,挨罵挨訓陪老板做遊戲,樂嗬而已。

“……你覺得這主意怎麽樣?”

任昆真心詢問。

剛才他與錦言分享了最近正在辦的差事,他曆來很重視錦言的評價。

“很好呀。”

笑著。給予老板想要的高度評價。

“好在哪裏?”

這般簡單地點讚,明顯是敷衍,永安侯不滿,親,寫幾個字的評論可好?

“能解決問題的,自然都是好辦法。”

詳解是神馬?你自己定的主意。對其中的利弊自然是清楚明白,妙在何處有誰比你自己最有發言權?

……

她的回答沒有錯,也算不上是敷衍,不是每件事都需要洋洋灑灑長篇大論才是認同與讚美,尋常聊天。點頭道好,簡單動作簡潔語句,才是日常。

隻是這答案,不是永安侯想要的。

任昆抿了抿唇,輕籲口氣,你非要這樣嗎?

非要這樣收斂了表情,凝固了回答,在我們之間豎一扇冰做的門,看似親近,實則很遠。

他想問她,到底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為什麽要這般相處?象以前那樣說說笑笑的親近不好嗎?

這麽簡單的問話,他就是做不到。

不知為何,對上她,他好象有了一絲怯意,這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他們之間怎麽會有這種感覺?

就算有膽怯,也應該是她對他敬畏,哪裏會輪到他退卻?

任昆對此羞惱,即便是對自己也不想承認……

確實有點怕。

特別是她禮貌周全,他怒起暴走後,在決定次日要不要再來,何時再來時,他的心頭莫名就會有一絲隱晦的忐忑。

每一次含怒而去,等盤距在心頭的氣憤泄掉後,這絲怯意,他所陌生的怯意就會分外明顯,不容忽視。

會前所未有地想見到她,卻又怕再次得到同樣對待,再次上演同樣的不歡而散……

他按捺下心頭的焦燥,勉強放緩語調:“……你向來聰明,如狐狡狡……”

你才如狐狡狡,你全家都如狐狡狡!

這是誇我還是貶我?

錦言腹誹,誇我狐仙有狐狸精般的誘惑力,那是姐姐魅力大!什麽如狐狡狡?是說我如狐狸般狡猾奸詐?坑你蒙你了咩?不帶這麽誇獎的噢……

微笑。

“些許小聰明,讓侯爺見笑了……”

然後沉默。微笑著沉默。

微笑和沉默是兩件最有效的武器,微笑能解決很多問題,沉默能避免很多問題。

她微笑不語,有如拈花的佛。

永安侯不是迦葉,見她拈花就破顏微笑,彼此默契心意相通。

他在其中看到了委婉的拒絕。

她用這種方式表示她的拒絕。不予再繼續之前的話題。

……

任昆的火氣就噌噌往上躥。

老是這幅可惡的樣子!

笑笑笑!連堅持拒絕也是笑!

他倒寧願她能象母親那般,不高興就痛痛快快地講出來……罵出來也好,鬧一頓也行,哪怕撒潑打滾狀如惡婦,都好過這般溫和的笑……

你無從去判斷她的喜怒哀樂……

不,是她在你麵前永遠是喜悅的,沒有一絲一毫的負麵情緒,即使你認為她應該生氣的,可她偏偏仍回以微笑!

該死的!

愈這樣。他愈生氣,愈想試出她的底線在哪裏,到底什麽樣的事情會讓她笑不出來……

人,總是喜歡要求別人。卻很少去想自己是否也是如此要求自身的;

人,總會以為是別人在變化,卻很少關注自己的內心改變。

此時的任昆,完全忘記了他曾經最欣賞錦言這番淡然灑脫,被她如陽光般明媚的笑容所吸引,他忘記眼下她身上令自己不滿的那些特質,恰是初時最吸引他的,甚至忘記了自己一向最厭煩女人的哭哭啼啼吵吵鬧鬧不懂事。

如今,他竟盼著她會有一些不好的情緒流露……

這一次,任昆又是帶怒而走。

沒破壞私人物品。

隻是。走時腳步衝衝,又急又重。

春天容易上火,夏天最易煩燥,尤其是換季,天人合一嘛。或多或少都會受自然影響,任昆的些許症狀,還不算嚴重。

錦言琢磨著下回他再來,上清火去燥的藥茶……

說來他的自控力還不算差。

錦言不明白永安侯的火氣為何會呈不確定噴發狀,沒誘因也會突然爆發,想來是內裏運動不規律所致。

就象有的火山,哪怕二十四時監控。每時每刻分析它的內在活動狀況,預測噴發時間,人們以為它一切正常,它卻會不打招呼就吐煙花淌熱漿,嚇你沒商量。

任昆好一些。

錦言觀察到,每次他含怒而去。就是他的火氣到達噴發的臨界點了,他的離開,其實是自行冷卻退避的理智行為。

在預感可能會情緒失控時選擇回避,是一種理性行為。

不傷害他人,不縱容自己。這是錦言所欣賞的。

盡管,她私底下以為任老板愈來愈捉摸不定,愈來愈不好侍候了,卻沒有怨惱——

沒有人可以完全控製自己的情緒,菩薩也有金剛一怒。

在情緒來臨時怎麽做,錦言不知別人會用什麽好辦法,她慣常采用的是與任昆相同的,暫離避讓,整理心情,重獲平靜。

並不是所有人都與她這般想。

慈寧宮內,太後勸解女兒:

“……你也別急,守得雲開見月明,凡事急不得。”

若有外人在場,定會感概:有娘與沒娘的孩子就是不一樣!

長公主年過不惑,擱哪家府上也是祖母級的,在太後麵前,卻依舊象個沒長大的小女子:“哎呀,母後,我怎麽能不急?別人說說倒罷了,您怎麽也這麽說?昆哥兒都多大了?我能不急嗎!”

聽聞侯爺又一次含怒離了榴園,長公主坐不住了。急火火地進宮找自家娘親,仿佛不見太後娘娘一麵,心裏不安六神無主。

不管多大的人,隻要親娘還在,就覺得心裏有靠。

遇上事,哪怕明明知道父母幫不上忙,明明不打算告訴他們,不想讓他們跟著擔憂,還是會跑回家,好象見過陪過他們,憑空就多出許多力量,有能力去對抗風雨,再棘手的問題也有信心擺平。

……

看著焦燥的女兒,太後笑得慈祥:“……最近沒與駙馬吵架吧?”

“母後,瞧您說的,我什麽時候與駙馬吵過?”

提到任懷元,長公主滿麵的急色就換成喜悅:“我們好著呢,您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陳年舊事倒是記得清楚……”

想起過往,喜悅中就飛上一絲羞赧:“……駙馬脾氣好……”

好吧,她是一直吵架來的,夫妻吵架是情趣,母後您不懂。

……

母後是不懂。

太後娘娘微笑。

在先帝麵前,她從來都是兢兢業業,守君臣大禮。

起初是妃,以色事君主;為後,是替陛下管理後宮的屬臣;觀她一生,未曾有一日敢與先帝以夫妻之道處之。

正因為如此,母後才明白,忍耐二字的力量。

不爭一時之短長,但為一世之伯仲。

宮延中,寧願做那一路哭著,堅持走到最後的,也不做那先笑卻半途退場的。她卑謙地等到兒子登上大寶時,那些張揚的早已化為泥土。

母後知道,在無計可施時,等待也是一種應對。

ps:

謝謝尋找於晴、流動的溪的粉票票。周一無加更,周二爭取,見諒,謝謝。